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晰的、源自她丹田紫府深处的生命悸动,如同九天惊雷,在泠鸢的识海中反复炸响,余波震荡,将她所有的侥幸和伪装都撕扯得粉碎。
她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坐在冰冷的玉凳上,许久许久,直到窗外模拟的日晖偏移了角度,昏黄的光线透过高窗,在她身前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地面上,那枚摔碎的玉简碎片闪烁着微弱的光,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怀孕了。
她,一个仙界底层小仙,怀了那位至高无上的玄昀上神的孩子。
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会在仙界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被当作玷污上神血脉的罪人,被悄无声息地抹杀,连同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一起,化为仙界历史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甚至,可能还会给那位尊神带来困扰与非议,虽然对方可能根本不在意,但这无疑会加速她的灭亡。
恐惧如同最粘稠的墨汁,浸染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连指尖都在发冷、颤抖。但奇怪的是,在那无边无际的恐惧深处,当最初的惊骇过去之后,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嫩芽,悄然探出了头。
那是……一种奇异的连接感。
她能清晰地“内视”到那缕盘踞在丹田的、温暖而坚韧的生机。它那么微小,那么脆弱,却带着一种蓬勃的、不容忽视的生命力。这是她的孩子。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她在这冰冷仙界中,唯一真正属于她、与她紧密相连的存在。
“妈咪会保护你的。”
一个无声的誓言,在她心中轰然立下。带着绝望中的一丝疯狂,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逃跑!必须逃跑!在事情暴露之前,在任何人察觉到异常之前,逃离仙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这个念头一旦变得清晰,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彷徨。求生的本能和初为人母的守护欲,压倒了一切。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逆来顺受、祈祷退休的小仙官泠鸢。她是映雪,一个曾经在竞争激烈的现代职场中厮杀过的灵魂。绝境,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韧性与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眼神变得锐利而冷静。她弯腰,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玉简碎片,用仙力小心地将其暂时封存,放入储物袋的角落。不能留下任何引人怀疑的痕迹。
然后,她开始像策划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一样,在脑海中飞速盘算起来。
目标:
安全逃离仙界,潜入一个灵气稀薄、不易被推演察觉的下界小世界,并确保后续能长期隐匿生活。
难点:
1. 下界通道管控:仙界与下界之间的通道由南天门守军和专门的巡天司负责,正常出入需凭令牌或谕令。私自下界是重罪。
2. 身份与行踪:她是有仙箓在籍的低阶仙官,定期需要点卯。长时间失踪必会引来调查。
3. 资源:逃跑需要仙灵石打点,需要隐匿气息的法宝或符箓,需要在下界安身立命的资本。而她,很穷。
4. 追踪:一位上古尊神的手段超乎想象,如何避开可能的血脉追踪或因果推演?
解决方案(计划纲要):
1.资源筹集(第一要务):
1). 变卖资产:清点她所有值钱的东西。那几件压箱底、品质尚可但从未舍得用的防御性小仙器;几瓶用来辅助修炼、她一直省着没用的低品丹药;甚至包括一些品相较好的、用于修复玉简的专用灵材……所有能换成仙灵石的东西,都必须尽快、且不引人注目地处理掉。
2). 选择黑市:绝不能通过官方渠道或熟悉的仙坊交易。她知道仙界有几个隐藏在偏僻角落、由某些势力操控的地下交易点,虽然风险高,价格也可能被压榨,但足够隐蔽。她需要伪装身份,分批次、小额地进行交易。
2.通道选择(关键环节):
1). 放弃正规通道:南天门想都别想。
2). 寻找漏洞:仙界与下界之间存在一些自然形成的、不稳定的空间裂隙,或是某些大能私自开辟的、未被记录的隐秘通道。这些信息极为珍贵,通常掌握在少数有心人手中。
3). 目标人选:她想到了一个人——掌管档案司部分废弃物资处理、兼管某个老旧传送阵维护的“庚胖子”。此人仙阶不高,却圆滑世故,据说与一些三教九流有联系,偶尔会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夹带些东西下界贩卖,或是帮一些有“特殊需求”的仙官行些方便。此人贪财,但似乎还算讲“信誉”。
3.隐匿与断绝(长远之计):
1). 隐匿气息:必须购买或换取能够遮掩仙气、混淆天机推算的符箓或法器。品阶不需要太高,但必须有效,能应对常规巡查即可。太高阶的反面惹眼。
2). 伪造“陨落”:理想情况下,最好能制造一个她已“意外陨落”的假象,彻底从仙箓名册上消失,才能一劳永逸。但这操作难度极大,风险更高,需要从长计议,或许可以利用某次外出公务的机会?
3). 血脉屏蔽(最棘手):这是最大的隐患。她对此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下界环境灵气稀薄,以及距离足够远,能够天然削弱这种感应。或者……将来能否找到什么偏门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泠鸢变成了一个极度忙碌而又异常沉默的影子。
她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自己的“资产”。每次只拿出一两件不起眼的东西,改换形貌,收敛气息,前往那些鱼龙混杂的地下交易点。讨价还价时,她展现出上辈子为了项目预算和供应商周旋的全部技巧,尽可能地多抠出几块仙灵石。每一次交易成功,将那些闪烁着微光的仙灵石收入储物袋时,她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沉甸甸的压力和紧迫感。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庚胖子。先是借着请教某个废弃阵法问题的名义,送上一壶不算珍贵但口感尚可的仙酿。然后是“无意中”透露自己某个远房“表亲”似乎想托关系去下界某个小世界历练,但苦无门路,言语间流露出愿意花费“些许”辛苦费的意思。
庚胖子眯着一双精明的豆豆眼,掂量着手里泠鸢“孝敬”的一小袋仙灵石,嘿嘿一笑:“泠鸢仙子倒是消息灵通。不过嘛,这下界通道,规矩森严,风险也大啊……”
泠鸢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为难又恳切的样子:“庚仙官您是能人,谁不知道您门路广?我那表亲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求到我这里。若是能成,必定另有重谢,绝不会让仙官您白忙活。”她刻意加重了“重谢”二字。
庚胖子沉吟片刻,压低声音:“最近风声有点紧,巡天司查得严。这样吧,你让你那‘表亲’准备好,等我的消息。具体去哪一界,用什么身份,到时候再说。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明白,多谢庚仙官!”泠鸢心中稍定,知道这事有了一丝眉目,但代价必然不菲。她必须筹集更多的仙灵石。
与此同时,她丹田内那缕生机日益茁壮,那生命的悸动越来越清晰,甚至偶尔会传递出一种微弱的、依赖般的情绪波动,让她在深夜独自一人时,忍不住用手轻抚小腹,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她的劫难,却也是她唯一的慰藉和勇气来源。
她利用档案司的便利,悄悄查阅了一些关于下界小世界的风土人情、灵气分布的记载,初步选定了几处看起来足够偏僻、适合隐居的地点。她甚至开始偷偷准备一些凡俗世界可能用到的物品——一些低阶的、能在凡间使用的丹药(如疗伤、辟谷),几套没有任何仙界标识的普通衣物,一些凡间通用的金银(用仙灵石在黑市兑换)……
每一天都像是在走钢丝,精神高度紧张。她既要应付日常的工作,避免引起碧霞和明矶仙君的怀疑,又要暗中进行这一切,还要时刻关注着仙界关于玄昀上神的任何风吹草动。
压力巨大,但她撑住了。因为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她——为了孩子,她必须活下去,必须逃出去!
储物袋里的仙灵石慢慢增多,与庚胖子的“合作”也在缓慢推进。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然而,她深知,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打通关节,穿越通道,抵达下界,每一步都可能满盘皆输。
她站在自己狭小仙居的窗前,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仙云缭绕,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落在了某个未知的、充满烟火气的小世界上。
那里,将是她和孩子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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