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路上没什么车,一辆银灰从积水上撵过。周舒少有的两次飙车,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橘色路灯往后倒退,正如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血一直流,再这样搞不好真的会死。
一声急刹,周舒拉开后车门。盛未堂佝偻着腰,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无数次想用锋利的指甲,抛开自己的肚子,干脆死掉算了,一了百了。可理智无时无刻不在警告他,不能这么做,现在不止他一条人命。
在疼痛和神经的双重执魔下,他只能无助咬住自己的手腕,试图以自残这种方式,减轻肚子的痛感。
周舒轻轻掰开他的头,某人的牙齿和手肘还在打颤,手腕处更是鲜血淋漓。
周舒抱起人,把他的头按下自己肩膀:“别咬自己,我给你咬。”
肩膀传来撕裂的疼痛,伴随起一阵湿热。
周舒似乎听到他在哭,有史以来第一次,哭声压抑而绝望,这人平常遇到什么事都是嘻嘻哈哈,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一滴泪,大概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很快,某人躺上病床,被几个护士推进电梯,电梯一层层升,最后人被推进手术室,周舒被拦在外面。
身穿手术服的刘医生,正从走廊另一端赶过来,旁边跟着产科另一位顶级医生。两位医生没看周舒一眼,匆匆走进手术室。
从盛未堂第一次来检查开始,刘医生对他就格外重视,为了手术万无一失,他提前就入了档案,并且和先关人员进行高密度讨论。
盛未堂属于腹腔怀孕,体内并没有子/宫,全靠SZ突变那颗Y囊,胎儿是粘在肠道外面发育,只能进行手术剖腹产,所以他第一时间是进手术室,不是产房。
因为他们每次来检查,胎儿都很健康,并没有对人体造成伤害,医生才建议他们把孩子留下来,如果胎儿危及到人体,一群医生们就算熬秃头,都会想办法,先给他们做切除手术。
盛妈盛爸很快赶到医院,夫妻俩脚步匆匆,盛妈一身碎花睡衣,皮筋上的头发松松垮垮,盛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连拖鞋都穿反了。
“小舒?”
盛妈看他肩膀和手肘都是血,眼睛霎那间红了。
刚刚护士姐叫他好几次,过去包扎伤口,周舒都没去,一直站在外面。
盛妈心口像悬了一把针,里面躺着正是她的亲生儿子。
可——
外面这个,何尝不是她的儿子?即使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看见他害怕成这样,盛妈也会心痛:“小舒,你不要太担心,那小子从小福大命大,会没事的。”
“妈…”
再坚强的人,也有软类。周舒喉咙哽咽,他很少在长辈面前哭,甚至是他的亲生父母,从记事开始,就没有在董薇面前哭过。
可此时此刻……却有点不受控制……少许是因为盛妈安慰的话,更多是害怕里面的人发生什么意外。
盛妈一直重复“没事的,平平安安” ,可眼里早已经续满泪水,她仰头往眼睛扇风,不断呼气,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盛爸慢慢顺着她的后背。
隔着一扇门,手术室的情况很不乐观,比想象中的还糟糕。
绿衣医护不断在仪器和工具间来回跑,这跟他们以往的剖腹产不一样,男性跟女性的身体结构,截然不同,没有先例作为参考,难度系数更高,更加危险。
胎儿吸附在人体器/官上,刀哪怕偏离一点,对两者都可能是致命的。
汗水留进主刀医生的眼睛,刘医生全神贯注,眨眼都是罪,旁边的小护士不断给他擦汗,避免医生分神。
人被推进手术室,就已经晕死过去,中间一次都没有醒,仅是手指稍微抽搐几下。怕患者在手术期间苏醒,医生往他的身体打了局部麻醉。
白灯照到某人半张脸上,此时他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有一瞬间,感觉就像一具尸体,毫无人气。
医生在他身上划着刀子,旁边一排刀具全是血。
外面的家属,似乎感应到手术室里的紧迫。因为每个进去的绿衣医护,都表情凝重,行色匆匆。
可他们不懂医学,有心无力,三人现在唯一做的,就是不给医生添麻烦,安安静静等结果。即使从医生的表情,让他们感到惶恐和不安,但医生的压力,丝毫不比他们少。
婴儿被取了出来,却没有哭,脸上因为喘不上气,憋得紫红。
这可不太妙!
医护急急忙忙抱到另一边,开始抢救,剩下几个给人体缝针。
医护们动作不停,反复在心中默念:小祖宗,你快哭啊!快哭啊!
终于一声洪亮的啼哭,手术灯暗了!
病床被推出来,三人立刻跟在护士后面追,护士手里哇哇大哭的小北鼻,无人在意。
旁边另一位医生,拍了拍刘医生的肩膀:“辛苦了。”
刘医生回:“你也辛苦了。”
几人口罩都湿了,如刚跑了一场马拉松。幸好,人被他们抢回来了。
死神最讨厌他们这群白大褂,不,是白衣天使们。
手术顺利,刘医生身体一轻,忍不住撩开裹巾一看。果然下面是个带把的,上次说娃“没有小**”那个实习生也在。
刘医生瞧了他一眼:“带把的。”
实习生摸了摸头。
不到37周均为早产,娃先给他们送保温室,那家人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大人身上,小的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人搭理。
睫毛被人轻轻弹了一下,周舒猛地抬头,声音很沙哑:“你醒了!?”
刚刚输进去的血,还没有恢复上来,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很苍白。
周舒看了眼手表,早已过了禁食时间,现在可以稍微吃点东西。
姓周的手忙脚乱拿过保温壶,又开始找起一次性碗:“先吃点东西。”
“就喝粥?周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搜?”盛未堂皱眉,还有力气嫌弃。
“刚动完手术,不能吃太油,等出院,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行吗?”周舒口吻带哄,手指在某人脸颊刮了刮:“瘦了。”
哪有人,一两天就能变瘦的,单纯是他自己的错觉,因为他心疼。
都这么大个人了,哪需要人哄?
看着人把粥喝完,周舒顺手将保温桶拿去洗。
“就这些,没了?”那人发出疑问,应该是没吃饱。
周舒脚步一顿:“不能吃太饱。”
这边是VIP病房,一人一层,不仅有客厅,还有阳台,外面是一片绿化公园,人不多,也安静。
窗帘偶尔摆动几下,吹进来的风,清新干净。
盛未堂盯着被子,肚子明显扁了一些,他忍不住往被子里/摸,肚子明显被捆了纱布。
周舒把保温壶放在阳台晒干,走进来,就看着他把整个头探进被子。
“你想看孩子吗,我叫护士抱过来。”
周舒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女儿为什么变成儿子:“不过……”
“不过什么,话不要说一半好吗?”某人把被子掀开,看周舒脸上的神情,心里那叫一个急,不会是孩子身体出现什么问题!
此时,很怕看见周舒满脸痛苦地说:怎么办?我们的孩子是个外星人。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支支吾吾个什么劲,快说,要等老子过去抽你吗?!”说着,他作势要拿地上的拖鞋抽他。
周舒立马道: “……不是女孩,是男孩。”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某人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把拖鞋丢回去,同时,脑袋也冒出一个问号。
为什么?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周舒去保温箱看过一眼,但很快又回来了,毕竟那边有盛爸盛妈,某人还没醒,他终归不放心。匆匆看那一眼,连娃长啥样都不知道,孩子的性别,还是护士跟他说的。
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孩子就是女娃,一直以来都是两人在胡乱猜想。
门响了一声,护士姐推着一张婴儿床进来,护士估摸三十多岁,看见他们轻轻点了点头,表情十分淡定,可能干这一行的,都遇事不惊。
婴儿床被推到床边,小孩全身都被清洗过了,裹着被子,浑身白白净净,就是皮肤有点红。
盛未堂呆呆盯着看,感觉很不真实。
地球上奇葩事千千万,男人/生小孩,应该不是最奇葩的吧,他自己说服了自己。
反而周舒看着淡定许多,护士姐熟练地抱起小孩,轻轻放在他怀里,周舒配合着护士托起小孩头颈和脊椎,动作轻且柔。
新生儿的骨头和脊椎很脆弱,周舒万分小心。
护士难得多看了他两眼,夸道:“爸爸的抱姿很正确。”
在此之前,周舒有专门到培训机构学过,即使他工作很忙,但一有空,就会去。这件事,盛未堂并不知道。
当时一群年轻姑娘和孕妈妈中,就他一个男生,因为他的时间有限,更得认真学。学这个一般都是即将当妈妈的人,或者从事育婴相关工作的人。
培训老师第一次看到,一个男的来学怎么带婴儿,十分稀奇,忍不住问:“小伙子,是老婆快生了吗?”
周舒把衬衫卷到手肘,熟练帮假宝宝换尿布,闻言点了点头:“嗯。”
旁边几个女生频频打量他,眼中满是欣赏。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好男人最多谈一次恋爱,就被人拐进民政局领证了。
她们之所以欣赏他,因为男爸爸很少会来学这个,他们大多认为带孩子是女人的事,身为男人来机构学怎么带小孩,听起来就很丢脸。
往往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才是那个主力军。
刚出生的婴儿,有些是有头发的,周舒手里这个就是,不知随了谁,他的头发是棕色的。婴儿两只眼睛没法完全睁开,只勉强眯成一条缝,嘴里不停吐口水。
那会,周舒只隔着玻璃,远远看着,当真正抱在怀里,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身份,他终于当爸爸了。
周舒低下头,弹了几下舌头,轻唤着:“宝宝叫爸爸…”
“叫你个头,眼睛都睁不开。”
第一次听周舒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们是拿开水烫过吗?他为什么那么红?”盛未堂皱眉,指着那红娃儿。
护士姐不经笑了,觉得他俩还真是幽默:“什么用开水烫过,刚出生的小孩都这样,过几天皮肤就自己白回去了。”
毕竟孩子太小,周舒抱了几分钟,又被护士推到保温室。
女娃突然变男娃,两人提前取好那个名字,当然不能用。
两人思考着,盛未堂猛地蹦出一句:“周舒你这个名字……你妈当初有你的时候,是不是也认为你是个女孩子?”
周舒看着他许久,竟然没有反驳。
“还真是啊……!”盛未堂震惊道:“怪不得,我第一次听你的名字,就觉得很像女孩。”
确实,董薇当初怀他的时候,正处于崩溃边缘,很抗拒去医院检查,无论是孩子的健康,或者是孩子的性别,她一点都不在乎。董薇讨厌他,同时也厌恶他那个爸。
甚至有段时间,董薇一听见周爸的名字,就会发疯,怒摔东西,不惜拿刀片划过自己的肚子。
看着自己肚子,一天天被人渣的小孩撑大,哪个女人能不疯?
可能他们母子俩天生相克,董薇怀他的时候,孕反很严重,经常失眠和呕吐,导致她极度厌恶肚子里的孩子。
董薇那句:刚出生就恨不得把他掐死。
并不是一句气话,董薇曾就这么做过,掐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表情发癫而绝望。幸亏中途被月嫂拦下来,不到几个月的小孩,明显被这个疯女人吓到了,一直哭,月嫂抱着哄了很久很久,小孩才安静下来。
而董薇就那样冷漠地看着,仿佛那是她的仇人。
她有时看着婴儿床哭,有时笑,有时发疯,有时尖叫,严重的抑郁症,导致她情绪极度不稳定。董薇早年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和自残倾向,当情绪崩溃就会往孩子身上发泄。
90%的抑郁症,大部分来源于不快乐的童年,与被掌控的少女时期。长辈们病态的控制,让她难以喘息,每一步都必须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偶尔偏轨又会重新被揪回来。
少女时期的董薇,曾想过和爱人私奔,可对方因为某种压力,一直一拖再拖,三番五次找借口找理由,或许是怯懦了,又或许不愿意在现有的物质和权利上,两手空空 ,和她重新开始。
后来被支配的婚姻,更是给了这个可怜的女人重重的一耳光。不幸的婚姻,带给她的,只有无数次想掐死对方的冲动,和越来越尖酸刻薄的自己。
周舒侧着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周舒这个名字也挺好的。签名时刷刷两下就过去了。”盛未堂察觉他在出神,拍了下他的肩膀:“孩子随你,一个姓一个字,就叫盛炎怎么样?”
周舒看着他,终于笑了:“好。”
“你不问,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吗?”
当初,女孩那个名字,周舒可是查了很多字典,磨磨蹭蹭了两个月,才敲定的,怎么轮到男孩,就那么随便?
看他满脸问号,周舒配合问:“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当然是简单啊,签名字多容易,长大被老师罚抄名字,不会在背后咒骂我们,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盛未堂想起上班那会,签工作表的时候,就特别讨厌自己的名字,恨不得用几个笔画替代。
其实取什么名字,并不是很重要,人的价值远远大于名。一个品性很好的人,无论取什么名字,名字也都会受人的影响,得到升华。
相反一个很糟糕的人,就算名字取得再好,想起这个人,还是会让人皱眉。
“盛未堂”这个名字,盛爸盛妈当时也是随便取的,所以他活得比较随便。
周舒心想,至少这个孩子被大家重视着,不像当初的自己,明明是女孩子的名字,却没有人给他改。
护士中途过来给他翻了几下身:“会很疼吗?”
某人摇了摇头。
“那现在可以试着下床走走,促进血液循环。”
术后6-12小时,看身体情况,如果状态好的话,可以下床走走。周舒连忙过来扶,某人假装走了两圈,又躺回床上去了,还是床上舒服。
鸡飞狗跳的日子要来了,他俩这个娃,非常调皮。
按照大纲写的:三岁爬墙,五岁揭瓦,两个爸不是被投诉,就是被学校请去喝茶。
做错事喊爸,唤醒父爱,大多时候,还是不怕死喊受“老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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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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