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肖家取了耳坠和果脯，马不停蹄赶往武阳，肖二叔肖二婶都出来送别。
黎礼道：“武阳飞鸽传书有要事处理，叔叔婶婶就送到这儿吧。”
肖二婶道：“那孩子呢，他不跟你们一起呀。”
肖楚杨道：“程家长兄看得紧，把他关在家里读书。”
肖二婶道：“多读书能知礼，是好事。”
肖二叔道：“你们此去多久？等你们回来就把亲事办了，在家住还是另建府邸，都随你们。”
肖楚杨看了黎礼一眼，黎礼垂下了眼睛。
肖楚杨道：“此事暂且放一放，容后再议。”
肖二叔道：“也好，等你们回来一起商量，看看是要怎么操办。”
离一月之期还有二十几天，不急着赶到武阳，一路上徐行慢赶，缓辔而行。夜色渐浓，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休息。
黎礼坐在床榻上，肖楚杨将黎礼的右腿抬起，放在自己的腿上给她揉腿，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力道拿捏得正好。
肖楚杨道：“二叔今天说的事，你慢慢考虑。”
黎礼捏住肖楚杨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先把蝴蝶刺青弄完，其余的，看你表现。”
肖楚杨定定地看着她，“现在就刺。”
“你会吗？”
“不会。”
“那要怎么刺？”
肖楚杨问小二要了一方墨，在眼角处画了个凤蝶。
“用剑气。”
“你疯了，很疼的。”
肖楚杨握住黎礼的手，放到自己的眼角旁，“我现在就要。”
他低眉垂睫，黎礼觉得要是拒绝了他就是一种罪过。
“好吧，疼了就叫出来，我会轻轻的。”
黎礼食指与中指并拢，抵在他的眼角，剑气如霜，瞬间刺破肌肤，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道道细微的金色光芒顺着剑气的轨迹闪烁。
肖楚杨脸色平静，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最后一笔落下，剑气消散，一只凤蝶飞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黎礼舒出屏着的一口气，“好了，你看看满不满意。”她甩甩手，控制着剑气怕弄疼他，手有些酸麻，“还好你们肖家的规矩是在脸上刺青，要是纹个花臂，可得累死人了。”
肖楚杨摸摸凤蝶，满足地抱住了黎礼。
“明天开始，你要把耳坠戴上。”
“我要是不戴呢？”
“旁人会以为我被妻子抛弃了。”
黎礼回抱住他，“好，我戴着，让他们都知道，我要你，不会丢下你。”
肖楚杨抱得更紧。
肖楚杨道：“许汀山死了，剑灵没有载体。”
黎礼也发愁，除了许汀山，还有哪个人会冒着身死的风险来承载剑灵？
“让我来吧，我撑得住。”有了镇煞佩，他不必再担心有人会伤了黎礼，可以安心地做她手中的剑。
肖楚杨早就想好了如何说服她，“你离开这两百年，我把我们之间的种种，全都回想了一遍，唯一想不通的事许汀山死之前你对他说的话，你说你喜欢的人是他。”
“我……”黎礼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说爱他也罢，我不在意，你我的情分，不在言语之间。许汀山临死前对你说的那番话，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死后，你就消失了，我想知道他在剑灵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片刻之后，黎礼缓缓抬起头，轻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肖楚杨眼里没有一点对承载剑灵痛苦的恐惧，尽是欣喜。
剑灵进入肖楚杨身体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黎礼曾对念归剑说过的话，穿书、系统、男主、反派，很多他听都没听过的词，努力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
黎礼道：“你都知道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虚构的，只存在于书里。”
肖楚杨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虔诚，她是作者，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是他的神灵。
肖楚杨问道：“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你还在这里，我不能看着你经受无止境的折磨，我做不到。”
“不，礼礼，你该回去，你有亲人朋友在等你，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没错，全都是假的。
但爱不是。
“楚杨，”她语速缓缓，“我最多待到七月初七，故事的结局由你来决定，如果保留原有结局不变，你就要永远停留在我离开的那个时间节点。”
肖楚杨立刻道：“我不要这样的结局，让我送你回去。”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肖楚杨露出一个坦然的笑，“与失去你相比，不算什么。”
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里，清醒地数着分别的日子，却发现时间已经凝固，无论外界如何变化，黎礼将他遗忘、老去、离世，他都感知不到，被钉死在岁月的十字架上，那才是生不如死。
他恳求道：“别丢下我一个人，能送你回去，就是我最好的结局。”
宁赴黄泉，不尝永别。
黎礼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肖楚杨给她擦去，她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还有什么愿望，我都替你实现。”她抽噎道。
白首偕老我做不到，死生契阔也不能许给你，于是我思考，我还能给你什么？除了赋予你为我付出生命的权利，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肖楚杨想起在孔明灯上写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了，想说回去后别忘了他，又不忍心她为一个虚假世界的死人伤心太久。
“每天都戴着耳坠，直到七月七，好吗？”
黎礼重重地点头，“我会跟系统说，改写你的身世，你小时候缺失的幸福我都会给你补全，让你有个美好的童年。
“不，”肖楚杨拒绝了，“礼礼，但凡过去发生了丝毫改变，我就不是我了，可能我就不会去武阳，也不会成为故事里的男主角，我很珍惜这个身份，别改变它”
“我不想你跪祠堂，不想你被抽藤条、背家规，不想你活得这么辛苦。”
“不苦的，”他握住她的手，“一定要改的话，就改成我对你一见钟情吧，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如果从武阳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的话，我们就能多出好多时间。”
黎礼愧由心生，“对不起，都是我，对不起……”
肖楚杨安慰道：“不怪你，还记得我们在太虚盘下许下的承诺吗？这是我早就选好的命数，是我心甘情愿。”
他耐心哄了好一会，黎礼才沉沉睡去。
并排躺在床上，肖楚杨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淡香，一种巨大的的安然包裹了他，他不需要更多，仅仅是知晓她在呼吸，在安睡，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便是对他最大的慰藉。
两人到达武阳山下，一个老农正挑着担子往山上走，山路难行，一个不稳担子里的果子骨碌碌往山下滚，两人眼疾手快，捡了大部分果子还给老农。
“多谢，多谢。”
“老伯，这果子是要送到武阳的吗？”
“对啊，都是自家种的，谢教首心好，我家的果子他全收了。”
“有件事想请老伯帮忙，”黎礼拿出果脯，“麻烦您把这个带上去。”
老伯狐疑道：“这是？”武阳对他家颇有照顾，对武阳不好的事情他可不会做。
黎礼道：“老伯别担心，我们也是武阳的人，离辛师兄身体不好，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特意寻来仙果，离辛师兄说太耗费人力银钱，断不肯吃，我们只能想了这个法子。离辛师兄为人和善，我们实在不忍看他受病痛之苦。”
老伯听她对武阳如此了解，稍稍放下戒心。
黎礼拿起一枚果脯吃了下去，“这下老伯放心了吧。”
老伯释然道：“既是好事，我就帮你这个忙了。”
黎礼嘱咐道：“务必看着离辛师兄吃下，才不算白费心血。”
老伯走后，黎礼和肖楚杨回到客栈，等着接受谢离辛的记忆。
武阳学宫内，谢离辛推脱不过老伯的热情，将一枚果脯放入口中。
“都是亲手做的，干净得很，尝着怎么样？”
谢离辛觉着味道有些熟悉，一时也说不上来，“不错，多谢老伯了，明年的果子也都送来武阳吧，武阳全要了。”
老伯感激道：“幸好遇上你们，否则今年真是挨不过去了，恩人啊。”
黎礼一阵眩晕，属于谢离辛的画面飞速闪过。
五段村糟了蝗灾，村民卖儿卖女就为了换一口粮食。十二岁的男孩被爹爹牵着，父子二人拖着虚弱饥饿的身体往镇里去。
男孩知道，爹爹这是要把他卖了换粮，但他没有怨言，娘亲已经饿死了，他不想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路边的野草早已被饥饿的人们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父亲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一座山，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发黑。
男孩道：“爹，你是不是累了？咱们歇一会儿吧。”
男孩父亲摇了摇头，强撑着说道：“爹不累，咱们得快点走。”
就在他们又走了一段路之后，父亲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老树，无声无息地、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扬起一小片干燥的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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