008
张野重复：“解离性人格障碍？”
苏晴道：“解离性人格障碍通常与严重的童年创伤或长期极端精神压力有关，患者会形成不同的子人格应对伤害。而许哲近乎于偏执的控制欲，确实有可能成为激活子人格的‘触发器’。”
她顿了顿，继续分析：“还有现场的细节，沾血外套被整齐叠放、留便签安慰，这些行为不符合凶手的常规逻辑。但如果是‘保护者’人格主导，就说得通了——他在伤害发生后，之所以先给自己做清理，就是怕林弃第一时间发现自己是凶手而奔溃。”
张野沉思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林弃确实在许哲的压迫下患上了解离性人格障碍，然后子人格在林弃受欺负的时候，主导了身体的控制权，进而杀死了许哲？”
“有些人是天生的演戏高手。”苏晴严谨道：“所以他到底有没有解离性人格障碍，我需要和他做一场面对面的沟通才可以确定。同时，如果他真的患有解离性人格障碍，我只能说他的子人格可能是在许哲的压迫下形成，要想知道确切的形成时间，还必须与他的子人格做一场交流才可以。”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张野问。
苏晴想了一下：“后天下午吧。”
张野站起身，将证物收好：“好，后天下午我会安排你们面。”
009
到了见面的日子，咨询室已然按照苏晴的要求改了一番。
暖光台灯取代了刺眼的白炽灯，桌上还放着一杯温牛奶，以降低林弃的心理防线。
而林弃被警员搀扶进来时，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模样，他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苏晴。
苏晴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将牛奶推到林弃面前，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别怕，我不是来审问你的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帮你排解一下积压在心里的情绪，毕竟这件事对你而言，实在是冲击不小。”
不可否认，林弃这几日过的确实十分恍惚，整个人一会清醒一会儿昏沉，仿佛在渐渐的与这个世界做脱离，然后消失。
盯着牛奶看了一会儿，林弃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见林弃逐渐放下防备，苏晴主动开口：“我知道你是一名画家，也看过你的一些画作，尤其对你最近新展出的《囚笼与光》感兴趣，你可以给我讲讲这幅画的创作灵感吗？”
《囚笼与光》他展出了吗？
他有些记不得了。
姑且就当展出了吧。
林弃将握着杯子，仔细回忆：“我为什么要创作这幅画来着呢......好像......好像是我太久没出门了，又恰好看了许哲曾经画过的一副素描画，就画了吧。”
苏晴：“那你画它的时候，心情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觉得自己像笼里的人一样，经常喘不过气，仿佛要窒息？”
听到“窒息”二字，林弃的肩膀颤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看来她这句话问到了林弃的伤处，于是她悄然转移话题，与他去聊别的话题。
她带着林弃天上地下什么都聊，只为放松他的精神，好在不知不觉间对他进行催眠。
半小时后，林弃的眼神逐渐涣散，身体也放松下来，成功进入催眠状态。
苏晴这一回一改方才的柔和，问了林弃一个十分犀利的问题：“那天，许哲将展票撕毁时，你是什么感受？”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林弃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紧接着不受控的抖动起来，就连牙齿都在发出打颤的声音。
两分钟后，他身体上的失控停止了，他也打开了自己的身体，不再蜷缩。
坐直，他抬起头，原本怯懦的眼神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甚至连声音都变了，不再是软糯的语调，而是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不该提这件事的。”
苏晴心里一动，放缓了语气：“为什么不能提？这件事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不是我不舒服。”对方的目光落在玩偶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欲，“是会把他逼到崩溃。那张票，是他省吃俭用许久才攒够钱让陈柚去买的，许哲凭什么撕了它？”
“‘他’是谁？”苏晴抓住这个关键信息，追问下去。
对方沉默，没做回答，只是摩挲着左臂上那道深色的疤痕。
苏晴换了个问法：“那你是谁？是林弃吗？”
对方这回出声了，但只说了一句话：“我就是我，”
“好，我再换个问题。”苏晴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林弃”：“许哲为什么要给林弃喂药？真的只是因为林弃的睡眠不好吗？”
听到“喂药”两个字，对方的眼神明显变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臂，轻轻抚摸上面的旧疤，冷冷开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是不愿意告诉我，还是因为你不知道呢？”苏晴打量着他，释然开口：“没关系，你不知道，我知道。”
她将从续写那本日记上复印下来的一页推到了“林弃”面前：“那药根本不是什么安眠药，而是一种神经类药物，通常用作操控的用途。”
“林弃”的瞳孔一点点缩了起来，苏晴继续说：“因为林弃太久没有出门，于是他从半年前开始，频繁的向许哲提想要出门的请求，但毫无意外每次都被拒绝了，而许哲也因此认为林弃不爱他了，想要离开他，于是他从朋友手里买了这个药回来，对林弃展开了进一步的控制，对吗？”
“林弃”看着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知道这药吃了以后有多难受吗？每次吃完小七都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头晕恶心，仿佛随时都会死掉，可许哲却仍一意孤行的喂他吃这个药，甚至做法也一次比一次过分。上次许哲喂他吃完药，不仅把他锁进了四面无窗的储藏室里，甚至还每天过来侵犯他、羞辱他，逼他承认子虚乌有的错误。”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手捏住伤疤处：“这次他做的更过分了，小七明明已经承受了他的侵犯与羞辱，他却还要喂小七吃药，我不能再让他继续伤害小七了，他该死！他必须死——“
话音未落，林弃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双手抱着头倒在沙发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苏晴立刻上前，轻声安抚：“放松，慢慢醒过来，你很安全。”
过了几分钟，林弃的身体才停止颤抖。
他睁开眼睛，眼神恢复了之前的茫然，揉着自己的左臂，疑惑地问：“我刚才怎么了？胳膊好酸，像有人帮我揉了很久，还有点疼……”
苏晴看着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林弃的“保护者”人格不仅真实存在，还形成了稳定的意识，并且会在主人格受到威胁时，主动接管身体，替他对抗伤害。
010
在苏晴和林弃见面的这段时间，张野并没有闲着，他根据许哲社交账号里的旧记录，找到了许哲的前女友周曼。
他将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周曼来的时候，裹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外套，连帽子都没摘。
坐下，她的双手紧紧握上桌上的水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已经很久没跟人提起许哲了。”周曼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你们找到我，是因为他出了事吗？”
张野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我们想了解一下你和许哲在一起时的情况，他那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
听到这句话，周曼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刚认识的时候，他真的特别好。记得我所有的喜好，我随口说一句想吃城南的糖糕，他能跑半个城去买；我加班到深夜，他会在公司楼下等我，手里还拿着热奶茶。”
“那后来呢？”张野问。
“后来……我们确定关系还不到三个月，他就变了。”周曼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开始每天翻我的手机，通话记录、微信聊天记录，连我和同事的工作群都要一条条看。我下班晚一点，他就会不停地打电话，问我‘跟谁在一起’‘为什么不回消息’。”
她顿了顿，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我觉得很压抑，想跟他分手。结果他直接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哭，说‘你走了我就活不下去了’，还偷偷把我的身份证藏了起来，不让我回老家。我那时候真的很害怕，觉得他像个疯子，然后我就报警，但警察说这是私事，他们不好干预。没办法，最后我给他下了安眠药，在他睡着的时候，找到了身份证，连夜买了火车票，逃去了外地，彻底和他断了联系。”
说着，周曼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个泛黄的文件夹，里面装着几张纸，她把文件夹推到张野面前，“这是报警记录和诊断记录。我逃出去后，一直睡不好，总觉得他会找到我。于是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患上了中度抑郁和焦虑，是长期处于被控制的环境里，引发的应激反应。”
张野拿起诊断书，上面的诊断结果和周曼说的一致。
他又翻到报警记录，上面记录着周曼当时的诉求：“前男友许哲非法扣留本人身份证，多次骚扰，请求警方保护。”
“对了，他那时候还送过我一幅素描。”周曼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从包里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画纸，展开后，是一只被铁链捆住翅膀的小鸟，鸟笼外面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却没有打开笼子的意思。“他说这幅画是‘为我画的’，现在想想，他哪里是为我画的，他是想把我变成笼子里的小鸟，只能待在他身边，永远别想走。”
张野看着这幅画，突然想起了许哲日记里的那些字迹。
两者都透着一种强烈的控制欲和偏执感，仿佛要把对方牢牢地攥在手里，不让对方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许哲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对另一半的看法？”张野问。
周曼想了想，点了点头：“他说过，想找一个‘完全依赖他的人’，不用太聪明，也不用有太多朋友，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听他的话就好，而他觉得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那时候我还觉得他是缺乏安全感，现在想想，他只是想找一个能被他完全控制的人。”
张野把画和诊断书、报警记录收好，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许哲的偏执型人格，早在和周曼在一起时就已经显现，而周曼的不告而别进一步刺激了他。
以至于他对林弃的控制更上一层楼。
011
苏晴将结果告诉给张野的时候，张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但当苏晴又告诉他，林弃的保护者人格不是在许哲的控制下产生的，他不禁有些意外。
他看了苏晴和林弃聊天时的监控视频，他非常确定，苏晴当时并没有问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衍生出来的相关话题。
张野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个。”苏晴点了点胳膊：“我和他的第二人格聊天时，他一直在抚摸胳膊上的旧疤，显然非常在意这个疤痕，而从疤痕的颜色以及褶皱情况来看，存在至少十几二十年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再去查一下林弃的个人情况，如此才能更加准确的推断林弃第二人格的杀人动机，到底是因为控制，还是其他。”
张野皱了一下眉：“怎么，你觉得林弃第二人格的杀人动机，不是因为想要帮林弃挣脱控制吗？”
“我觉得不是，他在和我交流的过程中，用了侵犯和羞辱这两个词去形容许哲和林弃在发生性关系时的场景，而这两个词具有非常强烈的负面色彩。”
苏晴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所以我怀疑，他可能不是一个单纯的保护者人格。”
张野没太懂：“那他是个什么人格？”
“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苏晴：“你先去查一下林弃的情况吧，从出生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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