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零年，全世界结婚率和生育率全面下降。
其中，属华国下降最严重。
“唉……”
天庭上，月老宫，身穿红衣的夜悚栖正在桌案前扶额。
他眉眼精致得过分，一双漆黑的狐狸眼半睁着，随意一瞥，像有许多说不出的情绪。
“今年华国全国的结婚率只有0.00000000008％？！这破月老老子不当了！”
夜悚栖嘴上骂骂咧咧着，将眼前的调查报告撕成两半，向后烦躁地一靠。
对着面前坐着的摸胡子的男人，他大声倒着苦水。
“你说我这月老当得容易吗？
几百年前老子也是很风光无限的，谁不知道我华国月老的实力？那是凑一对成一对，凑两对成四对，一胎生仨，三年抱俩！
结果，我现在竟然沦为天庭会议上的笑柄，不仅业绩倒数第一，还被天帝单独拎出来批评，说我连西国的丘比特都不如！
妈的，真是气煞我也啊！！”
他咚咚咚地垂着桌子，“小死，我不甘心啊啊啊啊啊！！”
斯宾白坐在夜悚栖对面，将他甩出来的红色衣带扔回去。
他有一张稚嫩的娃娃脸，却留了老长的胡子，一直垂到膝盖。
他一直没发表意见，听到最后一句，缓缓摇头，老气横秋地不赞同：“小七，不要再叫我小死了，我已经不是小死，是老死了。”
“哼，我知道，你是听天帝说底下的人发明了神仙探测仪，检测到华国的十殿阎王是个小白脸，所以才这么急着扮老，只可惜，你长得就是一副小孩样，即使留了胡子也像是贴上去的。”
夜悚栖撇撇嘴，整个人趴到桌前，“你快帮我想办法挽回业绩啊，再这么下去，我这个月老真的要被架空了！”
斯宾白摇摇头：“你今年发下去的红线都断得厉害，那0.00000000008％的成功率，也是我给你续上的，配的冥婚。要不然，你业绩为零。”
“苍天呐！”
夜悚栖捂头痛叫出声：“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谈恋爱也不结婚啊！！！！？？？？”
斯宾白又摇摇头：“你整天躲到这月老宫里就知道发红线，根本不知道底下的世界都发展成什么样了，如今，已经不光是人和人能谈恋爱了。”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现在的人类，发明了一种机器人，能够完全模拟人类的情感和行为举止，服务于各行各业，尤其是代替伴侣关系，有的人穷尽一切财产，只为了买下一个陪伴型机器人，根本不和人类发展恋爱关系。”
“我知道这个，贵的要死，穷人怎么可能买得起，一百年前刚出现的时候我就调查过了，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夜悚栖一脸无聊，“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
“你别不相信，还就是因为这个。”
斯宾白点点他的额头，“你不知道人类资本家有多疯狂，他们把成本高昂的研发技术打成白菜价，现在，这种昂贵的机器人早就挨家挨户普及了。你要是真想提高结婚生育率，我劝你赶紧下去管管，兴许能挽救一下你低到底的业绩。”
“我能怎么管，天帝说不让亲自插手人间事的。”
夜悚栖思索着，忽然目光一闪，“或许，我可以下去打入敌方大军，搞清楚那些和机器人恋爱的人是怎么想的，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事情不就好解决了吗？”
“这个思路也可以，那你打算怎么打入？”
夜悚栖邪魅一笑，“我跟他们谈恋爱。”
“你能战胜得了机器人的魅力？”斯宾白一脸不相信。
夜悚栖一撩长发，黑发配红衣，状如翩翩公子哥，“你当我这几百年的月老，是白当的？”
就这样，夜悚栖向天帝请命，下凡间去了。
＊
斯宾白摸着胡子，站在下凡的临渊台边，告别了夜悚栖，见他化成一缕红光跳下凡间，正要离去。
忽然，他眯了眯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在浩瀚无边的星幕下，一缕不易察觉的黑色物质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随着红光一起，画出一道弧线，消失在天界。
——————
凡间，华国，商品街。
“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夜悚栖摘下墨镜，塞进西装口袋，两扇浓密的睫毛扑闪，像对蝴蝶的翅膀，魅惑无比。
导购有些脸红地盯着他看，“您想要什么类型的机器人，可以和我说。”
“我随便看看。”
夜悚栖有些吃惊，这个导购脖子上有按钮。
她也是机器人。
看到英俊的男顾客要害羞地脸红，是取悦客人的一种方式，有助于提高购买率。
很好，要不是看到她身上没有红线的插口，连夜悚栖也被骗了。
巨大的玻璃展馆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机器人。
有男有女，身上基本都披着几乎透明的薄纱，可以让人朦胧地看见里面的颜色。
夜悚栖抱着手臂，走到一个日耳曼基因的美女机器人跟前，只是稍微停留了片刻，机器人就变换了动作，从安静站立变成一个凹身材的诱惑造型，极力向夜悚栖展示自己的完美身材。
夜悚栖默默地看着。
他真不明白，这些对着所有人都能起反应的机器人，怎么可以代替拥有复杂感情的人类？
难道他们真的忘记恋爱的美好了吗？
还是宁愿沉浸在这种虚伪虚假的人造爱情里，逃避现实？
夜悚栖发誓，他一定要找出原因。
他的身体每次可以在人间停留一个月左右，一个月过后，身体就会**，得重新回天界塑身。
这些美丽的机器人在他眼里如同废品，可他依然得带回去研究。
随便选一个是不行的，一定要选一个最完美的陪伴型机器人。
夜悚栖叫来导购，掏出口袋里的黑卡：“我要你们这里最有魅力的陪伴型机器人。”
导购拿过黑卡，殷勤地带着他去了后方独立的展示台。
“这是我们店最贵的机器人，集陪伴型和战斗型为一体，身高一百九十厘米，体重八十千克，长相上融合了蒙古、高加索、尼格罗和澳大利亚四大人种的优势，性格优雅沉稳，温柔体贴，名叫艾尔斯。”
黑幕缓缓掀开。
先露出的是机器人浅金色的长发。
他的发丝并未像其他机器人一样刻意修饰过，柔顺地垂在脸侧。
他有着白皙光洁的皮肤，硬朗立体的下颚角，形状优美的嘴唇，以及一双浅棕灰色的眼睛。
“艾尔斯是今天早晨刚到的最新型XP52000综合机器人，可陪伴可战斗，采用华国最顶尖技术……”
导购热情的声音渐渐远去。夜悚栖只是定定地和那个机器人对视着。
机器人的瞳孔正对准他，感受到他长久的注视，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决定了，就要他了。”
夜悚栖顿了顿，“之前那个日耳曼美女，也要了。”
既然要调查，那就得调查全面，男女都得有。
订购了机器人，夜悚栖漫步在街头。
夕阳下的天空，呈现出亮丽的橙红色。公园里四五对年轻人正在悠闲地散着步。
夜悚栖带上墨镜，坐在长椅上静止不动。
“一人一机组合第五十六组——男性为人类，女性为机器人。机器人长相和行为举止粗略判断为可爱萝莉型，身形幼态，类比十五六岁人类小女孩。男性表情平淡，微笑过三次，分别在：机器人扯衣袖，机器人抱手臂贴贴、机器人露出可爱的微笑。”
摁着手腕上的微型记录仪，将信息写进自己的调查报告，他动了动腿，打算换个坐姿。
一阵冰凉的薄荷气息忽然靠近在他耳边。
“我看你坐在这里很久了…”
那个人犹豫着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夜悚栖一抬头，视线盯住对方审视了一瞬，眼睛有些亮。
是人类。
男性。
身上没有红线，单身。
夜悚栖摘下墨镜，露出顾盼生辉的眼，漆黑的瞳孔中布满愁绪。
“我的脚，骨折了。”
“骨折？”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疑惑。
手指扶住膝盖，乖乖坐好，夜悚栖操着一口好听的嗓音徐徐道来：“手机没电了，回不了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人高腿长，身材匀称，随意地拎着公文包，像是刚下班。
刚刚来搭讪时，他的表情还满含关怀，可是，听到夜悚栖的话后，他脸上的兴趣完全消失殆尽。
“什么啊，长成这幅样子，竟然是人类？”
男人失望地摇摇头，夹起公文包，转身就要走。
夜悚栖的情绪正酝酿到位，想着顺势勾搭这个男人回家做客，刻意扮弱的姿态还没来得及收回。
什么意思？
“喂，我是人类，那又怎么了？”他叫住男人。
男人回头瞥着他，眼神甚至有些鄙视，道：“人类事多，麻烦，还会骨折。”
丢下这句话，他理都不再理夜悚栖，彻底走掉了。
夜悚栖眯起眼睛，气笑了：“呵呵。”
初战未捷，更加让他明白了，现在的华国人对人类之间的恋爱有多抵触，知道他是人类，男人甚至连稍微接触一下都不愿意。
不过，他可不会就这么放弃。
天渐渐阴了，公共木椅被细密的雨水打湿，公园的人越来越少，只有几个行色匆忙的机器人拎着菜篮经过。
夜悚栖坐在木椅上，听着头顶轰隆隆的雷声，看着脚下逐渐蓄积成的浅浅水洼，黑色的皮鞋轻踩，溅起水花。
路灯已经亮起，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势头越来越大的雨水下落时被照出重叠的轮廓。
夜悚栖低头想事情，不顾身上被雨淋得透湿，岿然不动的样子像一座人形雕像。
他这具身体是斯宾白花了一天时间炼造出来的，长相和他的本相完全一样，而且略有些小小的金手指。
比如现在，他的耳朵，正听着通过耳旁的雨滴传递过来的，千里以内的声音。
这种雷雨天气，是情侣之间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
雷雨的氛围下，容易让人生出不顾一切的虚幻感，将以往客观理性的心态暂时抛开一边，静静沉溺其中。
很多情侣因此分手，吵架，深入交流，复合。
是夜悚栖大批修复红线的最好时机。
他手肘撑着膝盖，双臂放松地垂下，缓缓挑动指尖。
像在空气中弹琴一样，将那些只有他能看到的红线一一交织。
一根、两根、三根——
被他拨动过的黯淡的红线，微微发出亮光，延长，续合。
w市地广人稠，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修复三百多条。
这意味着有三百多对有缘的人类，即将走到一起。
夜悚栖额头逐渐冒出细汗。
这些线正在以相反的力道拉扯。
他本来法力就不如从前，现在的身体更是不方便，因而应对得十分吃力。
正僵持得疲惫不堪，身旁盛开的栀子花被打落花瓣，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来，花香混合着潮湿感袭上他的面颊。
被那股花香带走片刻思绪，夜悚栖一时间有些分神。
下一秒，头上的雨水停了。
硕大的雨点打在漆黑的伞面之上，无奈地滑落，顺着伞骨落地。
夜悚栖抬起眼，睫毛尽湿。
微长的刘海完全压下来，使他的视线变得模糊。
能感觉到，撑着伞的人身材十分高大。
雨还没有停，夜悚栖却闻到一股雨后空气中的泥土味。
是那个人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正弯下腰，靠近他耳边，仿佛要对他说什么。
夜悚栖率先开口，道：“谢谢。”
“小辛，你好吗？”
那个人的气息在他耳边，低柔得近乎虚弱。
是个男人。
夜悚栖有些愣，“那个，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小辛。”
他现在的化名单名一个栖字，夜栖。
本来想叫本名的，被斯宾白严厉禁止，说没有父母给孩子这么起名。
夜悚栖现在双手不能动，没办法拨开刘海，只好就这么与男人对话。
感觉男人没动作，夜悚栖怕他不好意思拿走伞，道：“你要是认错人了，就离开吧，我没关系的。”
男人很久没回应。
正当夜悚栖疑惑之际，一个坚硬的物体轻轻触碰到他的膝盖。
“夹住。”
男人用奇特的腔调说道。
夜悚栖本能地用膝盖一夹，是伞柄。
伞柄靠在他的左肩，绕过他的手臂，尾端被膝盖夹住，放得很稳。
“……”
男人没再说话，夜悚栖能听到他迈开脚步的声音。
他好像要离开了。
“那你呢？”夜悚栖姿势僵硬地叫住他，“你把伞给我了，你怎么办？”
男人的鞋尖重新对准他，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轻轻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好乖。”
那声音被雨声隔断得厉害，却清晰地穿入他的耳朵里。
夜悚栖没说话，直到男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也无任何动作。
因为他脑内的声音。
嘣。
嘣。
嘣。
——三百多根红线，再也支撑不住，依序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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