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父对这些并不反感,便由着倪遥裳了。
李仙姑在院中设下法坛,手持桃木剑,以黑狗血开光,口中念念有词,身形舞动。
倪家三弟妹守在旁边观望,门外也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乡邻。
只见李仙姑舞得卖力,一道道符纸洒向空中,无火自燃,引得众人连连称奇,顶礼膜拜。
“好了,邪祟已除,我也为你父亲祈了福。往后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李仙姑收势说道。
倪遥裳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出门,然后转身回屋查看父亲双腿。
那只黄鼠狼还是跟昨晚一样,趴在父亲腿上里,对着她龇牙咧嘴。
她心里一沉,叹了口气。
这钱,算是白花了。
倪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遥裳,怎么了?”
“没事。”她轻轻摇头。
倪父看出她眸中失落,温声安慰,“别太放在心上。我这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习惯了。只是苦了你们……遥裳,这一年辛苦你了,是爹爹对不住你们,也对不住你娘。”
是他害得妻子为了养家不得不冒险上山采蘑菇,最终一去不回;是他害的让年仅十四的女儿被迫扛起整个家的重担。他只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男人。
提到母亲,父女二人同时沉默。倪遥裳想起母亲刚失踪时,父亲求遍乡邻,搜寻数月却一无所获。母亲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那段时间,父亲常趁他们不在,挣扎着从床上挪到门口,拖着瘫软的双腿日日守望,生怕错过母亲归来的第一眼。
倪遥裳眼眶发红,“爹爹,这怎能怪您……”
“就该怪我。我是男人,本该撑起这个家。”倪父不愿气氛太沉重,转而笑了笑,“你啊,怕是上辈子欠了我的,这才投胎来做我女儿,陪着我在这儿受苦。”
“才不是。”倪遥裳握住父亲的手,语气坚定,“我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很多德,才能生在咱们家。”
她想起邻里八乡,在这般顽固的世道下,有几户人家能像父亲一样,不论儿女,都一般珍视疼爱?别家的好东西只会留给儿子,女儿想要多吃一个馒头也被打个半死。
以前父亲还没生病的时候,每次从城里说书回来,总会给他们捎礼物,有时是几样小零嘴,有时是件漂亮头绳。那时,一家人的日子还算宽裕温馨。
想起往事,倪遥裳又记起父亲常说的那段,她还在娘胎里,即将出世的那几天,家中总莫名出现许多蛇,仿佛都是来看她的。父亲说,头一回发现时吓得不行,后来见蛇并无伤人之意,便壮着胆跟它们商量,说这样会吓到家里人,若真想看,远远看着便好,不要进屋里来。谁知那些蛇竟似听懂了,当真扭头离去。自那以后,蛇群再没进过家门,只远远盘在院墙外。
父亲总爱打趣她,说她上辈子准是条小蛇,那些来看她的,都是她前世的故友。不过她满月后,听说那些蛇就不见了。
倪遥裳回到自己房里,目光落在那件被她放在椅背上的玄衣,忽然想起了那个极好看的妖怪。
或许……他能帮忙!
她眼睛一亮。
她碰不到那些精怪,但同类之间一定可以。况且,那妖怪定然十分厉害,昨天那些璀璨金光和震山嘶吼都来源于他。她甚至怀疑那场地动山摇也是他弄出来的。
她猜不出他的原形,也不知是什么动物修炼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头捶胸咆哮的黑熊。
事不宜迟,倪遥裳抓起玄衣就冲出门,经过父亲房时匆匆喊了句,“父亲,我落了东西在山上,去去就回!”
倪父撑起身,只瞥见她怀里紧抱着那件玄色衣裳匆匆离去的身影。
那衣料质地精良,绝非寻常人家之物。
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
他昨夜就听出女儿话里藏了许多未言之隐。
只是那与她相会的男子……
他不希望对方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因为以他们家的实力,提供不了助力,遥裳一定是镇不住的。
他只愿那是个真心待她的人,如同他与她娘一般,相知相惜。
想到女儿终将出嫁,他心中泛起浓浓的不舍。
倪遥裳一口气跑到山上,不断喊着神仙大人,试图将渡厄喊出来。
她已经想好了,要求这些妖怪救人,肯定势必要付出代价,她愿意用自己十年甚至二十年寿命换回父亲健康的身体。
可她喊了很久,始终不见那道身影,反倒惊动了许多小精怪。树丛间探出无数好奇的眼睛盯着她,倪遥裳虽然手脚发软,但仍然强作镇定,装成视若无睹的模样。
不知走了多久,她累得坐在一块大石上擦汗,忽然听见另一侧草丛间传来一位老者的呻吟声。
倪遥裳一愣,随即拨开树丛枝叶望去。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跌坐在道路旁,双目混浊,枯枝般的手正摸索着身旁竹杖。
父亲自幼教导倪遥裳,敬老爱幼是立身之本。
所以她没多想,起身便上前搀扶,“老人家,您没事吧?”
“小姑娘,你身上的味道……真香啊。”
“有吗?”倪遥裳低头嗅了嗅衣袖,没闻出来有味道。
“有,是香火的味道。”老妪颤巍巍抬头,忽然咧开嘴,“小姑娘心肠真好。”
话语刚落,老妪那只枯爪如铁钳般骤然扣住她手腕!倪遥裳吃痛一怔,心下暗忖这老人家力气大。
下一瞬,那张皱脸突然在倪遥裳震惊的目光下毫无征兆裂开,自嘴角撕至耳根,露出满口倒刺般的獠牙,八条黑毛蛛腿破衣而出,将倪遥裳缠住。
“老身最喜欢吃心地善良的人类小孩,老身吃过九个像你这样的小孩,肉质香嫩弹牙,又有嚼劲。”
“啊!!!”倪遥裳骇然,本能挥拳砸向那张可怖的脸。
拳风过处竟有金芒迸现,蜘蛛精惨叫一声,偌大身躯倒飞出去,撞断三棵松树才止住去势。
枯叶纷扬间,只见那妖怪腹部甲壳龟裂,渗出腥臭黏液。
方才聚拢的小精怪,早已吓得四散无踪。
倪遥裳不敢置信盯着自己拳头。
远处蜘蛛精八足乱颤,它四只复眼匪夷所思地瞪着倪遥裳,嘶声道:“区区凡人,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倪遥裳知道此时不能让它看出她的恐惧,她强压镇定,虚张声势道:“我乃女娲传人!你、你敢动我试试!”
“女娲传人?我还是伏羲的传人呢!”蜘蛛精竟猛地翻身,八足踏地扬起尘土,直冲而来。
倪遥裳没想到它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起来,被自己的求仁得仁,吓得转身就逃,悔不该此时上山。
她拼命奔跑,忽又灵光一闪,放声高喊,“神仙大人!”
这么大动干戈,他一定能听见。
可她又想错了。
渡厄不但没现身,倪遥裳甚至倒霉的在慌乱中被石块绊倒,眼看蜘蛛精的利足就要刺入她眼睛。一根粗壮树枝破空而来,精准刺穿蜘蛛精一只复眼。剧痛让它嘶吼着缩回利足,惊起林间鸦群纷飞。
一定是神仙大人!!
倪遥裳惊喜地四处张望,却还是没看见那个朝朝暮暮的身影。
“谁敢坏我好事?!”蜘蛛精怒吼。
“是我。”
倪遥裳这才循声望去,只见渡厄单膝蹲在粗枝上,一手轻搭树干,垂眸俯视。
蜘蛛精不屑嗤笑,“区区蛇妖,我一口一个。”
“你太自负,也太聒噪了。”渡厄食指轻抬,一缕碧火燃起。
绿色焰火如九天雷火般轰然坠下,顷刻便将蜘蛛精狰狞的躯体吞噬。
它在火中瞪大复眼,惊恐万分,“您竟是……!”
话没说完,凄厉惨叫声中,黑烟滚滚,恶臭弥散,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蜘蛛精,转瞬化作一地灰烬。
渡厄收回手,垂眸看向树下,倪遥裳正仰着脸,满眼崇拜。
“找我?”他从树上跳下,轻轻落在她面前。
“对,还给您。”她将那件被灰尘沾染的灰扑扑的衣裳递了过去。
渡厄瞥了眼,没接。
倪遥裳悻悻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洗干净再还您……其实昨晚洗过了,都怪刚才那只蜘蛛精。”
“不用还了。”渡厄随意靠上一棵树,双手环臂,忽然勾起唇,“你刚才的遭遇,日后只会更多。这衣裳,你留着吧。”
倪遥裳笑容垮在嘴边,“什……什么意思?”
渡厄语气漫不经心,“你左眼里的东西,可是所有妖怪都会觊觎的好东西。”
倪遥裳一惊,“您昨晚不是已经取出来了吗?”
“取不出来。”渡厄故作思索,“要不把你眼睛挖出来试试?”
倪遥裳连忙摇头,语气坚定,“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别的办法。”
“只有一个办法。”
倪遥裳一喜,“什么办法?”
“集齐所有碎片,融为一体,我自有方法将它取出。”
倪遥裳听的似懂非懂,“那我们去哪里找?”
渡厄瞥了她一眼,“不知道。”
倪遥裳心头一沉,难道这只可以见妖的眼睛,要伴随她一生?她不要啊!
看她一脸无措,渡厄才道:“衣裳你先拿着。我的气息能掩盖你身上的异香,寻常妖怪不敢近身。”
静默片刻,倪遥裳终于想起正事,“神仙大人,能否再帮我一个忙?”见对方看来,她急忙说明缘由。
渡厄直接反问,“我为什么要救你父亲?”
倪遥裳跟他讲道理,“您看,我眼中的东西是您的宝贝吧?我们既然要寻回碎片,便是合作关系。合作伙伴自当互相帮助,我不会让您白忙,我愿意用五年阳寿换回父亲的健康。”
“才五年?”渡厄轻笑。
“十年!”她急忙加码。
“十年?”
“十五年!”
“十五年?”
“二十年!不能再多了……我都怕自己活不到那时。”
渡厄笑出声。
倪遥裳眼巴巴望着他。
他转身迈步,意味深长地回头一瞥,“走吧,小结巴。”
她一脸雀跃,亦步亦趋跟上,“那说好了,二十年阳寿。”
“再说吧。”倪遥裳听见他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我也无能为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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