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舒带了一辆新的自行车来到学校。
那天轮到两人值日。
五月份的木棉花，纷纷扬扬如白雪，有南方雪之称，却苦了值日的学生，操场一大片一大片，根本扫不完，木棉花吸水性强，十分难清理。
盛未堂边扫边骂：“他妈，真想把这几棵树拔了，种在地中海头上。”
地中海是他们高中的教导主任。
“自己又不下来扫，天天在那里指指点点，这里不干净，那里不干净，我他妈真想一把子甩他脸上去！”
周舒一边扫，一边听他在那里骂。
“就这样吧，别扫了，回家回家。”
周舒看着刚扫干净的地方，又落了一地花，无奈地点了点头。
盛未堂跑到一半，手却被人拉住：“我送你回家吧。”
周舒旁边是一辆全新的自行车，甚至连膜都没有撕，两人最后骑着自行车回家。
某人那辆单车破破的 ，托他的福，回炉重造。
盛未堂不收他的两轮车，周舒没办法，便坚持每天送他放学。盛未堂劝了几次，对方没长耳朵，也任由他去了。
从那起，陈少枫和盛未堂的队伍里，多上一个学霸，周舒在他们中格格不入，别人校服上，不是恶搞的笔芯液，就是洗不掉的污垢，只有他全身干干净净，像泡过漂白剂。
这些人中，周舒只跟盛未堂熟，其他人几乎都不说话。有陈少枫那帮儿子在，高三暂时不敢再找小白脸麻烦。
陈少枫这厮说话没边没界，总调侃周舒是小白脸，外省小水葱，盛未堂听烦了，有时会帮他怼回去，或者在游戏坑陈少枫一把。
就像现在，王者峡谷，陈少枫玩英俊潇洒的猴哥，盛未堂给他辅助开了大乔。
两人正在打蓝，敌方突然冲出来三个愣头青，陈少枫自信满满，百分百把握三杀！然而中途盛未堂这只大乔却吊着灯笼跑了，留下猴哥被敌方三人暴揍。
“艹！臭小子！”
陈少枫摔手机站起，盛未堂咬着吸管，猛地奶茶被人抽走。
“老盛，你怎么回事？本来老子可以三杀的！”
陈少枫指着周舒：“就因为说他一句小嫩草，你有必要这样坑我！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比不上这颗嫩草！”
周舒要送盛未堂回家，但这帮人一放学，不是往奶茶店跑，就是四处溜达。
此时周舒写好数学，重新拿出一本练习题。
奶茶店很参杂，一到放学就爆单，老板两个上初中的儿子，刚放学就被迫过来打工。
奶茶店大部分是和他们一样的高中生，男生来这趁网打游戏，女生来这喝奶茶聊八卦。这边的老店老街，依旧保留着千禧留下来的风格，老旧的网女店，和Q/Q吧。
盛未堂拿过奶茶，头也没抬：“你起的外号，别人未必就喜欢 ，一个大男人叫小嫩草这像话吗？”
陈少枫捂着胸口，仿佛被兄弟背后插刀：“我们从小到大，你现在竟然为一个嫩草儿，这样和爸爸说话。朕太伤心了，立即废你太子之位。”
盛未堂无所谓： “这太子没有江山继承，赶紧废。”
下半局，陈少枫已经摆烂了，一复活就跑出去送死，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敌方忍不住开麦，嘲笑我方猴哥是个傻叉。
盛未堂眼皮直抽，拍了猴哥一巴掌，顺便抢走猴哥的手机：“不想玩，别跑出去送死！要是掉星，老子把你抽成翘嘴。”
我方已经有人发起投降了，我方队友开麦骂得很脏。
靠兄弟，不如靠自己。
盛未堂眉毛皱着，干脆把两台手机放在桌子上，一人同时操控两角，他手指灵活，反应极快，一边操控猴哥，一边上辅助大乔，从中杀出一条血路，直逼敌方水晶。
水晶拉进，屏幕亮起蓝色胜利徽章，同时飙出一句英语。
盛未堂头也没抬，把手机扔回猴哥的鸡-鸡上。
陈少枫显些被砸中要害：“卧槽，往哪里扔？看不爽我，也不能对我弟弟下手啊！”
盛未堂面无表情：“看它不爽，要不割了。”
陈少枫：“你好变-态哦～”
最后一群人在岔路口分开，各回各家，高一马上结束。
新学期，盛未堂和陈少枫提前说好了高二当同桌。
他们二班本来就是要转理科的，从选的班主任就可以看出来。高二上学期除了几个文科好，分到其他班，其他人还是留在本班。
开学第一天，盛未堂从后门走进教室，就见野猴子拍着桌子喊：“老盛，这这这……，你看爸爸给你抢的风水宝地。虽然桌子有点破，但扔垃圾方便。”
陈少枫手一伸，做了一个投篮的动作，把纸团丢回归宿。
两人心心念念的风水宝地，就是垃圾桶旁边的位置。
周舒同样很早到教室，看着男生把书包塞进最后的课桌，他无声地抿了抿嘴。
一长相文静的女生，不知站在他旁边多久，良久才鼓足勇气问，她声音刻意压低，语气柔得能插出水：“学委，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周舒收回目光，看着心情不佳，只微微点了点头，继续盯着钢笔。女生偷偷瞄了他好几眼，害羞地小脸一红。
高二唯一变的，就是他们换了班主任，原来那个温柔漂亮的班主任回家生孩子了，新的班主任是教数学的竹竿，她名字叫卢英鹏，同学背地叫她竹竿。
中年女人很瘦很高，嘴巴有点尖，大家都很怕她。
竹竿站在讲台，眼睛从第一组扫到最后一组：“你们检查一下，课桌有没有哪里坏了，学校刚进了一批桌子，坏的，举手我记一下。”
看到第一组最后面，两个举得高高的手，卢英鹏皱眉，陈少枫就差站起来了。
“你俩桌子怎么了？”
盛未堂：“桌子少了几颗螺丝钉。”
陈少枫：“这桌子快赶上我爸的岁数了，我怕某天屁股和地板来个亲密接吻，不是亲密，我是被迫。”
全班轰然大笑，卢英鹏走下来看了一眼，她眼睛留白多，眼神有时很恐怖。
学校很多桌子用了很久，这两张一碰就吱吱呀呀响，的确得换。
“坏的桌子，自己搬到一楼。”
其中有几个女生桌子也坏了，旁边的男生主动帮她们搬下去，见卢英鹏还在教室大家都没敢起哄。
同学们不怕柔的，就怕凶的，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之前那个班主任有多好。物理你快点生完孩子，赶紧回来吧。
其他女生都有男生帮忙，唯独有一个女生，尴尬站在旁边，女生长得不算好看也不难看，校服洗得发白，一看就是家里的哥哥姐姐退下来的，因为女生说话总是结巴，大家以为她是个傻子，其实她并不是，只是有点自卑。
女生默默搬着自己的桌子，盛未堂路过看了她一眼：“你先放这，我等下帮你拿下去。”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多跑一趟而已。卢英鹏跟几个男生走出教室，有些男生开始起哄，青春期的女生脸皮薄，猛地小脸一红。
自从盛未堂和陈少枫坐到一起，不是上课聊三国，就是搞动作，还抓蟋蟀到教室里玩，仿佛花果山下来的野猴子，比花果山猴子多穿了两件衣服，其他行为跟原始人没什么区别，每天就在后面“嘻嘻嘻……”
那时候垃圾桶旁，简直是他们的专属位置，经常被老师叫到外面罚站，看到两人躲在墙角偷偷说着话，周舒低下头，内心很不是滋味，这种莫名的情绪不知从哪而来。
然而每次收作业，周舒会在后方停留很久，他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地上长出藤蔓把他牢牢抓住。
数作业时，他也总是把作业叠在某人下面，仿佛这样就能沾到一点他的温度。
盛未堂看着原本过来收作业的学委，突然给自己讲起题，一脸莫名其妙，感叹学习委员果然乐于助人。
周舒轻声细语，睫毛下垂看地却是他。
美好的气氛，总被花果山的野猴子打乱，陈少枫在旁边叽叽吧：“学委，我怎么就没有这种待遇。我也是这个班拖后腿的，你就不管管。我这颗歪草在这里，旁边这颗怎么可能正，斩草除根，要找根源啊。”
学习委员有义务扶持班里差生，但像陈少枫这么光明正大，还提醒别人来掰他实在罕见。
周舒只看了一眼陈少枫的作业，果断放弃：“居然你有这个心，我还是叫班主任跟你讲吧。”
陈少枫如临大敌：“别别别……我和竹竿儿不熟。”
他讨厌卢英鹏动不动就揪他耳朵，痛死了。
陈少枫抽走作业，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就没有一道题是对的吗？”
盛未堂和陈少枫没乐多久，竹竿儿终于忍无可忍把两坨分开了。
不知周舒跟竹竿说了什么，盛未堂又和学霸坐到一起。
周舒：“你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盛未堂脑袋搁在桌子上：“没必要，我比较喜欢躺平。”
他已经和陈少枫说好了，以后没出息，就去捡废品。
前桌的漂亮女生，抿了下粉色口红，转身矫揉造作道：“学委，人家这题不会呢呢～”
然而，高二下学期，陈少枫这厮不知谈恋爱，还是怎么了，常常往楼上跑，不仅放学不等盛未堂了，连课间都见不到人。
没有陈少枫这厮歪草，盛未堂的成绩居然从末尾进了十多名，如班主任说的，他不是学不会，只是不想学。盛未堂心想，能不进步吗？旁边就是这个班最正的草。
从此放学，两人通常一起写作业，周舒被盛妈熟知也是那个时候，盛妈看见这孩子就喜欢，一身书生气，说话温温柔柔，还有礼貌，得知周舒学习拔尖儿，奖状拿到手软，更喜欢地不得了。
不可否认，周舒在学习方面很刻苦，没有人天生就是学霸。也没有那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就算是很差的学生跟他说话，他听到都会回应。
盛家饭店白天一整天都营业，有时很忙，周舒看盛妈忙不过来，总会放下笔过去帮忙。因此盛妈常常给他开小灶，不是烤好饼干让他带回家，就特地下厨做点心，盛妈手艺一绝，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带着妈妈的味道。
盛未堂对比两碗椰奶冰，周舒那碗料满满当当的，自己只有几颗可怜的葡萄干：“为什么你有草莓我没有？不行我要跟你换。”
盛妈眉毛一挑，拿起鸡毛掸往桌子一拍，辣妈气势着实吓人：“不准换，臭小子肚子不疼了，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你敢给老娘换一个试试？”
鸡毛掸子在面前摇晃，盛未堂内心不服，最终在强大的血脉压制下，只能可怜兮兮当鹌鹑。
没一会，周舒偷偷把草莓舀到他碗里，以为盛妈没看见：“小舒啊，到底什么样的父母才能教出你这乖孩子。”
闻言，周舒顿时沉默了。
母子俩并不知他的家庭状况，周舒的父亲没离婚之前，家教十分严格，父母都是行业精英 ，同样是高校才子，他妈每天会抽查学校的作业，和补习班课表，他爸每次出差回来都会考他的外语成绩。
但自从高一父母离婚后，再也没人在乎他的成绩。他爸老去国外出差，不方便带他，周舒现在暂住他爸的表弟家，但表叔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根本没人管。
很快到了学校开家长会。
一场模拟考试结束，学校要求每个班开一次家长会。
周舒作为学习榜样，被竹竿拎到校门口展示，男生胳膊上戴着红色优秀袖章，安安静静的跟一群领导老师站一块，其中还有几个高三高一的阳光正苗。
盛妈早早赶到学校，她难得穿得十分淑女，与平常泼辣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知道自己儿子和周舒是同桌，特地打扮得温婉端淑，想给对方家长留个好印象，好请教人家教子秘诀。
女人大老远就小舒小舒的叫着，老师们以为是周舒的家长，露出礼貌的微笑。
接待家长仪式结束，全级学生被安排在操场等着。
树上的蝉鸣不断叫苦，带着一些考不好的同学，心情也开始焦躁起来，反而这次模拟，考得最好和最差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周舒无疑年级第一，陈少枫班级最差，盛未堂拖周舒的福这次考得还不错。
家长陆续到校，几人远远看到一个穿得很潮的女人。女人黑丝加短裤，身穿一件饱和蓝吊带，头发侧边扎，美甲长得可以戳死人。
盛未堂认出这潮妞，是陈少枫他姐，这厮不敢叫爸妈过来，居然把他姐叫过来了，怪不得比狗淡定。
“小子拿着，路上买的汽水，跟朋友们分了。”说完，他姐踩着恨天高，扭到教学楼。估计卢英鹏看到他姐，更头大。
陈少枫随意在袋子掏了两瓶，推给旁边的盛未堂，随后，笑嘻嘻跑到五班那群人里，野猴子最终在一个高挑男生面前站定，那男生外表冷冰冰的。
盛未堂疑惑这厮什么时候跟五班那么熟，不管了，白给的水，不喝白不喝，盛未堂向周舒递了递：“老陈他姐给的，你要苏打水还是气泡水。”
周舒拿走气泡水，瓶子外流淌着霜珠，衬得他手更白，隐约能见到淡淡的青筋。
不知这次家长会要开多久，好几个班都结束了，他们二班的班主任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竹竿儿真能说。
盛未堂拿起苏打水猛灌，一下没了一半，仅两口，易拉罐被他捏扁，扔向可回收的垃圾桶。
五分钟后，盛未堂暗戳戳瞥向，那瓶没有开封的气泡水，他的眼神太过明显，周舒把水递过来。
“周舒你不渴吗，天气这么热？”
“还好。”周舒摇摇头，盛未堂看到他额头在流冷汗。
气泡水剩下一半，某人良心终于发现：“要不你也喝一口吧？”
本是做做样子，下一秒就收回来，没想周舒突然抓着他的手，倾身靠过来，就着他刚刚喝过的地方喝。
树叶的斑印打在男生脸颊，一晃一晃，带起一阵淡淡的轻风。周舒垂眸盯着瓶口，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寒气，像落在冰块上的柠檬青。
不知是不是刚刚一直握着汽水，他的手抓上来的那一刻，很凉快，盛未堂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口腔里也全是青苹果的味道，酸酸涩涩的。
二班家长会终于结束，盛妈从人群走出来，弹着盛未堂的头：“没想到，臭小子这次考得不错。”
“考得不错，还骂臭小子。”盛未堂插着裤兜，身体随着他妈的动作往后仰，脚跟退后几步。
盛妈很快把目光转到周舒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没错，周舒的父母都没有参加家长会，表叔表婶也没有替他爸妈来。
当时盛妈看见旁边空落落的位置，内心莫名有点酸，更多是心疼。
盛妈关心完自家儿子，又母爱泛滥到别家儿子身上，只见她摸了摸周舒的头。
周舒没反应过来，整个人愣愣的，就听盛妈说：“小舒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你的成绩阿姨看见了，很棒。”
盛未堂样貌有几分像他妈，两人都是圆眼睛，做起小表情很搞怪，却让人觉得很可爱。
盛妈比着大拇指：“小舒你真棒！”
盛未堂没眼看：“够了，家长会结束，你赶紧回家吧。”
盛妈被盛未堂推出去：“小舒，今晚来阿姨家吃饭，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哈。”
两人回到教室，周舒看着家长评语，有人替他父母写了一行字，让他不至于在密密麻麻中，显得空空如也。盛妈的字虽小，但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
家长评语是给孩子鼓励，给孩子加油打气的。不得不承认，竹竿儿是个好老师，她推崇的是鼓励式教育。
直到盛未堂坐下来，才发现周舒眼眶红了，男生头低着，眼帘颤了几下，伤心的人，最讨厌别人在旁边逼逼。
盛未堂给他递了纸巾，识趣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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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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