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岚觉得自己的眼皮快要被电脑屏幕的光线焊死了。
“创始者”系统第三期优化项目的最终报告还差一个总结段落,但她的大脑已经拒绝从一堆“赋能”、“新纪元”、“闭环”之类的词汇里再榨取出任何有意义的句子。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已亮起,将办公室染上一层冰冷的蓝紫色调。她摘下眼镜,用力按了按酸胀的鼻梁,一种熟悉的、挥之不去的空虚感再次弥漫开来。
这份在旁人看来顶尖的高薪工作,对她而言,正逐渐变成一座精密却毫无生气的数据牢笼。她擅长于此,是的,她的大脑天生就为处理复杂逻辑和抽象数据而生,但这并不能带来满足,只是日复一日的消耗。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又是一条关于某座据说很灵验的寺庙的推送链接,附带一句,“岚岚,周末去拜拜,求个好运也好。”
铃岚叹了口气,回复:“妈,那是概率错觉和心理学上的安慰剂效应。好运靠规划,不靠拜佛。”
她放下手机,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堆放的那几本厚厚的书上——《古希腊神话谱系研究》、《荷马史诗中的社会结构分析》、《地中海地区民间信仰数据考》。这是她唯一的,也算不上业余爱好的爱好。
她热爱那些错综复杂的神祇关系、充满人□□望的故事,但她爱的不是神本身,而是将其视为一种庞大的、可供分析的文化数据集合,一种古代人类对世界和自身的原始逻辑建模尝试。
终于敲完最后一个句号,将报告发送出去。铃岚感到一阵极致的疲惫。她需要休息,需要一段完全由自己掌控的时间,或许可以把她那个只有几十个粉丝、专门分享神话考据冷知识的视频频道捡起来?
这个念头让她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她关掉电脑,收拾东西离开这座冰冷的钢铁森林。
回到租住的公寓,泡上一杯浓茶,铃岚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个人电脑。她习惯性地先点开了后台的数据分析软件,屏幕上跳动着几条平平无奇的曲线,这是她业余时间写的一个小程序,用来监测网络希腊神话特定关键词的讨论热度趋势,纯属个人趣味。
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始整理一些关于“奥林匹斯十二主神权能演变”的资料时,异变发生了。
首先是屏幕,显示器的四个角开始渗出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混合了雾霭和铁锈的灰色,这灰色迅速蔓延,吞噬了所有窗口和图标,整个屏幕变成了一片毫无生气的死灰。
紧接着,房间里的灯光开始频闪,不是电压不稳那种,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令人心悸的明暗交替,频率快得让她头晕目眩。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极其微弱,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那是一种摩擦声,像是粗糙的线纱被用力拉扯,又像是沉重的剪刀在开合。
“异常现象!”
铃岚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高度亢奋的好奇。她猛地扑到电脑前,试图调出任务管理器或是任何诊断工具,但屏幕依旧是一片死灰。她抓起手机想要录像,却发现手机屏幕也变成了同样的灰色,并且烫得吓人。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进行逻辑排查:“大规模电磁脉冲?针对性的网络攻击?新型病毒?不对,连手机这种物理隔离的设备也受影响。”
就在她飞速思考的同时,那灰色的屏幕中央,开始有光影凝聚。不是图像,而是三条不断延伸、交错、缠绕的亮线,它们扭曲、编织,构成一个不断变动、无法理解的复杂图案,伴随着那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铃岚瞳孔微缩。这个意象——太熟悉了。
“命运三女神,纺线?”她喃喃自语,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怀疑。“克罗索纺出生之线,拉克西丝决定其长度,阿特罗波斯将其剪断。”
但这怎么可能!
她猛地起身,试图去检查路由器和其他电器接口,但脚步一个踉跄。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虚弱感,不是身体上的,更像是某种精神上的抽离,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从这个空间里抽走。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陈旧,带着一股尘土和遗忘的味道。
灰色和异响持续了大约十秒,随后突兀地消失了。
灯光恢复正常,屏幕重新亮起,显示出她之前的桌面。手机温度也降了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铃岚知道不是。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那是一种发现了未知现象的极度兴奋。她迅速坐回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系统日志、内核记录、后台监测程序的数据。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盯着屏幕,眉头紧锁。所有记录都显示正常,刚才那十秒仿佛被完美地从时间线上抹掉了,除了她本人的记忆和她那个关键词监测软件里一条突兀的、冲上天花板的峰值警报——指向一系列古希腊语词根的组合,翻译过来大意是“请求”、“湮灭”、“最后的”。
逻辑无法解释。现有的科学框架无法容纳。
铃岚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那条异常的数据峰值,目光锐利。她通宵未眠,将所有可能性和已知理论在脑中过了无数遍,最终得出了一个唯一符合“奥卡姆剃刀”原则的结论:有一个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变量介入其中。
而这个变量,似乎与她研究的希腊神话高度相关。
铃岚的人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了一个目标:搞清楚刚才的“异常现象”到底是什么。
她将自己的公寓视作唯一的事发现场和潜在观测点。接下来的几天,铃岚变成了一个“宅女”。她订购了更多的监测设备,高灵敏度电磁场检测仪、次声波超声波接收器、全光谱摄像头……
她试图复现那次事件,调整各种环境参数:时间、环境噪音,甚至尝试播放不同频率的合成音频,模拟那“纺线”的摩擦声。
可最终一无所获。就在她开始怀疑那是否真的只是一次罕见的神经性幻觉时,转机出现了。
那是一个雨夜,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铃岚正对着满墙的便签和数据图发呆,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像是烧焦羽毛和灰尘混合的奇异气味。
她猛地抬头。
客厅中央的空气像是遭受高热一样开始扭曲,一个身影极其艰难地、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般挣扎着凝聚起来。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身形修长,穿着一件旅行者风格的短斗篷,戴着一顶翼帽,脚上穿着一双带着小巧翅膀的凉鞋。他的形象极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几乎透明,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焦虑。
铃岚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尖叫,而是猛地抓起旁边的平板电脑,点开录制的同时飞快说道:“记录:8.24号晚上23:08,出租屋客厅出现类全息投影现象,伴有未知气味散发,视觉信号极不稳定,疑似高能粒子散射导致。”
铃岚死死盯着显出身型的青年,那青年似乎被她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但他显然没有时间纠结。他开口,声音像是从极差的信号通道里传出来,带着杂音并且断断续续:“请……请问是铃岚女士吗?”
铃岚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反而提问:“你是谁?你的成像原理是什么?能量来源是什么?”
青年,或者说赫尔墨斯。铃岚几乎瞬间就从其标志性的翼鞋和旅行者装扮确认了身份,但理智让她拒绝相信。
赫尔墨斯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是神王宙斯与女神迈亚的儿子,众神的使者赫尔墨斯。奉神王之命,穿越维度的屏障而来,时间不多了,请你……请你一定要帮助我们!”
“帮助?帮助什么?证明你的存在首先需要可观测、可重复验证的证据。”铃岚冷静地反驳,但心脏却越跳越快。眼前的“现象”无论是科技造物还是别的什么,其复杂程度都远超她的想象。
“证据?奥林匹斯就要湮灭了!这就是证据!”赫尔墨斯的声音透着极度的悲伤,他的身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透明,“信仰……人类的信仰枯竭了……支撑神域存在的‘神力’即将耗尽!众神都将陷入沉眠!命运女神们拼尽最后的力量纺出的线索指向了您……您是最后……最后还能‘相信’我们存在的人了。”
信仰?神力?神域?
这些词语疯狂地冲击着铃岚的科学世界观。但与此同时,赫尔墨斯那几乎要溃散的身影、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气息,以及之前“命运纺线”的异常现象,所有这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数据点”,正在强行构成一个荒谬却唯一的推论。
铃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处理异常数据的心态来面对这一切。
“所以,你们面临的是能源耗竭危机?而所谓的信仰,是一种维持你们存在的特殊能量?”她尝试用自己能理解的概念去翻译。
“可……可以这么理解!”赫尔墨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点头,“非常精辟!就像……就像你们的电力,没有电,机器会停止运转,而我们……会彻底被遗忘,最后湮灭。”
“最后一个问题,”铃岚盯着他,“为什么是我?据我所知,研究或者说知道希腊神话的人并不少。”
“知道和相信是不同的!”赫尔墨斯快速解释,“大多数人只是将其视为故事!而你的研究,你的专注,你的那种……呃……试图将我们的一切都纳入某种逻辑体系的执着,产出了一种极其纯粹的共鸣,就像黑暗中的唯一烛火。”
铃岚沉默了。
一个文明因为能源耗尽而面临灭绝。唯一的希望是找到一种新的能源获取方式。而自己,似乎是唯一能接触到他们,并且可能理解问题所在的人。
这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异常现象研究了,这是一个文明存续的课题。她的理性仍在抗拒,但一种更深层次的、属于研究者本能的责任感和巨大无比的好奇心,已经彻底压倒了怀疑。
拯救一群自称是希腊神的存在?这想法荒谬至极。
但是,如果,万一……
他们真的是呢?放任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文明形态因为能源问题而消失,这简直是最大的不科学!是对求知欲的亵渎!
她看着眼前即将消散的赫尔墨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终极挑战般的锐利光芒。
“我明白了。”铃岚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条理,“简单来说,你们目前的核心需求是:获取维持生存的最低能源额度,即信仰之力。传统的获取方式,如祭典、显灵等因未知原因已失效。对吗?”
赫尔墨斯呆住了,似乎从来没听过有人用这种演讲的语气总结神界的生死存亡,但他还是拼命点头。
“那么,”铃岚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光,“我有一个提案。一个或许能高效、大规模收集你们所需能源的方案。”
她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点亮屏幕并进入一个软件商城,将其转向几乎透明的赫尔墨斯。
屏幕上,是一个人气火爆的直播平台的图标。
“我们,来做个直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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