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湘婉,有人找。”
翠花和同桌正嬉笑着,闻言,转头看向窗外,然后起身离开教室。
“至清哥,怎么了?”翠花问。
狗蛋把手里的一袋零食递给她,“这是姑姑给你买的,拿着吧。”
翠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收下了:“帮我谢谢姑姑。”
“对了,最近我们年级有篮球比赛,小花要来看吗?“狗蛋真诚地看着翠花。
翠花微微蹙眉,思考了一下,咧嘴笑:“虽然看不懂,但小花会去给至清哥加油的。”
狗蛋点头,轻扬嘴角:“嗯,那我等你。”
告别狗蛋后,翠花回到座位上,她的同桌张珊扑过来抱住她,贼兮兮地笑着:“湘婉,那是谁啊?才开学多久都来找你多少次了。”
翠花边把零食放进抽屉边解释:“我哥。”
张珊挑眉:“亲哥?”
翠花摇头:“是邻居家的哥哥。”
张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青梅竹马啊。”
翠花眉心一跳,似乎想到什么,心不在焉地点头。
当晚,翠花做了个梦。
梦里,朗朗晴空下,热风吹过田野,小溪静静淌着,清脆的念书声飘向远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比赛那天,翠花拉上张珊一起去。
一个球空心命中,全场沸腾起来。
不少女生尖叫着:“李至清学长好帅啊!”
张珊戳了戳翠花手肘,挤眉弄眼地瞧着她,“王湘婉,你家哥哥还挺受欢迎的。”
翠花不自觉地翘起小尾巴,不免有几分得意之色:“那肯定啊。”毕竟她的蛋儿哥是那样厉害。
随着比赛的进程,场上的观众比球员还要激情四射。
最后一个完美的压线三分球,全场欢呼声响彻云霄,翠花和张珊激动得跳起来。
“赢了赢了。”张珊晃着翠花的身体。
翠花涨红着小脸,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她。
两人兴奋过后,张珊推了推翠花,急道:“你快去给他送水啊,要不然别人就抢占先机了。”
就这样,翠花被推到狗蛋的班级大本营前面了,她拿着一瓶矿泉水,有些愣愣地站在那。
一位好心的学长发现了她,刚要开口问她找谁,就已经有一个人走到她面前了,那人从送水大军中离开,走到这个孤零零站着的女孩的面前。
翠花一时恍了神,脱口而出:“蛋儿哥。”
狗蛋听到这个称呼,不禁挑眉。
翠花回过身,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至清哥,我给你送水来了。”
狗蛋轻轻一笑,接过水,“谢谢小花。”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两个人听见。
看见狗蛋拧开瓶盖,仰头灌水时已经有些凹凸变化的脖子,翠花还准备说些什么,但是一阵起哄声打乱了她的阵脚。
是他的队友们。
“哟哟哟,可以啊李至清,说你怎么一瓶水不接,原来是在这等人啊。”
“滚啊”狗蛋笑骂他们。
听到他们打趣,翠花忽然意识到蛋儿哥真的长大了。这个年纪的男孩与女孩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之前张珊和她说,她说她不懂,张珊还笑她钝,说她木。不过她现在好像懂了。
“至清哥,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她也没等狗蛋回应,一溜烟地跑着。
狗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一个男生冲上来揽住狗蛋的肩,打趣道:“怎么,你的小青梅害羞了?”
狗蛋退开那个男生凑过来的脸,淡淡说:“走了,吃饭去。”
不过一天,半个初三都知道常年第一的全能学霸有一个小青梅,但没人知道那位小青梅是谁。
张珊听说了,也打趣翠花,不过翠花不再像以往一样配合张珊,而是沉默不语。
初三和初一初二不在同一栋楼,作息也有些不同,因为初三抓得很紧。大半个学期下来,如果不是狗蛋偶尔来找翠花,两人在学校基本碰不上面。
元旦晚会那天,狗蛋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灯光下的他辉煌极了,整个人都在发光,也是无数人目光的焦距点。
张珊早就成为狗蛋的小迷妹了,她拉着翠花,痴痴地望着台上的人,翠花静静凝望着舞台上衣装整齐、肆意张扬的少年,感觉这颗一直平淡的心,突然鲜活了很多。
他这么好一个人,就应该去最好的地方用他的光照亮其他人。
狗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往观众席的某一角望去,只是方才那两人已寻不到踪影。
中考结束,狗蛋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宜高。
三中,宜高,一个城北,一个城南。
李媛要带狗蛋出去旅游,她问翠花要不要一起。翠花想起家里那些稻谷,拒绝了。
送行那一天,狗蛋在登机前对翠花说:“我给你带特产回来。”
翠花点头,推了推狗蛋,“快走吧,姑姑在等你。”
狗蛋没动,沉默地看着她,眼里带着些说不明的执着。
最后,翠花妥协了,她无奈地笑了,“好的!,谢谢至清哥,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等狗蛋离开后,翠花也没站多久,看了他们一会儿也转身走了。狗蛋走了几步回了头,可翠花已经走远了,他垂下眼帘,也没再回头,往前走了。
这一旅行就走了一个月,李媛带狗蛋走了差不多半个中国,翠花也在家里晒完了谷子。
后面的日子,翠花和狗蛋除了逢年过节,几乎没见过多少次面,更何况宜高是封闭式管理,周末也只能出来一个白天。
不过李媛经常在周末带翠花去玩。
李媛对于翠花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长辈很重要的朋友,是翠花第二个老师。
第一个是翠花的爹娘。爹娘教会她如何生活,然后成人,而李媛教会她如何自尊自爱,教会她要逐光,要成为光,要独立,要坚强。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容易被影响。
翠花中考失利了,没考上宜高,去了一所普高。
拿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她去了趟医院,当时李媛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曾几度自杀都被救了回来,狗蛋为了照顾李媛,成为了班里唯一的走读生,连镇里的爷爷奶奶也进城照顾李媛。
翠花来时,只有狗蛋在病房里。
“姑姑,你想吃水果就和至清说,别翻箱倒柜地找刀。”狗蛋削着苹果,耐心的说。
“至清哥,我来了。”翠花把书包放在沙发上。
狗蛋抬头,“湘婉。”
翠花点头。她看向站在窗边的女人。女人很高却很瘦,曾经的短发已经变成了及腰长发。
李媛似乎注意到来人了,她转过身,看着翠花,“湘婉,你来了。”
她的反应又迟钝了。
翠花走到她身边,低着头拉住她的手。
狗蛋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默默关上门离开了。
他坐在长廊的椅子上,凝视着天花板。
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不过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并不排斥。
医生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
他的姑姑,把悲伤埋得太深了,而且她是不愿治疗的。
不愿治疗。
为什么呢?
他怎么有想不通。
姑姑如今是高职高薪的政府公务员,父母健在,又有他和湘婉,为什么会得抑郁症,为什么会想放手。
狗蛋想了好久,什么也想不到。
房门被打开了。
狗蛋转头。
是翠花出来了。
她小声说:“姑姑睡着了。”
狗蛋起身,轻轻打开房门,看了好一会儿,确认他姑睡着后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狗蛋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很疲惫:“她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翠花瞧见他憔悴的面庞和眼下的黑眼圈,知道他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翠花拉过他的手,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柔声说:“假期有空我都会来,马上就高三了,至清哥,你也要好好休息。”之前初中时,她爹娘为了方便照顾她,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周末和放假时,他们都会进城陪翠花。
狗蛋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扯着嘴角,拉出一个笑,“我送你下去。”
翠花看得出他在勉强自己,她摇头拒绝了。
“不用了至清哥,姑姑睡眠浅,待会儿就会醒的。”
“我知道。”
有些话,说出口后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垂下眼帘。
这么多年,女孩渐渐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越来越漂亮,曾经黝黑的皮肤也变得白皙水嫩,从傻愣愣的爱哭包变成了温和聪慧的窈窕淑女。
“湘婉……”
“至清哥。”翠花抬起头,抢先道,“你要去哪上大学?”
狗蛋心头一动,看着她,喉咙顿时有些干涩,“北京。”
“嗯。”翠花点头,对他一笑,“那至清哥可以再等我一次吗?小花一定会去北京的。”
狗蛋怔住,随后鼻头不自觉地酸了。
翠花拉住他的手,弯起眉眼,“蛋儿哥别哭,小花这次一定说话算话。”
狗蛋看了她好久,点了点头。
回家后,翠花记着李媛方才念的几句诗,去网上搜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李媛苦笑着摇头,“可我想要你的长相守啊。”
翠花关掉电脑,倒头栽在床上,伸手抓住一只娃娃,紧紧抱着,眼睛有些发酸。
这个汉代的男人,苏武,在率使团出使匈奴前写下的诗。诗中没有豪言壮志,也没有大丈夫表示衣锦还乡的思念。但这首《留别妻》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忧伤。
李媛。
翠花不禁抱紧怀中的娃娃。
没过几天,李媛回镇上了。她说她想回到最初的地方。没人拦着她。翠花也回到镇上去了,但狗蛋已经开始补课了,只能待在城里。
这个假期好多时候,翠花都会不自觉地走神,发呆。她爹娘发现后都有些担心她,害怕她和李媛一样,毕竟她从小都和李媛走得很近。
翠花看出来爹娘地担心,笑着安慰他们,说自己并没有事。
她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在放开大脑,但还是会想起李媛,想起李媛曾经那么犀利有神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她都会掉下眼泪。
开学后,翠花就很少有时间去想李媛了。虽然庆高是普高,但却压学生压得很厉害,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不过只要一放假,她都会回去看李媛。
那年春节格外寒冷,除夕当晚竟下去了冰雹,翠花和狗蛋被困在一家商店里。
翠花穿得特别多,简直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老板很是好心,招呼他们进店里烤火。两人围在火炉旁,脸都被火光照得红通通。
“至清哥。”翠花叫他。
“嗯?”
“你还是要去北京,对吧?”翠花转头看他。
狗蛋颔首:“对。”
接着,两人又互相扯了些家常,欢声笑语未曾间断,只是这冰雹越下越大,仿佛不会停止。
“滴答——滴答——”
“咚——”
十二点过了。
零点到。
家家户户的烟火冲上天,在漆黑的夜幕前炸成一团又一团绚烂的烟花。
“至清哥,新年快乐。”祝你如愿以偿。
“湘婉,新年快乐。”愿你岁岁平安。
翠花一直没能明白,明明李媛放弃了治疗,但她还是坚持了很久,是什么支持她,让她一直活下去。
后来翠花懂了。
是李至清。
之前几次自杀未遂的李媛,看到李至清那几近颓废的模样和爹娘痛心滚烫的泪水,她心软了。
这世界,到底还是有她牵挂的人。
但后来,她还是走了。
那天,狗蛋拿着中国地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地往家里走,在家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他心头骤然一紧,不安感越加强烈。他冲上楼,站在李媛房门口,又叫了她几声,回应他的是空气中的寂寞。
打开门。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平整的姿势,面容安详,没有一点痛苦的样子。
他看见桌上的安眠药,纸条和几张银行卡,霎时间泪如雨下。
举办葬礼那天,太阳高照,像离开的那个人一样,也曾似耀阳照亮他人的生活。
相比在葬礼上为她哭泣的领导和朋友,她的侄子就显得沉默很多。
翠花走到狗蛋身边,牵住他的手,两人就站在那什么也没说。
“你是她侄子,李至清吗?”
狗蛋和翠花同时回头,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男人高而俊,衣装干净整洁,但面容却很憔悴。
狗蛋和翠花四目相对,狗蛋点头。
男人看着狗蛋,眼里的悲伤无处可藏,“你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等狗蛋和那个男人出了灵堂后,翠花就走到门口,靠在门边望着远方。
一个一身素裙的女人缓缓走进翠花的视野,女人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
翠花眼神定了定,直起身盯着那个女人。
不一会儿,女人走到了狗蛋家门口,她往里望了望,轻轻垂下眼,喃喃自语了几句。
翠花看着这个化着淡妆,手捧玫瑰的女人,不禁皱起眉头。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翠花的存在,她转头对翠花笑了笑,“她喜欢玫瑰。虽然有些突兀,但我知道她不会喜欢自己的葬礼是哭声满堂。”
听完女人说的话,翠花愣了愣,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李媛的样子。
如果李媛面对这一片哭声,她可能会揪着翠花和狗蛋的耳朵,然后咬牙切齿、“柔声细语”地叫他们住嘴。
这场面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一想,翠花忍不住弯起唇角。
女人走进灵堂。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翠花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狗蛋或许并不了解李媛,只了解身为长辈的李媛,而不是了解那个叫做李媛的女人。
真正了解李媛的或许是他们。
或许是那个黑衣西装、高大帅气的男人,或许是那个身穿素裙手拿玫瑰的女人,或许还有其他人,那个让李媛想要长相守而与翠花他们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谁懂呢。
不管那个一生干净利落的女人有着怎样的过去,他们都已经随风散去了。
下午,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天空不再晴朗,还吹了凉风。
翠花站在走廊上等狗蛋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小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雨中。
翠花瞧见,随手抓了一把伞,冲进雨中。
“怎么不打伞?”翠花撑着伞,替他拍掉肩头上为浸湿衣服的水滴。
她的手被人用力一拽,整个人就被扯进了他的怀抱里。他紧紧抱着她,把脑袋缩在她的颈窝里。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湿气让她感到冷。她努力撑着伞,不让他们淋雨。
她被迫仰起头,望着漆黑的伞顶。
忽然,脖子一热,她的领口很快被浸湿了,他弯着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呜咽声溢出。
翠花愣了愣,抬起左手放他的背上,轻轻的顺着,柔声安慰他。
“蛋儿哥别怕,小花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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