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诺易表现得太过格格不入，自拒绝了门口检票的虫族之后，那些或是隐晦，或是明目张胆的视线连同他身侧的雌虫一同扫射。
这一场无声的评估，是斗角场熟客们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们会根据新来者的表现，决定是拉拢还是把对方废掉。
位于视线中心的“雄虫”高挑而神秘，他对富丽堂皇的装潢似乎不感兴趣，但眼睛时不时看向斗角场暗处关押着雌奴的笼子，还经常转过头和一旁的雌虫有说有笑。
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似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即便是前来搭讪的貌美侍者，他也能表现得礼貌又疏离，就连场上最会挑事的虫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那些躲在暗处的虫族一时探不出诺易的深浅，很快就放弃观察。
要了解一个虫的性格，也可以从他周围的其他虫入手。这么想着，那些暗中的偷窥者转而随着诺易的目光看向他身旁高大魁梧的雌虫。
入眼，就是一身黑色的皮衣。这身皮衣做工精良，剪裁恰到好处，将那位雌虫的背影衬得高挑又性感。
早在熟客发觉之前，他已引得了不少暗处垂涎的视线。
可随着那位雌虫转头，露出了贯穿了大半张脸的狰狞伤疤，视线的主人们唏嘘片刻，自然而然失了兴致。
至于最后怯懦躲在最后的白色亚雌，被大家以为是场上的某个提供酒水的侍者，并未引起注意，可随着诺易闲庭信步地四处游走，那个跟在最后的亚雌露出小巧精致的面庞，很快就成为了场外的焦点。
趁着亚尔在吸引目光，诺易也同样在观察这个斗角场的环境和布局。
复杂地形和伪装成看客的守卫，无处不在的监控，混合在空气中振奋神经的刺激气味，奢华到令人窒息的装潢，随处可见的免费不限量酒水，各处游走穿着性感暴露的美艳亚雌……
诺易默不作声地将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在身旁两虫的陪同之下环绕斗兽场外围转了一圈，施施然踏入二楼专为雄虫设定的包间。
包间内，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雌虫隐晦地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后背紧贴着门做出戒备的姿态。
诺易迈着步子才刚寻了一处最软的沙发躺下，门就被敲响。
“玛纳克，开门。”黑发人类嚣张跋扈地翘着脚指使雌虫，和刚刚的模样判若两人。
获得准许的雌虫开门，和外面的虫族交谈一阵，回来向诺易禀报：“206号房间的阁下看中了您手下的亚雌。”
“问他愿意出多少价，低于这个数免谈！”
诺易悠闲地开了斗角场的直播，很快整个心就完全陷进了赛前**亚雌的舞蹈环节，眼睛都没眨一下。
脚边的亚尔听见自己要被卖掉，立即跪下苦苦哀求，手拽着诺易的裤腿不放。
很快雌虫进来禀报，诺易一听，高声嗤笑道：“打发叫花子呐，告诉他们家主子，知道自己是穷鬼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还请阁下莫要让我们难做。”门外的雌虫听到诺易拒绝，连忙打断。
恰巧斗角场的名单在直播上展示，诺易眼珠一转，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个雌奴：“那就在刚刚那笔钱的基础上告诉我这几个雌奴的胜率。”
“阁下，这不合规矩。”门口的雌虫态度强硬，但好在能屈能伸，“这样吧，我将那几位雌奴的身份信息发给您，您也高抬贵手，给个面子。”
包间内的雄虫迟迟没有说话，就当为首的雌虫以为无功而返时，那位名叫“玛纳克”的高大雌虫押着泪眼朦胧的洁白亚雌，前来与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包间的门再次关闭，埃尔维斯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一个带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说是外面那个雌虫的谢礼。
诺易撕开装饰，发现是一条带刺的皮鞭。
礼盒内部还有一张小卡片，宣称这种皮鞭是雄虫必备的教具，专治那些有逆反心理的贱雌，还配了一张雄虫高高在上鞭打雌虫的小图。
诺易瞄了一眼觉得恶心，甩手将礼物连同包装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眼不见为净。
然而这不过是这个世界黑暗面的冰山一角。
联想到刚刚那个雌虫把购买同族说得那么稀松平常，诺易只觉得身下柔软的沙发相当刺挠，难以忍受的焦躁感很快爬满了全身。
刚刚他们在外场特意招摇了一圈，又合演了这么一出戏，为得就是将亚尔“合理”地送出去。
虽然“卖”掉亚尔是他们来路上所商讨出的不打草惊蛇的最优解，但到自己真正下令时，才能深刻地感受到这种方式是多么冷血和残酷。
“害怕？”埃尔维斯将手搭到诺易肩上，感受到手掌下的躯体微微发颤。
诺易没有回答，转而道：“他好像嫌我碍事。”
明明调查斗角场上的寄生者需要人手，但很明显，那个高傲的亚雌自看见诺易之后，再也没谈论过后期要与内应汇合商讨策略的事。
“不，是我们。”埃尔维斯语气轻快，听上去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诺易：“你为什么能说的那么得意？”
埃尔维斯挨着诺易坐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被嫌弃总好过被给予厚望。”
“……”诺易不动神色往旁边挪了挪。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埃尔维斯支着下巴和诺易一起挪动：“怎么，你在质疑我？”
配合他此时脸上长长的刀疤，还有几分唬人，不过诺易对埃尔维斯的语气熟稔，不会被轻易吓到。
但越来越拉近的距离却让诺易深感危险，好在直播里主持兴奋而高昂的声音及时挽救了他。
“尊敬的来宾们，欢迎来到狂欢盛宴——雌奴斗角场！”
“在这里，忘却你们的烦忧，告别无趣的生活，只需享受战斗带来的暴力美学。当然，老规矩，我们会增加一些小小的互动环节。”
台上主持的雌虫打了个响指，很快一个诺易眼前弹出了一个界面。
“选择你所支持的雌奴，随着比赛结束，我们将为赢家献上金币。”
“第一场对战，‘重甲骑士’格林对战‘暗杀王蛇’塔特尔。”
“请在一分钟内做出您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台上的雌虫举止夸张，声音急促而高昂。
他所作出的一系列行为，无疑是一种挑动兴奋神经的手段。
即将上场的雌奴双双戴着象征奴隶的项圈，蜷缩着身子关在铁笼中伸展不开手脚。
为了更方便观众做出判断，镜头还贴心地拉近，将雌虫身上刻下的奴隶烙印、尚未结疤的伤痕像陈列商品一样向观众展现。
其中，最显眼的，当属那些雌奴的瞳孔。他们眼中不正常的赤红足以展现其潜藏在躯体内的嗜血和杀戮状态。
埃尔维斯看到这一幕，等到回神已捏碎了茶几的一角。
这不正常的赤红色明显是因为斗角场给雌奴注射了违禁药物，以确保雌奴厮杀的场面足够精彩，同时也会不断损伤他们的脑细胞，直至将他们变为毫无理智的野兽。
一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沙发上的人类和星盗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谁都没有做出选择。
他们都很清楚，踏上斗角场的雌奴之中，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败者，死。
胜者，亦死。
随着哨声吹响，牢笼敞开，两个雌奴相继爬出，振开翼翅，双手幻化为虫爪，径直扑向对手。
场上的“暗杀王蛇”身形如鬼魅般灵活阴狠，很快在“重甲骑士”身上留下了新伤，占据了优势，而随着时间推移，局势逆转，身材宽大厚重的格林极具忍耐力，他种族与生俱来的铠甲躯体化大幅度减轻了伤势，相反一开始就猛攻的塔特尔此时体力已经耗去大半，移速明显下降。
双方留出的鲜血在斗角场上飞溅，观众席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刺激着赛场上雌奴的神经，引得战争更为疯狂。
毫无章法的进攻，撕咬，以及听不出哀伤还是愤怒的嚎叫，诺易看到双方眼中的赤红在慢慢消退。
随着一声剧烈的震响，“重甲骑士”将“暗杀王蛇”重重摔在地上，瘦长的雌奴摔得和破布娃娃一样手脚呈现不自然的弯曲。
场上“暗杀王蛇”急促的呼吸很快转成微弱，瞳孔也逐渐黯淡。
诺易猛然起身，推开包间的门冲了出去，埃尔维斯随即跟上。
走廊的狂风让诺易头晕目眩，他克制着想要呕吐的反应强迫自己扒住二楼的栏杆，远远看到那个瘦弱的雌奴已不再动弹。
死了吗？
诺易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唯有将躯体沉沉依靠在墙上，才勉强支撑自己不再倒下。
“胜负已分！胜者是‘重甲骑士’格林！”
场上的观众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即使隔着二楼也能听到场下的吼声中夹杂着对废物的咆哮或是赢钱的狂欢，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痛快地发泄，不再注意场上伤痕累累的雌奴。
名为“重甲骑士”的雌奴终于在这滔天的吼声中清醒过来，眼眶里后知后觉因为疼痛溢出的泪水，冲淡了脸上鲜红的血痕。
他茫然地辨认着眼前失去生命气息的对手，过了好一会，失去焦距的双眼才逐渐清明。诺易看到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好像在呼唤对方的名字，随后他伸出染血的手，尝试唤醒躺在血泊中的对手。
然而，那具躯体的主人，于前一刻已经永远失去了回应的能力。
高大的雌奴身体摇晃了一下，又站住了。
然而下一秒，这场决斗的胜者扑通一声跪倒他的对手身前，还没等观众反应过来，他伸手抓住了对方锯齿状的尖锐虫爪，猛然对准自己的脖颈重重一抹——
死亡的雌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诺易近乎是目眦尽裂地目睹了胜者自刎的一幕，眼眶红得似乎也染上了场上的鲜血。
高大的星盗站在他身侧，和他一同沉默着望向场上的两具虫尸。
过了许久，或许才几分钟，诺易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又茫然地询问：
“他们究竟因为什么成为雌奴，是犯罪了么？”
“如果不接受雄虫肆意妄为地欺压雌虫是罪名，那么连同我在内，大部分都是罪犯。”
埃尔维斯隐晦地将不知何时捏得粉碎的桌角抛掉，看似双手交叠正视前方，实则眼睛的余光一直停留在身侧的人类身上。
“当然还有少部分倒霉蛋，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不知道哪里碍了雄虫的眼，被送到这里。”
——所以你是因为他们抛弃了属于你大殿下的身份，成为了星盗么……
诺易鼻子一酸，想起曾经自愿踏入圣火的金发雌虫，感受到苦涩混杂着黏腻感溢满鼻腔。
“成为星盗的原因很复杂，这确实是其中之一。”埃尔维斯没有追问诺易从何处得知这件事，只是淡淡垂下眼睫。
“那么，你能完完全全信任我吗，埃尔维斯？即使我身份成谜，身上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
“……”埃尔维斯隐约预感到诺易可能要做出什么惊天的举动，顿了一秒问他，“那些会让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吗？”
“不会。”
“那就可以。”
埃尔维斯话音刚落，全场陷入漆黑，少数反应快的观众们抬臂，发现手上的光脑已经成为了毫无使用价值的饰品。
“只有十分钟时间，我们能救出多少雌奴？”
嘈杂的黑暗之中，诺易的声音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十分钟根本救不出雌奴。”埃尔维斯打破诺易天真的幻想。
“但是毁坏这里所有的设备，足以。”
诺易在黑夜中抹掉了眼角渗出的液体，突然仰头，对准了某个方向。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站在暗中并未和所谓内应接头的亚尔中校，”诺易看不见那只白色亚雌，但不妨碍有猫猫虫告诉他亚雌的方位。
“现在去救场上的那两只雌虫还来得及，你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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