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连续两天,沈清弧和林听晚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冷战。
必要的交流被压缩到极致,且只剩下干巴巴的工作术语。
“pH值测量。”
“数据已记录。”
“B区加固完成。”
“收到。”
林听晚依旧埋首于她的电子屏幕与文献数据库,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她搜索的关键词在悄然变化。
除了“林墨谦 书信”、“竹音阁 地契”这类确凿证据,她开始尝试输入“晚清女性沙龙”、“民国闺阁教育”、“地方文人雅集笔记”等更为宽泛、甚至带着点沈清弧口中“直觉”色彩的词条。
“这不是妥协,只是拓宽信息渠道,避免研究盲区。”
她在心里对自己强调,指尖敲击回车键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负气。
然而,搜索的结果大多零散、模糊,缺乏直接关联,这让她刚刚松动的心态又有些烦躁地缩了回去。
理性告诉她,沈清弧的方法效率低下且不可靠。
这天下午,林听晚需要去市档案馆核对一份模糊的工商登记记录。
工作结束后,看着时间尚早,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叫车返回工作室,而是凭着记忆,走向了与“竹音阁”旧址仅一街之隔的老街区域。
这里与规划中的现代化商业区仅一步之遥,却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两旁是低矮的旧式民居,间或夹杂着几家经营惨淡的杂货铺、理发店和……旧货店。
林听晚穿着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和高跟鞋,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微微蹙眉,小心地避开地面的水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一家门口堆满各种老旧物件的店铺吸引。
店铺招牌歪斜,写着“怀古斋”三个字,字迹斑驳。
“进去看看?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有价值的……” 理性的声音在劝阻。
“万一呢?沈清弧不是总说,线索可能藏在任何角落吗?” 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反驳。
犹豫片刻,林听晚还是抬脚踏入了店内。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木头、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特殊气味。
货架上、地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种旧物:缺了口的瓷瓶、泛黄的书报、老式的座钟、看不出年代的木雕……杂乱无章,与她习惯的井然有序截然相反。
店主人是个戴着老花镜、正在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戏曲的老伯,只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听晚有些无所适从。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这种地方“寻找线索”。
这感觉就像大海捞针,不,比大海捞针更糟糕,至少她知道针是什么样子。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运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分类与排除。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旧物,大脑飞速运转:瓷器,年代可能不符;木器,难以保存信息;书报,或许有相关记载,但数量太多……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离开时,角落一个开放式的老式碗柜里,一套蒙尘的紫砂茶具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茶具款式古朴,泥料温润,虽然积了厚厚一层灰,但隐约能看出做工精致。
吸引她的不是茶具本身,而是茶壶壶身一侧,似乎刻着些什么。
她走近些,弯下腰,也顾不得灰尘,用指尖轻轻拂去壶身的浮尘。
一行竖排的刻字逐渐清晰起来:
“竹影摇风,清音入梦。”
林听晚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竹音”!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脑海中某个紧闭的匣子。
她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壶,凑到窗前稍亮些的光线下仔细查看。
刻字笔触秀逸,与婚书上的字迹风格有几分神似。在壶底的落款处,经过仔细辨认,是两个稍小的字:“婉音定制”。
苏婉音!
真的是她!这把壶,很可能就是当年“竹音阁”的旧物!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脊椎窜上头顶。
林听晚紧紧握着这把冰冷的紫砂壶,仿佛能通过它,触摸到百年前那个女子的温度。
她仿佛看到苏婉音坐于“竹音阁”窗明几净的室内,用这把壶,为知己好友沏上一杯清茶,窗外竹影婆娑……
“找到了……我真的找到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混杂着历史的沧桑感,将她紧紧包裹。
这种感觉,比她完成任何一个金额巨大的商业项目,都要来得强烈和纯粹。这不是理性的胜利,而是某种……与过去建立了真实连接的共鸣。
她甚至忘了去分析这巧合的概率,忘了去怀疑这是否是后人仿造。
在这一刻,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指尖传来的触感,相信内心那份汹涌的情感。
“老板,这把壶……”林听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老伯慢悠悠地转过头,瞥了一眼:“哦,那套壶啊,有些年头了,一直没人要。你喜欢?”
“我要了。”林听晚毫不犹豫地说,甚至没有问价格。
她拿出手机,直接付了款,动作快得生怕下一秒这东西就会消失。
当她抱着用旧报纸仔细包裹好的紫砂壶走出“怀古斋”时,夕阳正好,给老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站在街口,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即将焕然一新的土地,心中百感交集。
她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公寓,也没有去工作室,而是先去了本市一家最权威的文物检测机构,找了相熟的专家,对紫砂壶进行了初步的年份鉴定。
得到“泥料、工艺符合晚清民初特征”的口头答复后,她心中的石头才彻底落下。
当她终于抱着这个“宝贝”回到工作室时,已是华灯初上。
沈清弧正准备锁门离开,看到她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沈老师。”林听晚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于分享的迫切。
沈清弧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她。
林听晚没有多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旧报纸包裹放在工作台上,一层层打开。
当那把刻着“竹影摇风,清音入梦”和“婉音定制”的紫砂壶完全显露出来时,沈清弧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她猛地凑近,几乎是扑到工作台前,戴上放在一旁的眼镜,仔细审视起来。
“这……这是哪里来的?”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老街,‘怀古斋’。”林听晚简单地回答,目光紧紧盯着沈清弧的脸,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她看到沈清弧眼中的惊讶、激动、赞赏,最后化为一种纯粹的、找到同道之人的欣喜。
“天啊……‘婉音定制’!林听晚,你……你太厉害了!”沈清弧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之前的冷淡和隔阂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这绝对是‘竹音阁’的旧物!这泥料,这刻工……‘竹影摇风,清音入梦’,这意境太美了,完全就是为‘竹音阁’写的!”
看着沈清弧毫不掩饰的激动和赞赏,林听晚一直紧绷的心弦忽然松弛了下来。
一种奇异的、暖洋洋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她发现,比起完成研究节点的成就感,此刻沈清弧的认可和笑容,更让她感到满足。
“我只是……碰巧。”林听晚难得地谦虚了一句,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碰巧!”沈清弧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壶身,像是抚摸一件绝世珍宝,“这是缘分,是你和这段历史的缘分!看来,理性思维也有误打误撞的时候嘛!”
她调侃着,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火药味,只剩下亲近的打趣。
林听晚没有反驳。她看着沈清弧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侧脸,看着她对这把壶毫不掩饰的珍爱,心中那片由理性构筑的冰原,仿佛照进了一束温暖的、名为“沈清弧”的阳光,冰层消融,春水潺潺。
旧物无声,却诉尽了百年前的衷肠,也悄然修补了今时今日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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