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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前尘旧信

果然如傅无极所说,所有人离开蛛网后,蛛丝像失去生命力般迅速萎缩,祭司们在前面跑,七彩蛊蛛在天上追,甲子逐渐落后于人潮,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祭司……快……想想办法,再跑下去,我还不如……死在蛛网里呢……还不用累成狗。”

傅无极的状态没好多少,他艰难地从一块拦路石旁跳过去,身后就是七彩蛊蛛那双绿油油的眼睛,蛊蛛口器紧贴着傅无极头皮,他连头皮发麻都不敢麻,生怕一不小心被蛊蛛咬上一口,当场表演一个大变人牲,随机吓死几个路人。

傅无极只能小心翼翼用玄风剑推开蛊蛛口器,甲子听不到傅无极回话,扭头便看到蛊蛛与他们新祭司脑袋贴脑袋,那一个亲密无间,吓得差点撞上前方一棵树,甲子瞬间怀疑是不是他侍奉魔神心不诚,这才一整天被吓得七上八下的。回去可得多上几柱香,表表衷心!

傅无极人前装淡定,内心可有一万只蚂蚁在抓心挠肝,他要面子啊,总不能在这群祭司面前掉了价。玄风剑与七彩蛊蛛交了几次手,简直像打到铜墙铁壁,还擦出一阵阵火花!韩湘云的墓穴连尸体都没有,间接证明了阿卢那的话是对的,他娘说不准已经变成了什么怪物。

阿卢那还说留了很多关于傅家的证据,这些证据中会不会有线索?这只七彩大蜘蛛是韩湘云送给阿卢那的,它出现在这里很明显是为了保护韩湘云的墓穴,尸体都没了,墓穴还有什么是需要保护的?傅无极是韩湘云的孩子,他体内流着韩湘云的血,所以他的手贴上蛛丝,能让大蜘蛛误认为他是韩湘云,不攻击他。

傅无极灵光乍现,他把手割破,鲜血四溅,朝着七彩蛊蛛奋力甩出去,“小爷……给你们看点儿好玩的!瞧好了!~”

只见七彩蛊蛛碰到傅无极的血液,八条腿步伐停滞了一瞬,这点时间就够祭司们召唤出凤凰鸾车,鸾车前有两个大翅膀很像凤凰,通体金黄色,祭司们争先恐后爬上大翅膀,有的连祭司面具都碰掉了,鞋子也被周围人踩掉一只,完全没有人前稳重,只有逃难的慌不择路和手忙脚乱,不过没人去后面的鸾车里。

傅无极最后登上凤凰鸾车,鸾车内车底铺着一层厚厚的天鹅绒,清风拂动纱帐,周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傅无极扫了一眼,他那双不知踩了多少泥土的靴子,把天鹅绒踩得脏兮兮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脏,歪头闻了下,汗臭味混合着血腥味,他难闻地拧了拧鼻子,“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啊!先回你们魔神殿吧!”

不仅毫无所获,还搞得一身脏,简直晦气得很。

傅无极第二次看到魔神洛灵阳的雕像,他没多做停留,径直在甲子带领下前往阿卢那寝殿,寝殿不出意料进不去,窗户小小的,把头伸进去都费劲,连门都没有。甲子在路上旁敲侧击傅无极打算如何处理阿卢那尸体,傅无极没打算为难一个死人,更何况她也付出了代价,“埋了吧!总不能把她制成标本保存在魔神殿里。”

听到这句话甲子一拍大腿,魔神面具后面的双眼冒精光,“您怎么知道,我们有把祭司、圣女所属物保存下来的习惯?您果然与我们有缘,要不怎么说是魔神亲选的祭司呢?!”

傅无极自动免疫这些拍马屁的废话,他扶好甲子脸上的祭司面具,拍拍他后背,模仿其他祭司跟他讲话的语气:“老大,请讲重点,你们留下了韩湘云什么?!”

甲子站直身体,一手摸了摸祭司面具,那是捋胡子的手势:“前圣女……我们好像留下了一面铜镜,就是那种女人上妆的小镜子,巴掌大小,瞅着也没什么特别的,阿卢那硬要留下,就留下了……我可以拿给你看。”

傅无极把铜镜拿在手里,铜镜后面铜的部分生锈了,镜子也昏黄无比,边缘黑糊糊的,像多年没擦过一般。他哈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跟没擦一个样,索性把铜镜揣进怀里。这里像魔神殿的一个藏宝楼,很高,面积很大。里面空荡荡的,常年点着煤油灯,傅无极向前走了几步,摸到了一截干巴巴的,像骨头一样的东西,煤油灯又昏暗,看不清是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

“龙骨。”

甲子拍了三下手掌,整个藏宝楼亮如白昼,原来这里只有一层,没有很多层。傅无极仰头看过去,那是一架巨大的龙骨,傅无极刚才摸到的是它尾巴部分。龙头悬在半空,虽然只有骨头,却像盯着人,很渗人。傅无极被盯的心里发毛,他摆摆手,快步往外走,他现在算是理解,为何这里常年只点煤油灯了。那个龙头看多了,晚上真得做噩梦。

唯一一点奇怪的是,这具龙骨像缺了几块骨头,很是怪异,甲子察言观色,“这龙骨咱也不知道为啥缺了点儿,也许这样魔神坐着更舒服吧!”

傅无极嘶了一声,没发表其他意见,他现在也没心思关心魔神殿里的情况,他已经对傅云霄失去信任,他爹说的一切,他都不想听,更不会信。现在想获得韩湘云的相关线索,只能想办法进入阿卢那寝殿。

傅无极想了一个不太光明的招数,他命人将阿卢那临死前穿过的那件血衣拿过来,剪成一条条的,均匀撒在阿卢那寝殿四周,七彩蛊蛛以为它主人受伤了,回来时断掉一条腿,仍一蹦一跳打开了寝殿大门。傅无极很顺利进入阿卢那寝殿,寝殿没多大,里面同样萦绕着淡淡的檀香,他一眼望进去,书柜里堆着很多书信,有些信纸都泛黄了,一碰就能碎似的。傅无极拂过信封上的灰,好多是韩湘云给阿卢那的回信,信件中大多勉励她,修身养性、修心律己,争取担任好魔神殿祭司这个职位。

最后一封则有些奇怪,不同于韩湘云往常的字体,整封信潦草了很多,有三四页的厚度,看内容像在交代后事:

见信如晤。

阿姐,我当年向魔神祈祷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就知我必有离开的那一日,做任何决定都有代价的,我不后悔。我本就因修习《通天蛊术》损坏了身体,你当年为救我,竟不惜焚烧《通天蛊术》,致使魔神殿再无经典留世。阿卢那,我始终视你为救命恩人,我至死都会记得咱们在逍遥林相依为命的日子,你永远是我的姐姐。

至于傅云霄,我爱他。我爱阳光洒在他身上,那蓬勃张扬的生命力;我爱他泰山崩于前,依旧坚定看向我的眼神;我爱他被逐出乾州傅家,依旧向我张开的双臂;因为他,我了解到了不一样的人生,没有魔神殿前众人的哭泣,没有日复一日的抄经祭祀,我会喜悦、会痛苦,我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感受过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现在我应该是放不下吧,人有执念,所以才会痛苦。虽然极儿生来痴傻,可我依然感谢他的到来,感谢魔神成全,让我有了做母亲的机会。

阿姐,我清醒的时间不多了,无论将来傅云霄要做什么,请不要与他为敌。我很自私,友情、亲情、爱情我都想守护,请支持我的决定,你也不想我夜夜成为你的梦魇吧?当微风拂过魔神殿的经幡时,那是我回去看你;当廊前风铃响动,那是我在与你耳语,七彩蛊蛛会代替我守护你,无论是生是死,莫要寻我,我们来世再见。

山海总会相逢,勿念,韩湘云绝笔。

傅无极第一次看韩湘云说了这么多话,韩湘云知道自己一定会离开,所以在临死前写信给阿卢那解释,希望她不要为难傅云霄。可傅云霄做了什么呢,他亲手杀死韩湘云,还把她封印在棺木里,十来年过去了,尸体不见了都没发现,他又何曾对得起韩湘云的爱?!

傅无极还发现了傅云霄与乾州傅家的书信往来,信件上一五一十记载了傅云霄与乾州傅家如何密谋置韩湘云于死地,傅云霄与主家多年来极少来往,对付韩湘云倒站在一条船上了。韩湘云被傅云霄杀死时,当时还是清醒的,她清醒地看着弯月刀没入她胸膛,不知当时的韩湘云可曾有过后悔?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地图,那是阿卢那寻找韩湘云的足迹,遍布九州、逍遥林,甚至幽冥魔域她都悄悄潜入过。傅无极还发现一本阿卢那留下的日记,日记上清清楚楚记载着,傅家人将韩湘云埋入棺木,并用五雷镇鬼符封印的事,阿卢那起初认为韩湘云已死,她纵使对傅云霄纵有天大的不满,也还是遵循韩湘云的遗言,不再提及。

转折点是傅家五叔,就是他用阴沉木打造的韩湘云棺木,五叔是个日日花天酒地、风月场上左拥右抱的风流男人,一日喝醉了说漏了嘴,他说阴沉木不是为了封印韩湘云,是为了将其炼成杀人利器,她是魔神殿圣女,将来定会是督主最有利的工具。阿卢那得知消息赶到时,傅家五叔早已跌落河边淹死了,不知是喝酒失足,还是泄露天机被灭口,总之死无全尸,魂魄也被咬得稀碎。在五叔断断续续的醉话中,他反复提及一个叫“暗渊岭”的地方,阿卢那后面把暗什么的地方都走遍了,仍旧未发现韩湘云足迹,她连韩湘云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着了魔一般寻她。

以至于姬沐寒知其所想、投其所好,想看《通天蛊术》,就在花妖背上绘制地图送给她,左右验证地图所在位置需要时间,只要小七能顺利拿到《通天蛊术》就好。

傅无极心情有些沉重,命人将阿卢那葬于魔神殿后的八宝山,他理解不了阿卢那对韩湘云究竟是什么感情,却也不得不感叹阿卢那做了很多傅云霄做不到的事,他爹现在都猜不到韩湘云在哪儿。

他迈出阿卢那屋子前,被一只蛊虫缠住脚,这只蛊虫像蜘蛛和飞蛾的结合体,长着八条腿,背上还有毛茸茸的翅膀,这只蛊虫从地面爬上傅无极脚面,从脚面飞速爬上傅无极脖子,傅无极还没说话,甲子都惊吓出了声,“大祭司,千万别动!这是阿卢那养的噬魂蛊,专门吃人灵魂的。你保持安静,别动,让它以为你是只大树,它自己就下去了。”

傅无极表面说不动,那只蛊虫的翅膀一直在他喉结爬动,痒痒的,他没控制住,打了个喷嚏,这一发不可收拾,蛊虫的口器眼见要朝他的喉咙刺下去!

傅无极急中生智,他模仿阿卢那的声音,那只蛊虫慢慢从他身上往下爬,爬到他肩膀的位置,顺着胳膊爬进他手心,傅无极的手心都不自觉颤抖。傅无极龇了龇牙,小声说道:“它这是要干嘛?”

甲子超小声接话道:“它把你认成他主人了,慢慢把它放下来。”

傅无极慢慢放下蛊虫,返回韩湘云的墓穴,那个阴沉木打造的棺木外观并无不同,傅无极一撑手跳进去,棺木内壁摸着滑滑的,头部方向摸到一个机关,机关按下去棺木就打开了。傅云霄不是傻子,韩湘云入棺木时,一定没了气息。问题来了,那总不能是韩湘云自己诈尸,离开棺木的吧?中间还缺了重要的一环,是谁带走韩湘云的?傅无极毫无头绪。

他命小祭司将阿崇的尸体埋在旁边,小七离开魔神殿时将阿崇的尸体留下了,想来是阿渊嘱托他的,不知阿渊怎样了。傅无极派人去寻过阿渊,他像人间蒸发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傅无极将阿崇遗物埋进去,还包括他娘的簪子,他往阿崇的墓碑旁洒了些酒,“阿崇,你从小就念叨我娘讲话温声细语,很温柔,我还嫉妒你被她摸过头,牵过手。现在好啦,我把你安置在她旁边。我们阿崇再也不用奔波劳碌了……”

说着阿崇的残魂从锁魂珠缓缓飘进他尸体内,一团白雾轻飘飘的,接近透明,他彻底进入墓穴前,朝傅无极笑了一下,然后鞠了一躬,消失在墓穴里。

林中传来沙沙声,傅无极扭头一看,原来是傅云霄和乾州傅家的人,他扭头便跑,后方是傅云霄声嘶力竭的呼喊:“傅无极,你去哪儿……你娘的事有误会,你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个锤子,你亲自去跟我娘解释吧!”

傅无极一溜烟跑出很远,夕阳将他瘦弱的影子拉的老长,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重重喘了口气,正好到了丁字路口位置,一侧通回傅家,一侧是魔神殿。傅家在落日余晖中闪着光,魔神殿则隐藏在阴影中,一明一暗形成鲜明对比,傅无极头也不回地冲向暗影深处的魔神殿。

一回魔神殿,他看到甲子站在魔神殿正门东张西望,看到傅无极回来,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何事?!”

甲子瞬间灵魂归窍,他扯了扯袖子,大着胆子说:“当时您还是魔神新娘时,阿卢那在您后背看过一幅地图,当晚她便派手下祭司去寻这个地方,现在有了结果,不知您要不要听……”

甲子声音越来越小。

毕竟这是前任祭司交代他们办的事,与现任祭司并无关系,并且还是在傅无极亲手杀了阿卢那的前提下,两任祭司这血海深仇、情天恨海下属们无意了解,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汇报了会不会触新祭司眉头,不汇报好像事情还挺大。甲子说完语气稍顿,侧眼盯着傅无极脸色。

“暗渊岭?他们找到暗渊岭的位置了么?”

他看傅无极神色如常,没有生气,看来他也知道此事,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重重落回胸腔,“按照您背上的地图所标记的位置,当然找不到了。还好这次派出去的人比较聪明,他们打听到寒渊谷附近有个叫寒渊岭的地方,那个地方正好是寒渊谷阴兵所在的位置。他们聪明归聪明,还是急躁了些,贸然进入寒渊谷炼制阴兵的地界,惊扰了他们,派出去的祭司十不存二。后来又赶上寒渊谷谷主姬沐寒发了狂,几乎把寒渊谷屠戮殆尽,此时的祭司十不存一。不过寒渊谷完蛋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不用假惺惺当魔神殿的小弟了,还能霸占他们的《绝命毒经》,何乐而不为?”

“姬沐寒为何会突然发狂?那个叫小七的娃娃也死了吗……”

甲子看到傅无极脸色沉了下来,一时拿捏不准他的心思,“这个……我需要再打听下。”

大祭司希望他死,他就死了;大祭司希望他活,那看看能不能多活一会儿?

“算了,我亲自去寒渊谷。”

“什……什么?!天色已晚,逍遥林本就鱼龙混杂,寒渊谷还有多少活人,更是难料。大祭司三思啊,寒渊谷这事,咱们完全可以不插手,坐收渔翁之利的。”

“我听说魔神殿有一个传统,祭司无论等级高低,皆要回归魔神的怀抱,你忍心一大批祭司身首异处、魂归荒野吗?他们叫你一声老大,就表示认可你这个大哥,你忍心你的小弟们死无葬身之地吗?老大?!”

甲子听的晕晕乎乎,越听越觉得傅无极说的有理:“当然不希望,我也是很讲义气的!”

“好,那咱们今晚就出发!”

甲子亢奋地点点头,后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没道理今晚就去寒渊谷啊,反正也是收尸,过几天再去有什么区别?而且还安全!他们明面上是寒渊谷亲兄弟,逍遥林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寨还是对魔神心存畏惧的,不敢明目张胆趁火打劫。

“诶,大祭司,等等我!!不用急啊……”

不清楚寒渊谷现状的情况下,这么急赶过去难道不是送死?

甲子瞬间感觉自己白头发都多了好多根。新任祭司既已得到魔神承认,虽然怎么看都没有魔神殿大祭司的气场,实力……也不详。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吧,他抱了一本阿卢那常看的《蛊虫宝典》,同手用脚地递给傅无极,堂堂大祭司至少不能折在寒渊谷,那他们魔神殿的面子在哪儿搁?以后还怎么在九州和逍遥林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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