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外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像盖着一层揭不开的厚重布料。
残破的公路向前延伸，在不远的尽头被巨大的地裂吞噬。
隔离服对宋回舟这种长期室内工作的人来说过于沉重了，在确认最后一只变种犬科怪物死亡后，他终于拿不住了手里的枪。
四周七零八落地躺着七八具怪物的尸体，看样子是雪地狐的变异物种。
“资料显示，这里曾经是一处核电站。”负责护送宋回舟的警卫队队员谭姝雪简单清理了一下头盔护具上沾染的血迹：“废弃后接连的地震导致了核电站泄漏。”
宋回舟在随身的背包里找出来了取样工具，蹲下来采集生物样品。
这几只变异物种体型远大于正常的犬科动物，除此之外，相较于别的变异物种来说，他们的外表还算正常。
如果忽略它们斑马一样的条纹状皮毛和额头上长出来的丑陋肉瘤的话。
幸好几个人手里有枪，不然早就变成了这些变异物种的腹中餐了。
谭姝雪有些担忧地望向了西方，灾难后的城市荒无人烟，坍塌了大半的大厦爬满了藤蔓，废弃的轿车锈迹斑斑。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到奥斯陆基地。
谭姝雪对宋回舟说：“沿着北极圈一路向西虽然是最近的路线，但是绝对不是最安全的。”
她的担忧宋回舟很清楚。
在三天前，奥斯陆基地开始大规模爆发变异物种感染人类的情况，作为基地精心培养了多年的生物学家，宋回舟承担起来了前往奥斯陆基地支援的任务。
基地警备力量有限，为他配备了一支警卫队。
但是很可惜，在第一天遇袭的时候，宋回舟和大部队走散了，身边只剩下了两个警卫队队员。
离开基地不过三天的时间，他们就遇到了十多批具有强攻击性的变异物种。
携带的弹药也耗费了大半，甚至在一次被追击的过程中不得不抛弃了部分物资。
能不能活着到奥斯陆基地是个大问题。
留给他们的时间很有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脚下的地面像是被红色的染料刷了一遍，踩在上面都黏鞋底。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日落，血腥味很快就会吸引来一大批肉食者。
宋回舟密封好了储物袋，起身询问：“布莱斯怎么样了？”
在上一次的搏斗中，布莱斯被变异物种咬破了隔离服，后背血淋淋一片，用酒精草草消毒之后便疼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谭姝雪摇了摇头，脸色不太好：“我们的药物太少了......”
宋回舟把样品分类放好，率先向旁边的汽车走去：“这里是城区，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
车上的布莱斯穿着备用的隔离服，虽然知道捂得严严实实对伤口恢复没有一点好处，但是在野外暴露出皮外伤大百分之百会被菌群感染。
长时间生存在基地里的人类没有抗体，一旦感染，只有死路一条。
宋回舟坐上了副驾驶，在系安全带的时候突然感觉胳膊上传来了寒意。
低头一看，隔离服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洞，裸露的皮肤上面有一排很深的牙印，伤口边缘发黑，早就不出血了。
室外气温早在太阳西斜时骤然下降，伤口的血因为温度过低已经在皮肤表面结起来了冰，低温的麻痹让他竟然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怪不得他刚刚险些拿不住枪，还以为是隔离服长期束缚导致末梢循环受阻了。
谭姝雪开始启动汽车，点火点了三次都没有成功。
宋回舟看向了后座上趴着的布莱斯，一米九四的高大男人蜷缩在狭小的后座，脸色因为缺血惨白。
窗外的天仍旧是灰蒙蒙的，已经消逝在历史里的蔚蓝色天空他只在博物馆里见过。
“咔哒——”
宋回舟扣上了安全带，扭头对谭姝雪说：“回去吧。”
谭姝雪还在和汽车作斗争，这一次终于成功了，在劣质发动机的嗡嗡声中，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谭姝雪：“啊？”
宋回舟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自己的胳膊，脸色看上去很平淡：“回西西伯利亚基地，布莱斯或许还有救。”
奥斯陆基地太远了，远到就好像只存在于他们的对话中。
现在再去奥斯陆基地已经没有意义了，宋回舟垂下来了眼，掩去了眼底的神色。
伤口发黑，表面已经出现了菌群感染，他必死无疑。
谭姝雪不太想放弃，还有些犹豫。
“走吧，来不及了。”宋回舟催促。
虽然几个人同行，但本质上宋回舟是谭姝雪的上级。
启动的汽车惊起了一旁枯树上等待的食腐鸟，在最后一丝天光被吞噬在黑暗前，还是踏上了回程的路。
“您已偏离航线，正在为您规划新的路线。”老旧的汽车导航仍在工作。
宋回舟看着车窗上的玻璃，不知道是在看窗外已经荒废的城市，还是在看玻璃上倒映的自己。
又或许只是在发呆出神。
高大的树木在柏油路面的裂隙里长出来，走茎盘踞在坍塌的建筑上，汽车在其中跌跌撞撞地前行。
谁又能想到，曾经这里是北方经济繁华的城市之一？
激烈的颠簸打破了宋回舟的出神。
汽车苟延残喘向前爬行了几步，最终还是熄火了。
“压到尸体了。”谭姝雪解下安全带，拉开车门，车内的热气在接触到外界冷风的瞬间结成水雾。
宋回舟想了想，也跟着下了车。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这里和基地不一样，除了车灯，几乎没有任何光源。
谭姝雪打开了头盔上的探照灯，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车前的地带。
几具人类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年份了。
几个人身上穿着军装，看上去是正规军，但是款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应该是公元纪年的人类。”谭姝雪得出结论。
在灾难发生前，人类使用公元纪年。
谭姝雪有些疑惑：“这些尸体怎么能保存那么久？”
宋回舟的历史学的还可以：“在公元纪年，这里是北寒带，气温常年较低。”
这些尸体很有可能在地震中沉入地底，又在地裂中暴露出来。
他的职业病又犯了，想要提取生物样本，要知道在灾难发生后，为了保证现有的资源能够合理利用，基地一般采用基因筛选的方式进行繁衍。
良好的基因才有存在的可能，像这些自然人，宋回舟从来没见过。
采集完样品后，宋回舟才反应过来，自己很可能已经来不及研究了。
谭姝雪对他随地大小采已经习以为常了，基地对外界的开发有限，很多变异物种都没有系统性的研究。
这一路宋回舟采集了不少样品，如果不是背包有压缩功能，谭姝雪真的怀疑到目的地时车里还能不能塞下他们三个人。
按理说两个人开一个头盔的探照灯就可以勉强清理掉尸体，但是想到他们不再去遥远的奥斯陆基地，宋回舟就把自己头盔上的灯打开了。
主打一个不委屈自己。
尸体的清理和搬运是一个体力活，等全部完成的时候，宋回舟已经感受到额头上出的汗了。
隔离服上也沾染了不少污渍。
“这里应该是郊区。”相较于宋回舟，谭姝雪的状态更好一点：“我们找个地方过夜？”
城区虽然有很多建筑，但是年久失修，存在塌方的危险，而且很多动物会在里面居住，这三天几个人都是在郊区度过的夜晚。
宋回舟感觉喉咙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儿，他强压下恶心的感觉，点了点头。
夜晚的郊区也是灰蒙蒙的天，星星这种东西宋回舟只在书上见过。
城市的大面积废弃导致多数化学工厂的坍塌，各种污染物的泄漏使地球上的环境一再恶劣。
这也是资源紧缺的原因。
基地无法从外界获取安全的资源，如果找不到可代替再生资源的话，人类文明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来不及为人类惋惜了，宋回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担心的问题。
如果不是地球现在就爆炸，他是活不到人类覆灭的时候的。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背风的小坡后面，这里地表还算是平坦。
谭姝雪一边把座位放平一边抱怨：“这才三天，我感觉我睡的浑身都要散架了。”
为了顾及后座受伤的布莱斯，两个人的座位都要留一点倾斜度。
“我好怀念基地的八人间宿舍啊。”谭姝雪痛心疾首：“对不起小宿舍，是我太年轻，不懂得你的舒适。”
他们没办法离开汽车太久，长时间在室外，隔离服抵挡不了整夜的低温，零下几十度的天气足以让他们再也醒不过来。
改装的汽车虽然老旧，但是做了恒温处理，能够满足最基本的供暖需求。
作为生物研究院的员工，宋回舟的日常生活条件相对好一点，他更难适应现在的环境。
之前是生活，现在勉强算是生存。
宋回舟扯了扯隔离服，勉强遮住了伤口：“你先睡，今天我值前半夜。”
资源有限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远古时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谭姝雪没有推辞，保持精力对于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车里逐渐安静，车灯熄灭后，他们彻底淹没在荒野的无限寂静里。
宋回舟听着谭姝雪逐渐舒缓下来的呼吸声，开始给这几天遇到的变异种分类。
他所热爱的生物，大概是死前唯一的遗憾了吧。
就在他纠结昨天击杀的长了翅膀会爬行的鱼算什么物种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了起来。
“好闷啊，地府的氧气是稀缺资源吗？”
宋回舟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看了看身旁的两个人，谭姝雪已经迅速陷入了沉睡，布莱斯还在昏迷。
“不对啊，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需要呼吸？”
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男性，青年，年龄在二十岁左右。
宋回舟冷静分析着，手却死死抓住还没有拔出来的枪。
“这个触感是……枪？”
对方有枪，不太好对付，宋回舟在思考自己这半吊子的设计水平能不能解决问题。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喊醒谭姝雪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不对，我在车里？”
车？
宋回舟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惊扰到对方。
他记得周围全是荒郊野岭那里来的车？
“我怎么动不了？”
宋回舟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如果真的有人在说话的话，车的隔音是完全可以阻隔掉的。
而且谭姝雪作为警卫队队员，长期受到训练，这些声音不可能没有把她吵醒。
这个声音很清晰，清晰到，就像是在他脑海里一样。
宋回舟握住枪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枪身。
脑海吗……
也就是说，这个声音很有可能是他被感染后出现的幻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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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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