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家村位于山脚下,一年前倪遥裳母亲上山采药,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谣言很多,有人说被妖怪吃了,有人说跟男人跑了。
父亲病重体弱,弟妹还年幼,持家的担子便落到了倪遥裳这个大女儿肩上。
她掂了掂后背的箩筐,里边装了半框给父亲治病的药草,脚步一深一浅地继续往上走。
连日阴雨,山里雾大,脚下一片泥泞。那株草药长在山坡边缘,倪遥裳一手抓住树干,竭力伸手去探,脚下却仍然一滑,直直摔落。
她闭眼一路翻滚,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荆棘扯破了她的衣裳。她以为自己将丧命于此,脑海里想的都是父亲跟年幼弟妹以后该怎么办?幸好最终跌在一片平坡上,停了下来。
惊魂未定地站起身,这里的雾更浓了。倪遥裳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告诉自己别怕,理了理肩上的箩筐,伸手拨开交错在眼前的枯枝,摸索着找路。
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绝不能出事,家里已经没人能撑着了。
摸索前进时,她忽然被脚下一根蜿蜒的藤蔓绊倒,身形向前跌去,耳边好像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紧接着整片山林骤然开始地动山摇。
倪遥裳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望向传来一声野兽嘶吼的方向。
突然,一道金光在眼前的浓雾中炸开,刺眼夺目,照亮了整个林子。随即咻地数声破空音,倪遥裳抬头,看见天空中迸出数道四溅的光芒。
紧接着左眼猛地一阵剧痛,像被金光刺穿似的,疼得她头都要裂开,忍不住伸手死死按住眼睛。
在她闭眼的一刹那,山里的浓雾仿佛被金光驱散,一下子全消失了。
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起来。
一株参天槐树拔地而起,树干上困着一名玄衣男子。槐树的根须紧紧缠住他的身体,将他牢牢缚在树上。
男子银发凌乱,眉间一道赤纹如血。下一瞬,他猛地睁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锁住地上疼得蜷成一团的倪遥裳。
倪遥裳还没反应过来,只觉下颌被一道狠戾的力道钳住,不容抗拒地迫她仰面。
她目光直直撞进那双碧绿如毒蛇的瞳孔里。倪遥裳立刻确定,这绝不是人。
她尖叫一声“妖怪!”,当场晕死过去。
渡厄盯着从她左眼渗出的缕缕金芒,眼神一凛,忽然欺身逼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再装,我就吃了你。”
倪遥裳瞬间睁开了眼睛,开始号啕大哭。哭声里有眼睛的剧痛,更有压不住的恐惧,她语带哽咽地哀求,“神、神仙大人……求求您……别杀我……”
“闭嘴。”
冷冰冰地两个字砸下来,倪遥裳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抽噎,瞪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
渡厄的视线再次落回她流泪的左眼。他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触碰着她的眼皮。
倪遥裳吓得一颤,却不敢躲闪。
“想活命吗?”他似笑非笑望着她。
倪遥裳拼命点头。
“那就别动。”话音刚落,渡厄指尖骤然发力。
倪遥裳只觉得左眼一阵钻心的剧痛,比刚才更猛烈地,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抽离出去。她疼的喊了声,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软倒在渡厄怀里。
这一次是真的晕了过去。
*
倪遥裳再次醒来时,入目是黑夜跟那轮挂在天边的圆月。
她没死!那只妖怪没杀她。
她猛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玄衣滑落至腿边。箩筐就在身旁,里头的草药少了一大半。
他甚至还给她盖了衣裳。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糟了!
这么晚还没回家,父亲和弟妹一定急坏了。她得赶紧回去!
倪遥裳环顾四周,没见到那妖怪的踪影,便抱起那件玄衣慢慢站了起来。
可很快她又犯了愁,深更半夜,没有灯火,怎么认路?
林子里常有野兽出没,更让她害怕的是,在今天之前,她从不信世上有妖怪,直到亲眼见到那个长相妖冶的男子。现在她生怕回去的路上再撞见别的妖怪。
所以当渡厄重新出现在面前时,她眼睛一亮,像是见到了救世主。
“神、神仙大人,您回来啦!”话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欣喜。
她忽然觉得没那么怕了。
渡厄瞥她一眼,把一袋野果扔到她脚边。
倪遥裳蹲下身捡起一个果子,难以置信地抬眼,“给……给我的?”
“是啊,小结巴。”
倪遥裳也没在乎这称呼,小声道谢后吃了起来,看起来对渡厄毫无防备之心。
吃完果子,倪遥裳对他的恐惧已然烟消云散。她确信这是只好妖,而且是只很漂亮的好妖。
“我家里人一定等急了,说不定已经上山来找我,我怕他们出事。”倪遥裳铺垫完,眼神阿谀奉承地望向渡厄,“神仙大人,您能送我回家吗?”
渡厄听了,唇角一勾,很好说话似的,“好啊。”
倪遥裳心中一喜,“那我们现在就走?”
“好啊。”他还是这句。
不到半柱香工夫,渡厄就将她送到山脚。
果然,弟妹都跑出来寻她了,远远就能听见他们喊她名字的声音。
倪遥裳朝渡厄鞠了一躬,“谢谢神仙大人,衣裳还您。”说完便背起箩筐,朝弟妹的方向雀跃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应。
风吹过树梢,银发轻扬。渡厄立在山坡上,望着倪遥裳跑远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倪遥裳与弟妹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等几人哭够了,她左手牵起弟弟,右手拉着妹妹,踏着月色往家走。
“姐姐,这衣裳是谁的呀?”比妹妹大一岁的弟弟仰头指着箩筐上的衣裳问。
倪遥裳回头一看,发现那件刚刚还回去的玄衣,竟又出现在自己筐上。
她脸色霎时一白,是他还不肯放过她吗?
不愿弟妹担心,她勉强笑了笑,“是位救了我,带我下山的樵夫。他说夜深露重,怕我着凉,借我穿的。”
倪靖之十岁了,不是那么好糊弄,他疑惑道:“这么晚,樵夫还在山上砍柴?”
妹妹倪香儿也仰起小脸,天真地望着她。
倪遥裳只能点头,“是啊。”
她怕说实话会吓着他们。
“姐姐,那是哪家的樵夫?改天我们提点鸡蛋去谢谢人家?”倪靖之早熟,平常谁家帮了忙,他总惦记着要去道谢。
因为爹爹跟他说过,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将来是撑起这头家的男人。
倪遥裳故作迷茫,“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别村的。”
倪靖之这才作罢。
倪父没生病前是位说书先生,奇闻异志,鬼怪传说讲得最多,倪遥裳从小听到大,却从未当真。直到今天,她才信了。但她不愿父亲担心,便只用了对弟妹的那套说辞。
倪父病后一直卧床,很少起身。请了村里有名的郎中来看,也诊不出病因,只知他双腿忽然就瘫了。
听了弟妹叽叽喳喳说完经过,倪父还笑着打趣,“咱们遥裳啊,怕是遇上了化作人形的好心精怪。”
弟妹听得咯咯直笑。倪遥裳也跟着笑,心里却暗想,父亲可真是料事如神。
她坐到床边,“爹爹,我帮您按按腿吧,活络血脉。”
倪父欣慰地点点头。
倪遥裳伸手掀开薄被,动作却猛地僵住。一只毛色枯黄,体型硕大的黄鼠狼,正静静趴在父亲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那黄鼠狼听见动静,不逃不避,反而缓缓转过头,冲她猛地咧开嘴,露出尖细密集的獠牙,一双眼睛更是赤红如血,死死盯住她。
倪遥裳吓得尖叫一声,连退几步。
她转身冲进厨房,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跑了回来,对着那黄鼠狼的位置狠狠挥去!
“滚开!滚开!”
可她的举动在父亲和弟妹眼中,却成了对着空无一物的床榻尖叫,挥舞,状若疯癫。
“姐姐你怎么了?”妹妹吓得缩在弟弟身后。
倪父撑起身子,焦急又困惑,“遥裳?你在打什么?”
倪遥裳闻言一愣,动作顿住。
她眼睁睁看着那红眼黄鼠狼在她扫帚挥来时不闪不避,反而歪了歪头,嘴角咧得更开,仿佛在嘲笑她。
倪遥裳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寻常畜牲,她又遇上了精怪!
她收起扫帚,勉强挤出一抹笑,“可能今天上山有点疲惫,眼花了。”
倪父愣了下,随即点点头,“那我们遥裳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今天辛苦了。”
夜深,倪遥裳躺在床上转辗反侧,眼前总是浮现出父亲腿上那只黄鼠狼。她怀疑就是这东西让父亲瘫了的,不然怎么偏偏是腿动不了?
可为什么以前看不见,现在却看见了?
她猛地想起今天山里那数道刺目的金光,以及左眼被瞬间刺穿的剧痛。
难道是因为这个?
但那个妖怪不是已经把那东西取出来了吗?她还记得他指尖触到她眼皮时,某种东西被硬生生抽离的感觉。
她的思绪又转回黄鼠狼身上。如果真是它害父亲瘫了这么多年,她必须想办法赶走它。
请神婆?
对,明天就去请。这么一想,心里踏实了些,她很快沉沉睡去。
天刚蒙蒙亮,公鸡的打鸣声就把倪遥裳唤醒了。
她起身洗漱,接着去院里喂那十五只篱笆圈着的鸡。忙完便进厨房生火做早饭,这时弟弟倪靖之也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姐姐要出去一趟。”她边往灶里添柴边说,“你在家照顾好爹爹。”
“去哪儿?”倪靖之还有些迷糊。
“请神婆。”
倪靖之一下清醒了,“是为爹爹请的吗?”
“对。”
匆匆吃过早饭,倪遥裳便出了门。这一路上,她瞧见不少以往看不见的小精怪,奇形怪状,多是动物模样。为了防止跟妖怪对视上,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村西的李仙姑在十里八乡颇有名气。倪遥裳找到她,说明来意,在价钱上磨了好久,还卖惨一番后,对方才松口答应便宜一些。谈好价钱后,李仙姑利索地收拾好家当,便随她往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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