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村里人。”
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炭火燎过喉咙，带着一股陈年老坟里特有的阴湿气。秦山骨和黎承渊同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了风。
不远处的祭坛后方，一个佝偻得几乎对折的身影，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从更深的阴影里慢慢挪了出来。月光照亮了他满是沟壑的脸，干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不像普通村民般浑浊，反而透着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正是之前在院里烧纸唱戏的那个老妇人！或者说，是她的本体？这东西怎么阴魂不散！
秦山骨心里骂了声娘，这地方果然邪门，不追他们原来是正主在这儿等着呢！他下意识地往黎承渊背后缩了缩，嘴上却条件反射地开始跑火车：“婆婆？是您啊！吓我一跳！您这出场方式够别致的，下次能不能先打个招呼？人吓人吓死人的！”
老妇人没理会他的贫嘴，深陷的眼珠在黎承渊和秦山骨之间缓慢移动，最后又定格在秦山骨身上，那目光像是带着钩子，要从他皮囊里捞出点什么东西。“外乡人……不该来这里。祠堂的钟响了，祭坛的旗动了……麻烦就要来了。”
黎承渊上前半步，将秦山骨完全挡在身后，语总算拿出了自己身为执行官干练的一面：“什么麻烦？你到底是谁？这祭坛究竟是做什么的？”
老妇人喉咙里突然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风箱在笑：“我是谁？一个等死的棺材瓤子罢了……守着这没人要的戏台，等着它彻底塌掉的那天。”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那面破损的令旗，“这坛子……是‘请神’的，也是‘送神’的。以前唱大戏，开锣前要祭台，请四方鬼神上来听戏，戏唱完了，再恭恭敬敬送走……可现在，没人唱了，神请不来，鬼……也送不走了。”
她的话印证了秦山骨之前的猜测，这个世界的问题核心，果然出在“戏曲”上。
“送不走的鬼，就成了每晚游荡的‘送丧队’？”黎承渊追问。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死水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是啊……送丧队……送的是这村子的魂，也是它们自己的执念。它们想听戏，想的快疯了……可这村里，最后一个能开腔的‘角儿’，十几年前就吊死在后山的老槐树上了。”她说这话时，目光又有意无意地扫过秦山骨。
秦山骨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插嘴：“婆婆，您老瞅我干嘛？我又不会唱戏！我就会挑粪！”
老妇人嘴角那诡异的弧度又扯开了一些：“挑粪的？呵呵……后生，你身上有‘味’。”
秦山骨心里一紧：“啥味？粪味？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出来前刚换过衣服了！用的黎承渊的香皂！”他边说边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
“艹”黎承渊忍无可忍的骂了一声，握紧拳头，他怕他下一秒就给自己的“惊蛰”祭出，刀了秦山骨。
“不是粪味……”老妇人摇着头，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耗尽了力气，“是……戏台的灰，和……胭脂的香……混在一起的，将散未散的……‘角儿’的味儿……”
话音未落，她拄着木棍，转身，不在看秦山骨两人，而是一步一挪地，又消失在祭坛后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祭坛边，只剩下黎承渊和秦山骨，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萦绕在耳边的话。
“角儿的味儿……”黎承渊重复着这几个字，缓缓转向秦山骨，眼神里的探究几乎要化为实质，“武乐，或者不管你叫什么……一个挑粪的，身上怎么会有‘角儿’的味儿？嗯？”
秦山骨感觉自己快要演不下去了。这老妇人眼睛太毒了！黎承渊更是个人精！他大脑飞速运转，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佬！诽谤！这是**裸的诽谤！那婆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鼻子也不灵光了！我身上只有汗味和刚才摔跤沾的灰！还有一点点……可能是来之前掏茅厕不小心溅上的……精华液？对！一定是这样！”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大了点：“肯定是粪坑的味太霸道，渗透进我毛孔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才让她产生了错误的联想！对！就是这样！”
黎承渊看着他极力狡辩的样子，突然没那么急躁了。他发现自己有点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过程，看着这货绞尽脑汁编瞎话，也是一种乐趣。他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问：“哦？什么粪坑这么厉害，还能腌出入戏入味的效果？带我去见识见识？”
秦山骨：“……” 他真想给自己一嘴巴。
眼看就要编不下去了，祭坛中央那面破令旗，又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这一次不是微风，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旗杆，疯狂摇动！
同时，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低，空气中响起无数细碎、重叠的呜咽声和窃窃私语，仿佛有成千上万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从黑暗里围拢过来！
“糟了！”黎承渊脸色一变，瞬间将短刃横在胸前，“那老太婆说的‘麻烦’来了！祭坛被激活了！”
他话音刚落，祭坛上那些扭曲的图案骤然亮起幽暗的光芒，祭坛周围的空地上，泥土翻涌，一只只苍白、浮肿、或是只剩下骨架的手，挣扎着从地底伸了出来！
不仅仅是手！还有模糊的、穿着各种残破戏服的身影，在空中凝聚，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代表眼睛和嘴巴的黑洞，发出无声的嘶嚎，朝着祭坛中心的两人扑来！
百鬼夜行！而且是被这座诡异祭坛吸引、强化过的怨灵！
“靠！”秦山骨也顾不得装怂了，这阵仗比纸人送丧队恐怖十倍！他下意识地就想摸自己的衣领发现自己没有衣领，又想摸辫子发现自己是短发，不得已发出了优美的话，摆刀马旦起手式的**，让他硬生生忍了下去，改为一个极其狼狈的懒驴打滚，躲开了一只从地下伸出的、抓向他脚踝的骨爪。
黎承渊已经挥刃砍翻了两个扑上来的怨灵，但这些东西数量太多，而且被祭坛的力量加持，比祠堂里的更难对付。他的短刃虽然能伤到它们，但消灭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它们涌出的速度！
“这祭坛是核心！必须毁了它！”黎承渊冲秦山骨吼道，同时不断格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毁了祭坛？怎么毁？秦山骨看着那黑漆漆的石头祭坛和那面诡异摇晃的令旗，心里飞快盘算。用蛮力肯定不行，这玩意一看就邪门，说不定有什么反噬。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面令旗上。旗……在戏曲和民俗里，旗往往代表着号令、指引……甚至是束缚？
也许关键不是祭坛本身，而是这面旗！
就在这时，几只怨灵突破了黎承渊的防御，尖叫着扑向动作“迟缓”的秦山骨！眼看那些散发着恶臭和冰寒的鬼爪就要抓到他身上——
秦山骨瞳孔一缩，身体的本能再次压倒理智！他腰部猛地发力，一个极其流畅的侧身翻腾，如同戏台上的抢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攻击核心，同时脚尖看似无意地踢起地上一块棱角尖锐的黑色小石头！
那石头如同长了眼睛，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不是砸向怨灵，而是精准地打向那面疯狂摇晃的令旗的旗杆与祭坛连接的薄弱处！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根看似结实的旗杆，应声而断！
破损的令旗飘落下来，盖在了祭坛中央的图案上。
刹那间，祭坛上幽暗的光芒熄灭了。
那些从地底伸出的手和空中凝聚的怨灵身影，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发出更加凄厉、但又充满解脱意味的尖啸，纷纷化作黑烟，消散在空气中。周围的温度也开始回升，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和私语声也迅速远去。
祭坛周围，恢复了死寂。只有那面破旗子，软塌塌地盖在祭坛上。
秦山骨保持着那个侧身翻腾后勉强站稳、气喘吁吁的姿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又没能忍住！这次……这次他要怎么圆？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黎承渊。
黎承渊也正好收刀，转过身看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刚才质问“刀马旦”时的凌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慢慢抬起手，对着秦山骨，鼓了鼓掌。
啪。啪。啪。
掌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黎承渊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语气带着一种“我终于确认了”的嘲弄：
“少侠，好身手。”
“这一脚‘无意中’踢出来的石头，角度、力度、准头……”
“武乐，你们村挑粪的，还得考核戏曲基本功和暗器手法？”
秦山骨此时心中一万个不知名生物踢踏欢快的四肢一遍遍跑过，独留他在广阔的草原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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