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沈清言便如往常一般起身。
他素来作息规律，寅时末起身，洗漱后便要在晨光中诵读一个时辰，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推开房门，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令人精神一振。院中静悄悄的，东厢房的门窗紧闭，想来那位娇弱的林公子还在酣睡。
沈清言稍稍松了口气。他取了柳枝和青盐洁牙，用冰冷的井水净面，彻底驱散了残存的睡意。随后，他拿着书卷，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踱步，低声吟诵起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当他读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时，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墨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几根不听话地翘着。林墨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眯着一双朦胧的琥珀色眼睛，循着读书声茫然地望过来。
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纤细精致的锁骨。看到沈清言，他像是认出了人，下意识地就想迈步出来。
“林公子！”沈清言急忙出声制止，“晨露寒重，你且穿好衣裳再出来。”
林墨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才意识到衣着不妥，脸上泛起一丝薄红，小声“哦”了一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沈清言无奈摇头，继续他的“修身正心”。
没过多久，东厢房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林墨倒是穿好了那身月白的外衫，只是依旧穿得松散，腰带系得歪歪扭扭，衣襟也没完全拉拢。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廊下，抱着柱子，安静地看着沈清言读书。
那目光专注又直接，毫不避讳，让沈清言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发热，诵读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他试图忽略那道视线，但总感觉那双浅色的瞳仁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终于，他忍不住停下，转头看向廊下的观察者：“林公子，可是有事？”
林墨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没有。只是听你读书，好听。”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如同“今日天气甚好”一般的平常话。
沈清言却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一怔，耳根微热，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刻板的人生里，甚少遇到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咳，”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林公子既已起身，可用温水洗漱？灶房有井水，只是颇凉。”
林墨眨了眨眼，似乎对“洗漱”这个概念有些陌生，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清言认命地放下书卷，领着他去灶房，指了指水缸和木盆，又找来一块新的葛布巾递给他：“会用吗？”
林墨看着水缸，又看看木盆，犹豫了一下，拿起木瓢舀了水倒入盆中，然后，就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哎！”沈清言一惊，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来，“不是这样！”
冰凉井水激得林墨一个哆嗦，抬起头来，脸上湿漉漉的，水珠顺着精致的下颌线不断滴落，长而密的睫毛上也沾满了细小的水珠，扑闪扑闪的，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辜，像只落水的小猫。
沈清言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可怜的模样，那点无奈又变成了好笑。他拿起布巾，递过去：“用布巾沾湿了擦脸便可。”
林墨接过布巾，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总算把自己收拾得清爽了些，只是头发和衣襟前又湿了一小片。
沈清言觉得，照顾这位邻居，恐怕比他想象中更要费神。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位林公子所谓的“山中养病”，怕不是被仆从精心伺候着，从未自己动过手？
好不容易等林墨洗漱完毕，沈清言打算去巷口买些早点。他通常只买自己的份，但看了一眼身边眼神清澈、透着几分依赖的林墨，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要去买些朝食，林公子可有何忌口？或想用些什么？”
林墨眼睛一亮，立刻道：“鸡！”
“鸡？”沈清言一愣，“清晨市集恐无整鸡售卖，鸡汤面或鸡子（鸡蛋）倒是有。”
林墨似乎对整只鸡有些执念，但听到鸡子时，也点了点头：“鸡子也好。”
沈清言心下怪异感更浓，哪有人一大清空就惦记着吃整只鸡的？他压下疑虑，道：“那我去买些炊饼和鸡子回来。”
他转身朝院外走去，却没注意到，身后林墨的视线一直紧紧跟着他，直到院门合上。
巷口的老李头摊子炊饼做得香，鸡子也煮得恰到好处。沈清言买了两份，用油纸包好往回走。
刚推开院门，眼前的一幕就让他顿住了脚步。
只见林墨不知何时爬上了院墙边那棵歪脖子老树，正蹲在一根不算粗壮的树枝上，身形轻盈得不可思议，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枝头蹦跶的两只麻雀，眼神锐利，身体微微前倾，那姿态，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去！
“林墨！”沈清言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危险！快下来！”
林墨被他的喊声惊动，回过神来，身体晃了一下。
沈清言吓得差点扔掉手里的东西，却见林墨极其灵活地调整了重心，轻巧地从一人多高的树杈上跳了下来，落地无声，甚至没惊起多少尘土。
他快步走到沈清言面前，脸上没有丝毫后怕，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里的油纸包，鼻尖微动：“好香，是鸡子吗？”
沈清言看着他那副没事人的样子，又想起方才他在树上那危险又诡异的姿态，一时气结，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却在对上那双纯粹期待的琥珀色眼睛时，又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一份早餐递过去，语气严肃：“以后不可再爬树，万一摔了如何是好？”
林墨接过温暖的油纸包，乖巧点头，心思却显然全被食物吸引了过去。他学着沈清言的样子，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剥开蛋壳，露出白嫩的鸡子，然后小口咬了下去。
品尝到滋味后，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周身都散发出满足愉悦的气息，仿佛刚才爬树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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