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八卦娘子算命大概是准的。
天上安排了一只狐狸,给予我莫大的勇气。
我回到了却水城,随军奔向朔阳。
踏入冰雪里的时候,我有了十二分的警惕。
我知道真正的厮杀要来了,我的头是别在裤腰上过日子的。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不敢杀人。
我被人捅穿了小腿,倒在地上半死不活,又挨了几脚。
我想:饶是在屠宰场里睡上十天十夜,身上也不会有这样重的腥味。
不过,我还算好运,被救回了营地。
我望着身上破烂的衣裳,瞥向军医,欲言又止。
这是我第一次见军医,他的背影竟这样年轻矫健。
“醒了?”
“嗯。”
我垂眸按了按膝盖,余光中看见他站在我面前。
他说:“跟我走。”
只一道声音,我便认得他了。
好久不见。
“嗯……狐狸公子,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胡不归:“八卦卜算出大周气数已尽,你们这一战必败无疑,你要在这里等死吗?”
“狐狸公子,我不当逃兵的。”
胡不归:“你不是当过么?我以为,你更想活着。”
“你要是早些来,我就跟你跑啦,可是我现在这副样子,你也该知道,我多多少少长出了点儿气节。”
胡不归不说话,我倒是颇为自在,不像之前拘谨。
“狐狸公子,总不是大老远专门来救我吧?”
“不是。”
胡不归双目如炬,紧紧锁在我的脸上,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既不是,那劳烦你替我治腿了。”
胡不归:“那天夜里,你听见了我和李成宣说话吧。你偷了我的东西,不觉得心虚么?”
他眼中露出一点儿微不可见的厌恶,不留情面。
“不觉得,与你作对,相当有趣。”
胡不归:“好啊,那我陪你玩一玩。也看看我能不能与天斗,靠自己渡过你这个劫数。”
他也不管我要那尾巴了,转过身去配药。
我理了理头发,明目张胆地发痴。
胡不归,我想要你,记得我。
最好,更深刻些。
养了半月,我的腿堪堪能走。
一月后,我带伤上了战场。
这一次,我进步很大。
我杀了十余多人。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还在心中念不知道从哪里记下的清心咒。
杀第二人时,我的刀好像没有第一次利了,我在他的脖子上磨了好多次。
杀第三人时,我的手有些握不住刀了。
杀第七人时,我竟然悟出一些快准狠的要领,渐入佳境。
杀完最后一个人时,我心中涌出前所未有的畅快,颇有些功德圆满的意思。
一个字,爽!
如果没有被人砍下一条手臂的话,我大概会对这事儿上瘾。
我被抬到军医处,被胡不归冷嘲热讽了一番。
这些时日以来,他在我眼中,全然没了那种高不可攀的风骨。
他爱和我斗气,喜欢说些刻薄话。
我也学得一二,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上一层楼了。
胡不归:“这次手没了,能歇好一阵了,清风将军应该会把你调到左手营去。”
“我知道啊,从那出来的兵,一只左手便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胡不归:“命都快没了,还搁那跃跃欲试呢。”
“八卦娘子不是说了吗?我大概是个短命鬼,可不得多过过不一样的日子。”
从左手营出来的第一场血战,可以说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我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地发泄过。
这次,我没有受伤。
我高兴疯了,仿佛身体里长出第二个我似的。
那个我不一样,她永远干劲十足。
这一夜,我直奔胡不归。
我问:“胡不归,你听说过朔阳的红姑娘山吗?”
胡不归:“怎么着?你要去山上喂狗熊?”
“哈哈,我把你的狐狸尾巴藏那儿了,你要是想拿,就得和我一起去喂狗熊。”
胡不归:“我不要了。”
“你不与天斗了?你怕啦?”
胡不归:“谁怕!去就去。”
朔阳的夜比南边来得快,我拉着胡不归的衣角跑到红姑娘山最高的那处峰。
我说:“胡不归,狗熊完全是谣言阿!一路过来,一只刺猬都没见着。”
胡不归没好气,面色苍白。
“别废话,把我狐狸尾巴弄哪里了?”
“急什么,马上给你。”
我半边身子蹲在悬崖边,伸手去够悬崖边长出的一截枝桠。
胡不归不明所以,也站过来看。
几粒石子滚动,我忽然往外摔。
胡不归眼疾手快拉住我的手,大喊:“喂!”
我却十分激动,眨巴着眼。
“胡不归,我抓住了你的狐狸尾巴!”
他把我带起来,我将那截毛茸茸的尾巴亮给他看。
胡不归抢过他的尾巴,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云。
他的声音弱了几分:“得意什么。”
我说:“死狐狸,我可不欠你的了,别总这么凶巴巴了。”
“嗯。”
“那你是不是要走啦。”
胡不归没有回答我,面色化成了红姑娘山上的一片雪,飘然落下。
他昏过去了。
我怕他出事,费劲背着他下山去。
我没有右手,一只左手揽到右边,忍不住小声埋怨。
“累死我算了。”
这一路,简直倒霉到家。
我俩差点真喂狗熊了,好在我进了左手营,还算有了点实力和智慧。
到山脚的时候,胡不归哼唧了几声,想来是躺我背上不舒服。
“别蹭了,我吃不消了,死狐狸。”
“难受。”
我问他:“胡不归,上山路上是你用法术驱走了野兽啊?”
胡不归:“废话。”
他彻底没了声息。
我把狐狸尾巴还给他以后,他好像对我好了很多,甚至有点儿献殷勤那滋味。
我忍不住又问:“胡不归,尾巴你也拿到了,我们两不相欠,你是不是要走啦。”
胡不归愠怒:“谁说的,就为了那条尾巴,我现在可欠你一条命了。”
平白无故受到指责,我感到不可思议:“啊?那这也还不了啊。”
胡不归思考了一下,郑重其事:“嗯……战场凶险,我现在就勉为其难保你平安咯。”
“我不要。”
这样的光景,换作从前,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事情好像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凭什么不要?你不是——”
胡不归忽然噤声了。
“我什么?你想诽谤我?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什么要保我平安?把自己当狐仙了?”
糟了,我好像把刻薄当习惯了。
他接不上话,自嘲道:“我还不至于这么自作多情。”
胡不归露出一个足够漫不经心的笑,“不过,骄傲自满还真有点,我迟早是要当狐仙的,提前保佑一下你而已。”
我端出一副高姿态,施恩般:“行吧,我准了。”
“你!你故意气我。”
“说气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狐仙大人。”
“哼。”
胡不归甩着头发离开。
他转身后,我胸腔的震动,仿佛是一个泉眼,有洪水漫开,将我淹没、吞噬。
我的身体变成一片海。
粘稠的血液里漂泊着无处可归的思绪。
阿爹曾经告诉我:陷入海里的人,是救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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