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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龙虎穴里连环计,悔教长女觅夫婿」

“你还笑得出来!”庄秉锐一拍随侍的头。

初来乍到,两人一身布衣,隐瞒了身份,也堵了进门的路。昨日一到临川府,想进朱府,被拒。又赶去王府,王府在你来我往打太极,不给进。最后迫不得已,今日便蹲在花楼旁。

实在不想再进一次花楼,可别又冒出个花魁来跟他讲,临川府查不了,回奉高府查。

“属下在笑自己狼狈,嘿嘿。”

庄秉锐一扯随侍的手臂,两人一起拐进了花楼。

说清来由,被幸运挑中的姑娘也不恼,“陈公子的事,在这还是很出名的,不过我也仅仅知道这些。”

庄秉锐心里难免失望,面上未显。又说着要去陈引死的那个厢房看看。

正巧没人,估计是嫌死人晦气。庄秉锐站在窗口往外望,没发现什么,倒是看到楼下暗巷几个穿着眼熟的人在抬东西,正往花楼的大堂去。

朱家下人。

庄秉锐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朱家同花楼有些往来。”

“不是啊,花楼就是属于朱家的。”姑娘纳闷道。

庄秉锐一口老血吐出来,这么重要的信息卷宗怎么也没有写。如此明晃晃,连耳目都不掩的复仇。

朱家报复情有可原,陈引被外派也是防不胜防,外派,为何是临川不是别地。而世仇一说,陈家如何能下先手,两地相隔甚远,陈引如何得知朱商来了奉高,住在娇红馆哪个厢房?那朱商又为何没有防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庄秉锐离开,到隔壁酒楼,暂歇一下,理理思绪。

忽然一阵喧闹,打断了庄大人的思考。

庄秉锐抬头,酒楼里几个布衫黔首,膀大腰粗,与瘦弱的店小二对峙着。

“老爷们,饶了小人吧!”店小二真要给这些大爷们跪下。

庄秉锐不动声色地凑近。

“没下次了,算你走运!”

为首那人见酒楼里的人都在往这里看,皱起眉,与身边人耳语几句,就要起身离开。

庄秉锐心念微动,拍拍随侍,让他把店小二招过来。随侍挠一挠头,拿着充裕的银子,众目睽睽下走过去,也压低声音,“我家大人有请。大人瞧你可怜,赏你银子去吃点好的。”

随侍把店小二带上二楼的厢房。庄秉锐端碗清酒,身子往隔壁桌一探,状似无意,“那群是什么人?”

旁边刚看完热闹的热心临川百姓没觉得不对劲,“胡家的啊。”

“王府的胡家?”庄秉锐斟酌着措辞。

“不然?胡家这几天往好几个酒楼跑了,好像要找个什么人,奉高来的,好像不是什么御史,什么大理寺来的。”

“大理寺的,他们找来做什么?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不怕人跑吗?”

热心百姓露出一个笑容,“能跑哪里去?呆在临川府,胡家又怎么找不到。”

一句话听得庄秉锐手心发冷。

喝完酒,庄秉锐再摸了摸脸上贴的髭须,确保没歪,走到二楼与随侍约好的房间。

随侍和店小二已经谈上了几句,见庄秉锐走来,店小二先住了口,看看随侍,又继续讲。

庄秉锐做了个手势,随侍点头,一句话汇报完,“胡家在找大理寺少卿,应该是从王府和朱府得的消息。”

点点头,庄秉锐倒杯茶水给口渴了的店小二。“你怎么会跟胡家的人有冲突呢?”

“算不上冲突,实在是他的要求达不到,我们前儿也听说了,胡家在找人,几个酒楼都是店伙计受了这委托,忙死忙活地还要拿着张画对客人的脸!小人也是一时糊涂,想着前几家酒楼没结果,这不就,一溜嘴说出来了嘛……哎呀!”

“胡家人如此……你们不曾生怨?”

店小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了然,“客官别府来的吧,胡家人一直这样,有什么怨不怨的,小人话说的直,胡家在这,跟王府差不多。”

“平起平坐?”庄秉锐眼里精光闪烁。

“唔……不是怎么说,就是我们看见了胡家人就相当于看见慎王府的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形同一家。”庄秉锐说出来。

胡家与慎王休戚相关。王府有效忠于自己的家族,即便不大,对奉高也不是个好消息。

“好像是这个词,不对……”

庄秉锐挑了话题,“我其实还有话要问……一问你,”庄秉锐掏出一幅画像,“你可见过画上这人。”

店小二认真看了看,“这不死在花船上的那位陈公子吗?”

“还知道些什么?比如他来过临川几次……”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不就一来临川……诶,老爷,刚说到胡家人,我好像还真想起一回事。”

“好像是三四年前了,我在这,对,就我们本家酒楼,看见过陈公子一次,跟着胡颀公子喝酒,胡颀公子您知道吧,就是临川慎王府的左司马。”

“在这之后呢?你有没有再见过陈引,或者胡颀!”

“胡公子倒是这几年一直在,这个月才跟豫王爷去京城了。陈公子却只见了那么一次,应该是那之后就离开临川了。”

直到万源六年,陈引再来临川,也死在临川。

庄秉锐心口一直猛跳,像是某种逼近真相的预兆。

“胡家有没有人离开临川?”

“这我怎么知道,小人一直呆在酒楼里……”

“年轻漂亮的公子,有吗?”

“年轻漂亮,”店小二面色苦恼,“我倒想起来一位,的确是万源三年左右就没看见了,我婆娘还跟我抱怨……”

“叫什么!”

“胡璠。”

庄秉锐见过这个名字,在宗正寺里整理藩王封地官员名册时见过。

胡璠,籍贯临川,慎王府委事右丞。

“大人,我想起来了!那个词叫‘唇亡齿寒’!”

庄秉锐恍若被重重一敲。

京兆尹,朱家。奉高府,临川府。

临川府,慎王。

慎王!

……

“慎王?”恽妃开口。

“娘亲,你说慎王,先帝,常文三人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是啊,这也算秘事了,也是萤娘讲与我听的。”

恽妃心口发冷,怎么扯上了慎王。

若是关系紧密,那管刺案,是否有他慎王在里的手笔?

当朝王爷。

哪怕整个天下都知慎王敦和恭厚,并无实权在握,且膝下嗣王行事荒唐,毫无嘉言懿行之举。

恽妃握着画像,不敢展开。

画像在十九天前被发现的,宫人在承恩殿打扫,在枯井里发现了旧宫人的尸体。正好尚仪姑姑在附近,那宫人慌忙跑出正撞见了姑姑,姑姑随她进去。

找了口风紧的太监,合力把尸体拉上来,尸体已只剩骨架,姑姑忍着恶心剥开水草,露出官服。

绯红袍衫,四品。

才要把手收回去,突然在袖袍里看见一个尖角。姑姑环顾四周,用力抽了出来。用蜡封着,没浸坏。姑姑不敢再等,拿着水腥气的卷轴就赶去找恽妃。

恽妃拿到后,听明情况,没忙着拆,突然前庭传来消息,说尸体身份确认,正是上任御用监掌印太监黄德全,服侍先帝并在万源即位后告老还乡的那位。

黄公公要么应该在乡下安度晚年,要么应该在哪户显贵人家当管事,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死在承恩殿的枯井里。且黄公公,据她所知,是宫里位分不低的老人,也是先帝眼里的红人,相传,与常文交好。

恽妃看着卷轴,挥手遣退了宫人,小心翼翼地割开封蜡,展开,是一副人物画。仔细看过几遍,将东西全塞进脑子里,便打算烧了。

火盆送来,又改了主意,把卷轴细细包好,又对宫人放了狠话,严令禁止卷轴之事泄出一分一毫。

让恽妃如临大敌的画像,是一副男子肖像。不是宫廷画师手法,更像有功底的闲情逸致之人。不过,画者的身份,人像旁的私印已经昭然若示:先帝甫昭。

画上人有一副倾世之貌,立于一树灼灼海棠旁,眉目低垂,玉颈莹白,默然不动间一派荣光华贵,摄人心魄。

题字曰:当时得意况深眷,只愿常留相见面。

恽妃捏烂了手边新摆上的月季,碎花鲜血淋漓。

她沉静下来后,交于姑姑一件事,邀她的母亲,徐老夫人进宫一叙。

徐老夫人已年过知天命,面目慈善,依稀见当年美人风华。虽不明女儿意图,也疾速赶来。

恽妃问过母亲近况,寒暄抚慰过后,没绕弯子,直截了当,“母亲能否与我讲讲常文的事?”

诧异之下,徐老夫人转动着记忆古老的齿轮,想到早死的萤娘,泪眼斑驳,轻声讲起来。

老夫人与恽妃对当年事发所知无甚区别。但萤娘几次回家讲给老夫人听的,却是她闻所未闻。

「三人一同长大,到甫昭七年,慎王及冠,派往封地临川府后,宫中便是先帝与常文形影不离。

甫昭二年太子出生,同年大选,萤娘才十四,拗着性子不肯参加,好说歹说进了宫,没看上先帝,倒是看上了站在先帝旁的常待诏。

回来就失了心,非常文不嫁。你父亲劝不过,急得在先帝面前磕头谢罪。听你父亲说,先帝原本也不同意——不是不同意让萤娘退出大选,而是不同意赐婚于她与常待诏。

也不知怎的,几日之后,却又传来御旨赐婚,领旨时大太监宣读完,走到你父亲旁,低声道。

‘陛下赐完旨后又暴怒,发了好大一通火,但又没收回旨……老奴只能帮到这了。’」

“孩儿知。”恽妃用手搭上母亲微颤的手。

“然后,我便不清楚了,萤娘几次回来看我,欲言又止,我问她常文待她可好,她点头,却又泪流不止,我这看得,心肝疼啊!”老夫人抚上胸口,是旧疾。

“再后来,便是萤娘一封家书,要与徐家断绝关系,隅语切切,你父亲在书房摔倒,半天没爬起来。隔日,也不知怎的,明明你父亲是一字未回,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所有人家啊,都知道徐家那个嫁给了待诏的女儿,被徐家给弃了!”

恽妃安抚着老夫人,等老夫人稍微平静下来,她一字一句地问,“娘亲,这么多年,恨常文吗?”

“谈不上恨,”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你若是见过……你应该没见过那孩子,的确是举世罕见的容貌与气度,那孩子有悲苦相,又有慧根,眉目间藏着韧劲,却是难得一见的君子遗风。我也怨过萤娘,给自己选了条这样难走的路,但后来再见萤娘,萤娘眼里的痴愿,是半分未减的。”

萤娘性子独,性情内敛,但不是个没眼力的人,若是常文真是有负于她,她也不会直撞南墙不肯回头。

老夫人竟不恨常文。

可,母亲知道,她口中君子遗风的常文,与先帝纠缠不清吗?

恽妃眼睛发酸,却是下了决心。常文一事,无论如何,我必然要查清!

“母亲,孩儿还有一事相托,母亲回徐府之后,能否帮忙收集姐姐的旧物,最好还有常文的,有多少要多少,然后下月中旬再进一次宫,孩儿……有用。”

老夫人没有多问,行完礼便回去了。

恽妃叫回来遣走的宫人,交代一番这几日注意宫人口舌,切不可乱传走露风声。

又交给姑姑一件事,找黄公公带过的徒弟,还在不在宫里,不在,便联系徐家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黄德全的消息!

太后那边,只说本宫严查井尸之事,意在肃清后宫粗率惓怠之风 ,盲信巫邪之弊,恭膺正道,以迎大选!

……

豫王好容易逃出来的禁闭,在救完长媚并亲眼目睹画像销毁的时候就差不多要结束了。豫王拍拍手,小别胜新婚,这些插曲不值一提,长媚这个时候灰扑扑的,他看着可怜,领着人回娇红馆梳洗一番,洗着洗着就滚到一起了。

温存过后,长媚问豫王,还要继续回宗人府吗,大不了她下次偷偷溜进宗人府为王爷排遣寂寞。豫王摇摇头,这次酒楼的禁闭算是完了,但过几天大选队伍南下,他到时候被禁足才是真禁足,连胡颀都见不到几次,周围会布满杀人不见血的暗卫,凶险丛生。到时候他大抵连娇红馆都来不了,娇红馆人多且杂。至于你长媚能不能来,算了,豫王怜惜地摸摸长媚的脸,那些个暗卫不是怜香惜玉的,我怕你被误伤。

其实不然。豫王心道。自从胡颀开始陆陆续续地查这个长媚背后有什么门路,越查越不对劲,越查越是一无所获,简直深不见底。豫王可不敢冒进,他最惜命,你长媚跟管刺案有关系,这是个谁碰谁落头的案子,他豫王哪敢跟长媚待一起,连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豫王觉得可惜。长媚是个极品,他算是食髓知味了,他哪曾想过自己会死女人身上。还是等胡颀先查清楚吧,自己那点破烂功夫怕是等不到胡颀来救。

豫王想到这里,不舍似的又拥紧了长媚,埋在她脖颈,深吸一口。

真这么死了,也算风流。

画上的诗原本是我改自杜甫的《病后遇过王倚饮赠歌》

原句是:老马为驹信不虚,当时得意况深眷。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常相见。

结果我后面补注释的时候发现这句话也是有人写过的,遂一起补上来:

只愿常留相见面,未宜轻屈平生膝。(刘克庄《满江红·和王实之韵送郑伯昌》)

所以此常字非仅仅彼常字之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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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龙虎穴里连环计,悔教长女觅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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