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余韵未散，百官们怀着各异的心思，三五成群地走出奉天殿。方才那场皇帝与摄政王之间突如其来的交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足以让每个人重新审视朝堂的风向。
林微依旧恪守着“小透明”的本分，缩在人群边缘，低着头，恨不得踩着前面那位老翰林的脚印走，生怕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林贤弟！林贤弟留步！」
一个略显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微脚步一顿，心下诧异，她在朝中相识之人寥寥无几，谁会这么热情地喊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同样穿着青色官袍，但补子图案是鹭鸶的年轻官员快步追了上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此人正是今科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的柳文轩。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柳文轩此人家世优越，一向眼高于顶，对于她这个寒门出身的“二甲进士”虽谈不上欺压，但也从未有过什么好脸色，今日这般热情，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面上立刻挂起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受宠若惊：「原来是柳年兄。不知年兄唤住小弟，有何指教？」
柳文轩亲热地拍了拍林微的肩膀，仿佛两人是多年至交：「指教不敢当。只是见贤弟今日首次参加大朝会，想必对诸多规矩尚不熟悉，为兄特来关照一二。方才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可把为兄惊出了一身冷汗啊。」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贤弟可知，陛下今日为何突然对摄政王发难？」
林微内心狂翻白眼：「来了来了，套话的来了！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一个小虾米能知道？不就是看我跟你们不是一伙的，想来探探口风，或者想把我这个‘孤臣’拉拢过去？」
她脸上却露出比柳文轩更茫然、更后知后觉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初入朝堂的菜鸟特有的惶恐：「啊？陛下……陛下发难了吗？小弟站得太远，只听得陛下和摄政王殿下似乎在争论田亩和藩使之事，具体……具体小弟愚钝，未能领会圣意深远。只觉天威难测，心中惴惴不安。」
柳文轩仔细观察着林微的表情，见她一副被朝堂阵仗吓到的模样，不似作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笑容更盛：「贤弟不必惶恐。为兄在翰林院，常能接触到一些机要，听闻……咳咳，只是听闻啊，陛下身边，似乎得了高人指点，方能洞悉某些……隐秘之事。」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微，「贤弟昨日才授官，今日朝会便生此变，当真是巧合得很呐。」
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林微心中冷笑：「哟，这是怀疑我就是那个‘高人’？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连陛下的面都没看清长啥样呢！」
她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慌乱：「柳年兄切莫玩笑！小弟初来乍到，人微言轻，莫说什么高人，便是这皇城的大门朝哪边开，小弟都还未摸熟呢。今日之事，定是陛下圣心独断，明察秋毫，与小弟何干？年兄此言，可是要折煞小弟了！」
见她反应激烈且毫无破绽，柳文轩心下疑虑稍减，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这个林见微，看起来确实不像是有那种能耐的人。但他嘴上却道：「贤弟过谦了。贤弟能高中二甲，才学自是过人。日后同在朝为官，还需多多亲近才是。若有难处，尽管来翰林院寻我。」
「多谢年兄提携！」林微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躬身行礼。
打发走了柳文轩，林微刚松了口气，准备赶紧溜回御史台那间属于她的、角落里的值房，却又被一个声音叫住。
「林御史，请留步。」
这次来的，是一个面白无须、身着内侍服饰的中年宦官，态度不卑不亢，但眼神中带着一丝宫中人特有的审视。
林微心头一紧，宫里的宦官？找她何事？她谨慎地行礼：「不知中贵人有何吩咐？」
那宦官脸上露出一丝程式化的笑容：「咱家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姓高。陛下口谕，宣监察御史林见微，即刻至南书房见驾。」
「陛下要见我？！」
这个消息，比刚才柳文轩的搭讪更让林微震惊。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为什么？是因为朝堂上的事？陛下发现什么了？是要奖赏还是问罪？难道……心声暴露了？！不可能啊！系统明明说是独家的！
一瞬间，林微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上依旧是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臣……臣领旨。有劳高公公带路。」
「林御史，请随咱家来。」高公公转身，领着林微穿过层层宫阙，向着内廷走去。
一路上，林微内心戏十足：
「系统！系统！紧急情况！老板召见！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掉线了？还是陛下真有读心术？」
【宿主请冷静。本系统运行正常，无掉线记录。皇帝萧景琰并无读心术类能力（基于本世界规则扫描）。推测此次召见与朝堂事件相关，可能为常规问询或另有安排。请宿主保持镇定，随机应变。】
「你说得轻巧！那是皇帝！一句话就能要人脑袋的！我这点小秘密，够砍头十次了！」林微内心哀嚎，但脚步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紧紧跟着高公公。
与此同时，南书房内。
萧景琰已经换下了一身沉重的朝服，穿着一件玄色常服，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脑海中回荡着退朝时听到的、属于那个小御史的最后几句心声：
「……没想到咱们这位年轻陛下，还挺有魄力！」
这声音里的那点幸灾乐祸和隐约的赞赏，与其他朝臣或畏惧、或谄媚、或怨恨的心思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怪的……鲜活气。
这让他对这位“林见微”更加好奇。他需要确认，这心声是否真的只来源于此人？其提供的信息是否始终准确？以及，最重要的，此人是否能为己所用，而又不至于失控？
“高人”？萧景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世上哪有什么未卜先知的高人，有的不过是信息差和精心布局。如今，这“信息差”似乎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主动送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林御史到了。」高公公在门外轻声禀报。
「宣。」萧景琰收敛神色，转身坐回书案后的龙椅上，瞬间恢复了那位深沉难测的年轻帝王姿态。
林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南书房，一股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她不敢抬头直视，按照礼仪，跪拜行礼：「微臣监察御史林见微，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景琰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陛下。」林微站起身，依旧垂首躬身，眼睛盯着自己的靴尖和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这种沉默带着巨大的压力，让林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林爱卿，」终于，萧景琰开口了，语气似乎带着一丝闲聊般的随意，「今日大朝会，是你初次参加吧？感觉如何？可还适应？」
来了！开始了！标准的领导关怀式开场，后面必然跟着致命提问！
林微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恭敬的语气回答：「回陛下，朝会庄严肃穆，百官奏对井然有序，臣受益匪浅，只觉责任重大，唯恐才疏学浅，有负圣恩。」
她一边说着官样文章，内心却在疯狂吐槽：「适应？适应个鬼啊！站着听两个时辰催眠曲，还要随时担心被你们这些大佬的斗法波及，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萧景琰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果然，又是这个声音！清晰无误！他抿了口茶，掩去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问道：「嗯。今日朝会上，朕与摄政王关于清丈田亩一事，争论颇烈。爱卿站得远，可能听清？对此事，有何看法啊？」
致命的送命题来了！林微头皮发麻。她能有什么看法？她一个小虾米敢对皇帝和摄政王的争斗发表看法？这不是让她站队，这是让她送死啊！
「臣……臣……」林微表面支支吾吾，显得紧张无比，内心却在飞速运转：「看法？我的看法就是摄政王是个大贪官，陛下干得漂亮！但这话能说吗？不能说啊！谁知道陛下是不是在试探我？万一我说了，明天就被摄政王派人沉了塘怎么办？」
她心一横，决定贯彻“愚钝”人设到底，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声音带着颤抖：「陛下恕罪！臣……臣愚钝！陛下与摄政王殿下所议，皆是军国大事，关乎国本，臣见识浅薄，岂敢妄加评议？臣……臣只知，陛下天纵英明，所作决策，必是为江山社稷、为天下黎民着想！臣……臣唯陛下马首是瞻！」
这一番表忠心的话，说得磕磕绊绊，配上她那“吓得”发白的脸色（ partly是真的吓的），倒真像是个没见过世面、被天威吓破了胆的年轻官员。
然而，萧景琰听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系统！救命！这题超纲了！我怎么答？！」
【建议宿主：模糊立场，强调忠君。符合新人设，降低存在感。】
「对对对！我就装傻充愣，拍个马屁总不会错吧？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陛下您英明神武，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求放过啊！」
萧景琰看着底下跪着、身子微抖的林微，再听着脑海里那番“精分”的内心活动，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倒是演得一手好戏。若非能听见其心声，恐怕连自己都要被他这纯良怯懦的外表骗过去了。
有趣，实在有趣。
「爱卿不必惊慌，朕只是随口一问。」萧景琰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回话吧。」
「谢……谢陛下。」林微颤巍巍地站起来，感觉腿还有点软。
「朕观你履历，乃是寒门出身，凭借真才实学高中二甲，殊为不易。」萧景琰转换了话题，似乎真的只是关心臣子，「如今在御史台，一切可还习惯？若有难处，可直言相告。」
「回陛下，御史台诸位同僚对臣颇为照顾，台院使大人也多有指点，臣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林微赶紧答道，内心稍稍放松：「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掉脑袋了……看来只是例行关心？不对，皇帝日理万机，怎么会特意关心我一个六品小官？肯定有阴谋！」
萧景琰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状似无意地说道：「嗯。御史台职责重在监察，需眼明心亮。林爱卿新入台谏，正是需要历练之时。这样吧，日后若遇朝会，你可不必立于殿尾，特许你移至殿内前列，近处观摩学习百官奏对，也好早日为朕分忧。」
什么？！移至前列？！
林微如遭雷击，差点没再次跪下去！
站到前列？那岂不是离皇帝更近了？离那些大佬们更近了？她还想多活几年呢！这哪里是恩典，这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以后还想安心吃瓜？怕是瓜藤都要烧到她身上了！
「陛下！这……这于礼不合！臣官卑职小，岂敢僭越？！」林微急忙推辞，冷汗都快下来了。
「诶，」萧景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朕特许的，便是合礼。林爱卿莫非是要抗旨？」
「臣不敢！臣……谢主隆恩！」林微欲哭无泪，只能叩谢。内心早已泪流成河：「完了完了……这下彻底成靶子了。陛下啊陛下，我到底哪里得罪您了，您要这么坑我……」
「好了，若无他事，便退下吧。好好当差。」萧景琰下了逐客令。
「臣告退。」林微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南书房。
看着林微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萧景琰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个林见微，果然是个妙人。
将其放在眼皮子底下，既能更方便地“听取”那些至关重要的“心声”，也能更好地观察和控制这个变数。至于可能给这小御史带来的“麻烦”……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若是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又如何能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而此刻，逃离南书房的林微，靠在宫墙的阴影里，抚着砰砰直跳的心脏，一脸的生无可恋。
「系统，我感觉我上了贼船了……还是下不去的那种。」
【宿主，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接近权力中心，意味着能解锁更高级的“瓜”。】
「高级瓜？我怕我有命吃，没命消化啊……不行，得赶紧想想对策，这朝堂，水太深了！」
她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却只觉得前路一片迷雾重重。陛下的这次召见，如同一个信号，将她彻底卷入了帝国最高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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