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五，此刻是夜晚十一点半。寝室灯已熄灭，周围鸦雀无声。在一片寂静中，小殊缓缓开口——
那是一个雷雨天，小殊一家紧紧抱在一起，缩在一间摇摇欲坠的草房子里。爸爸双手紧攥着带刺的木板，浑身湿透地抵在破了大洞的门口。妈妈脸上滴着汗水，逗着怀里正好奇而兴奋地望着屋顶的小殊。小殊伸出手，接下一滴从屋顶掉落雨水，嗅了嗅，惊喜地给同样在妈妈怀里的弟弟妹妹看。他们还不会说话，咿呀地叫着。
小殊被他们逗笑了。妈妈笑了，爸爸笑了，天也笑了。
一闪雷鸣，吓得小殊笑容瞬间挂不住了。
“妈妈。”
“嗯？”
“饿。”小殊头靠在妈妈胸前。
弟弟妹妹都被小殊的话刺激到，纷纷开始吵闹、大哭。
又是一闪雷鸣，他们安静了。
“妈妈，老天爷也会饿吗？”小殊仰头问。
“会啊。”妈妈笑道。
“那老天爷吃……算了，”小殊说，“好吵。”
“原谅他吧小殊，要是有办法，老天爷一定不想饿肚子。”
“唉——”小殊长叹一口气，无聊地捏着妹妹小而柔软的手，“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妈妈和爸爸相视一看，都没有说话。
外面雨越下越大，滴下的雨水越来越多。
小殊用衣袖擦着弟弟妹妹脸上的雨水。“好啦，今晚你们都不用洗脸了。”
弟弟妹妹只管张口接着掉下来的雨水，没有回应。
“ 不可以啦，”小殊扳着他们的头，“雨水很脏，会生病的。”
可弟弟妹妹们哪管这个，任凭夹杂着屋顶泥土的雨水滴着脸上，他们只伸舌头舔。
“不想管你们了！”小殊双手抱胸，头扭向另一边。
妈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妈妈，我们为什么不回家？”小殊问。
“这就是我们的家。”
“这不是妈妈，我们的家在地下，不在地上。”
“以后我们的家，都在地上。”
“为什么？”
“因为我们未来都要光明正大地生活。”
“为什么？”
“别人会歧视。”
“为什么？”
“因为和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
妈妈愣住，无助地看向门口的爸爸。
爸爸气喘吁吁，回头对小殊挤出微笑：“殊啊，爸爸妈妈也不知道，等你以后考上大学，你来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啊？”
“好！”小殊握紧拳头，“我会的！”
风雨此刻缓和了一些，但两位大人依旧眉头紧皱。
“老公……”妈妈轻轻叫出声。
爸爸面色沉重。“放心吧，没事的。”
“我想……”妈妈说了两个字，又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沉默了。
“他们离不开你。”爸爸说着，看着从木板缝隙钻进来的风雨和树叶，也沉默了。
“哎呀，不是还有我吗，”小殊从妈妈怀里爬出来，接触到冷空气时打了个冷颤，“我，我去接哥哥回来。”
“不许去！”爸爸妈妈严肃地重重道。
弟弟妹妹都被吓得身形一缩。
小殊撅着嘴坐在地上，没想到地上有一个水坑。
“快进来，会着凉的。”
“妈妈您身上都是湿的。”
妈妈愧疚地看了眼身上，“对不起小殊……”抬头一看，眼前已经没了小殊的身影。
她瞪大眼睛看向爸爸，爸爸也难以置信地上看下看。
“啊……”弟弟妹妹发出声音，手同时指向不知何时破了洞的角落。
小殊来到外面，望着雨雾弥漫的四方，有些分不清方向。她根据少有而模糊的记忆，往某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抱怨。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从家搬到这么嘛，又小又破，根本没有我的家好，还见不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表妹二表妹……”小殊注意力渐渐转移到数她有多少亲戚和朋友上，数到鞋子全湿，脚都发热，还没数完。
“总之，”她最后想，“‘光明正大’一定都不好。”
小殊终于还是走到了她哥哥的学校。好大，一见到这座漂亮的学校，她就想：“‘好！好！光明正大最好了！”
“小朋友你是哪个班的？”一个穿着保安服的大叔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快回去。”
“我不是，我哥哥是。”
“你哥哥是啊，”保安将小殊带进门卫室，一边帮她擦身上的雨水和泥土，一边问她父母在哪，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家住哪……
小殊只说她是出来接哥哥的。
保安告诉她，现在所有的孩子要么被父母亲自接走，要么待在教室，不准出去。这天气打雷闪电得很危险。
小殊说她要回家了。
“这可不行，这雨又开始越下越大，刚才还有一棵树被吹倒了，你一个小孩子……人呢？”接完热水转身的保安，茫然地环顾四周。
小殊在暴雨中蹦蹦跳跳地回去了，她要快点告诉爸爸妈妈，哥哥很安全。
小殊安全地回到了草房子，要不是她喷嚏打得即使，她就无法笑着被父母挽入怀中了。
自这之后，一连几天都是艳阳日。
小殊再没见过她的哥哥。
家里突然频繁来了很多客人，其中有几个小男孩和哥哥一样大，穿着哥哥学校的校服。客人们提着很多礼品来到家中，小殊和弟弟妹妹都高兴极了，可令小殊不解的是，爸爸妈妈从没笑过。小殊再次见到了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可是，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
她不可爱了吗？小殊心想。
“妈妈，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小殊生气地用哥哥T恤擦桌子说。
“小殊，我们回家还不好，回你最喜欢的那个家。”
“好啊！哥哥呢？”
“小殊，妈妈以后都支持你的任何梦想，即使是‘神偷’，妈妈也绝不反对。”
“哇！那哥哥在哪？”
妈妈没再说话，肩膀一直在颤抖。
小殊从此不敢再问。不论她以后多么思念那个喜欢捉弄她、那个总是瞒着父母，自信地教她如何偷吃，又在被发现后拉着她跑掉鞋子的哥哥，她都不会再问。只在偶尔，拿出偷藏的哥哥衣服，用力地擦着她的书桌，期待有一天哥哥回来，指着自己的衣服对她说，你给我洗干净！
后来，她无意听到了大人们的一言两语，这才明白些什么。
原谅老天爷饿了会吃小孩。
回到现在，手电筒照着小殊的脸，她瞪大眼睛，凑到我面前：“所以……是老天爷偷吃了你的蛋挞！”
“你靠得太近了。”我淡淡道。
小殊皱严肃道：“这是强调，让你看清我脸庞是多么无辜，好让你发觉，你对我的冤枉是多么残忍。”
“我是说，我闻到你口里的蛋挞味了。”
“……”小殊撤回脑袋，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桌前坐下，开始发呆。
我摇摇头，爬上床准备开始睡觉，最后一眼，看到小殊不知从哪掏出一件T恤，擦她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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