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是那种浸入骨髓、仿佛连仙魂都要冻结的清寒气息,将泠鸢从深沉的昏睡中强行拽了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酸软无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然而,比身体不适更强烈的,是陌生的环境带来的巨大恐慌。
不是她那仙气稀薄却熟悉的小仙居!
高远、深邃、雕刻着繁复而古老星纹的穹顶,冰冷、光滑、能倒映出她模糊身影的墨玉石地面,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属于任何已知仙家香料、反而带着亘古星辰与混沌气息的冷沁味道……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一个可怕的事实——昨夜那荒诞的、被她一度祈祷是梦境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瑶池仙会,偷喝“醉清风”,迷路闯入禁地,那片诱人沉沦的星辉光晕,以及光晕中那强大而模糊的存在,还有那些……那些令人面红耳赤、不敢回想却又清晰无比的触碰、纠缠、灼热与窒息般的欢愉……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边的恐惧填满。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撑起酸软的身体,仓惶地低头检查自己。衣衫凌乱不堪,裙裾被撕裂,裸露的肌肤上,除了某些难以启齿的酸痛,还清晰地残留着一些淡金色的、如同星辰烙印般的微弱痕迹,以及一些暧昧的、已经转为淡粉色的指印和吻痕……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而可怕的回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她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如同生了锈的傀儡,扭动脖颈,看向身侧。
那团星辉光晕依旧存在,只是比昨夜所见更加凝实、更加内敛,光芒柔和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光茧内部,那道模糊的伟岸轮廓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虽然依旧闭合着双眼,沉浸在深沉的定境之中,但那完美的侧脸线条,紧抿的、透露出无尽冷漠与疏离的薄唇,以及周身自然散发出的、仿佛与天地法则融为一体的古老威压,都如同巨山般压在她的心头,让她窒息。
是谁?
一个惊惶的疑问在她脑海中炸开。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浩瀚如星海、古老如混沌的力量层次,这绝非凡俗仙官,甚至可能远超她所知的大部分上仙。结合这片区域的特殊禁制,以及昨日隐约听到的关于某位尊神可能驾临仙会的传闻……一个让她魂飞魄散的可能性浮上心头。
难道是……那位传说中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连天帝都要礼敬三分、常年神隐、万仙只闻其名难见其人的——玄昀上神?!
这个猜测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侥幸。除了这位,还有谁能拥有如此古老而纯粹的星辰气息?还有谁能居住在这等连巡守天兵都绕道走的绝对禁地?
她竟然……竟然在醉酒后,玷污了这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完了。彻底完了。
惊恐如同最寒冷的冰原风暴,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的一万种死法——形神俱灭都是最轻的惩罚!或许会被抽离仙骨,打入永世不得超生的无间炼狱!或许会被炼制成器灵,永生永世承受煎熬!
逃!必须立刻逃走!在他醒来之前!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的尖叫和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哭!不能发出声音!不能惊动他!
她用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指,胡乱地、笨拙地整理着自己破碎的衣物。衣带仿佛在跟她作对,几次三番都系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用尽毕生所有的专注力,才勉强将衣物整理到可以蔽体、不至于太过狼狈的地步。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身体的不适,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让她脸颊滚烫,心中却一片冰寒。
目光仓皇地扫过周围,看到了那只滚落在角落、空空如也的罪魁祸首——小玉壶。她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与痛恨,却不敢去捡,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她甚至不敢去看那光晕中沉睡的身影第二眼,那无形的威压让她几乎要跪伏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挪动身体,试图远离那团令人恐惧又莫名心悸的光晕。冰冷的玉石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她心中的万分之一冰冷。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耗费着她巨大的心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感觉自己的仙魂都在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离这具躯壳。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那微凉的唇,那灼热的怀抱,那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力道,以及最后那几乎让她意识涣散的极致瞬间……这些画面与眼前这清冷、威严、不容侵犯的景象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崩溃的反差。她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些可怕的记忆甩出去,却只是让头痛更加剧烈。
终于,挪开了数尺之远,到了她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她扶着旁边冰冷的、雕刻着星兽图腾的殿柱,艰难地站起身。双腿依旧酸软,如同煮烂的面条,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强迫自己站稳,最后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团星辉光茧。
光茧依旧稳定地流转着,内部的身影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仿佛昨夜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梦境,或者连梦境都算不上,只是漫长沉睡中的一丝微澜。这种极致的漠视,反而让泠鸢感到一种更深沉的悲哀与自嘲。看啊,映雪,你视之为灭顶之灾的事情,在对方眼中,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但这并不能带来任何安慰,反而加深了她的恐惧——一旦他“想起”或者“发现”她这只蝼蚁的存在,随手碾死,更是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她猛地转身,像一只被猛兽追赶的、慌不择路的小鹿,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她不敢回头,拼命压抑着喉咙里因为恐惧和体力透支而涌上的腥甜感,只顾着拼命向前跑。华丽的回廊,缥缈的仙雾,此刻在她眼中都化作了择人而噬的迷宫,她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灵魂战栗的地方。
冲出这座寂静得令人心慌的宫殿,穿过那片迷雾笼罩、禁制隐隐流动的区域。她的心跳声在空寂的回廊里咚咚回响,如同催命的鼓点。幸运的是,一路无人。或许是因为这片区域本就是绝对的禁地,寻常仙侍根本不敢靠近,也或许是这位尊神不喜人扰,早已设下规矩。
她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直到周围的云雾逐渐变得稀薄,熟悉的仙界景致和隐约的仙乐人声传入耳中,她才敢稍微放缓脚步,扶着一株枝叶流光溢彩的仙葩,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人间。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眼眶因为强忍泪水而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强迫自己直起身,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引起注意,然后迅速整理了一下跑得散乱的发髻和衣裙,用手指揩去额角的冷汗,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只是行色匆匆,而非刚刚犯下滔天大罪、从禁地逃出来的逃犯。
她低着头,混入往来穿梭的仙人群之中,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尖上,周围每一个投向她的目光,都让她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天兵天将降临,将她捉拿归案。她甚至觉得,空气中是否已经弥漫开了通缉她的仙谕?
“听说了吗?昨日玄昀上神闭关的紫微宫方向,星辉大盛,道韵轰鸣,持续了整整一夜呢!看来上神此次闭关,又有大突破啊!”有路过的仙官低声与同伴议论,语气中充满敬畏与向往。
“可不是么!据说连天帝都派人前去询问了,不过依旧被挡在了禁制之外。上神之威,深不可测啊……”
泠鸢浑身一僵,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星辉大盛?道韵轰鸣?持续一夜?这……这难道和昨晚……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几乎是逃离一般,加快脚步,甚至不惜动用了一丝微末的仙力来提速,冲回了自己位于仙界最偏僻角落、仿佛被时光遗忘的那间小小仙居。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她甚至来不及点燃照明的萤石,就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黑暗中,她双手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其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一片叶子。
门外是熟悉的、属于底层仙居区域的寂静,偶尔有远处传来的、模糊的仙禽鸣叫。但此刻,这往常让她觉得安宁的寂静,却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
暂时……安全了吗?
可是,恐惧如同最顽固的阴影,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她的心里。她蜷缩在门后的黑暗角落,如同受伤的幼兽,无人可以倾诉,无人可以依靠。身体的酸痛,心灵的创伤,以及对未来的巨大恐惧,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巨大的后怕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那些身体上的痕迹,那些残留在感知里的强大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个夜晚的真实。
他醒来后,会发现吗?会追查吗?一位上古尊神,神识覆盖诸天,想要找出她这样的小仙,恐怕易如反掌吧?
仙界虽大,规矩森严,等级分明,却已无她立锥之地。
逃跑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而绝望。
可是,天地之大,法则森严,她能逃往何方?下界吗?那需要打通关节,需要仙灵石,更需要一个不会被轻易找到的、绝对安全的落脚点……
绝望,如同深沉的夜色,一点点吞噬着她心中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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