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起,学生收拾书包,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姜书言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肖逸飞的身影,见他走出教室,姜书言胡乱塞入书本,匆忙起身就要跟上。
这时身后传来朋友急促的喊声:“书言,不去秘密基地了吗?”
姜书言转过头,一张圆乎乎的脸庞跃入眼中。
小胖墩憨憨地冲他问着,身后还站着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留着整齐学生头的阴柔少年,和一位倚靠着课桌边缘看书的聪慧短发少年。
姜书言记忆中的面容逐渐清晰,与眼前三人重合。
是他的小伙伴们:活泼的李清,内向的赵叙白,还有总是捧着书本的江简舟。
姜书言赶忙安抚等待的友人:“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个东西。”
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江简舟从书页间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向姜书言。
姜书言气喘吁吁地追上那个总是低着头、贴着墙根走的瘦小身影。
“肖逸飞!等一等!”
前面的男孩像受惊的小兽,肩膀猛地一缩,脚步更快了,几乎要跑起来。
他从不回应别人的叫喊,尤其是这种听起来很“热情”的,那往往意味着又一次捉弄的开始。
姜书言没有放弃,他加速冲过去,伸手去拉肖逸飞。
姜书言看见他猛地缩回手,像被滚烫的铁烙了一下。
肖逸飞整个人弹开半步,单薄的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别碰我!”
那声音尖利得不像他平常细小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掐住脖子的嘶哑。
他剧烈地颤抖起来,胳膊紧紧抱住自己,手指死死抠住校服袖子,指节绷得发白。
一闪而过的旧校服袖口下,隐约看见一块深色痕迹。
肖逸飞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慌乱地扫过姜书言惊讶的脸,又飞快地垂下,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在那里钻出一个洞来躲进去。
姜书言脸色沉了下去。
这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惊惧,像一只被踢惯了、对任何靠近的阴影都会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兽。
姜书言思考只是一瞬,肖逸飞紧咬住下唇,把所有颤抖都强行压回身体里,只剩下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和苍白。
姜书言干巴巴道歉安抚:“对不起。”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那一瞬间奇异的触感。
并非人体的温热,而是一种沉滞的、几乎带着重量的冰冷,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而是一块浸透了寒意的青石。
肖逸飞缩在墙根,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肖逸飞?”姜书言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或者怕确认什么。
没有回应。
肖逸飞的头发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挣扎着最后一下,然后重归沉寂。
姜书言只能看见他紧咬的下唇松开了一点,留下一排深白的齿痕,但那唇色依旧黯淡。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不再面对姜书言,也不再靠着墙。
他只是沿着墙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灰烬,继续向前挪动脚步。
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融入走廊尽头那片更深沉的阴影里。
姜书言站在原地,没有再去追。
天空被染成一片橙红,姜书言推开教室门,发现里面只剩下三个熟悉的身影。
李清正往嘴里塞着零食,见他进来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书言,你刚才去哪啦?”
赵叙白向姜书言怯怯一笑,小声地对其他人说:“我看见书言上课一直在看‘蘑菇’。”
江简舟“啪”地合上手里的书,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
他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部的厚重眼镜,婴儿肥的脸上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望向姜书言。
“蘑菇”是肖逸飞的外号。
最初是班里某个同学起的,没想到越传越广,现在大家都习惯用这个绰号来称呼他。
李清一张圆脸皱起来,露出甚是为难的神色:“你要和蘑菇玩吗?”
姜书言闻言点了点头。
“嗯,我想和他做朋友。”姜书言的声音很轻,透着认真。
李清嘴里的零食差点喷出来,圆眼睛瞪得溜圆:“啊?可大家都说他怪得很,整天不说话,还总躲着人,上次班长想借他橡皮,他直接吓得摔在地上了!”
赵叙白也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校服衣角,小声补充:“而且……他们说他身上有脏东西,都不愿意靠近他。”
江简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指尖在书封上轻轻摩挲着,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姜书言脸上,像是在探究什么。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软软的却很清晰:“你刚才追出去,看到了什么?”
姜书言想起肖逸飞撞在墙上时的颤抖,想起他袖口下隐约的深色痕迹,还有那像青石一样冰冷的触感,嘴巴动了动:“他不是怪,是害怕。”
他没有细说那些令人揪心的细节,只是看向三个小伙伴:“我有些猜测,需要你们的帮助。”
李清愣了愣,拍了下脑袋:“哇!第一次听你寻求帮助。”
内向的赵叙白也像好奇宝宝一样,眼睛亮亮的看向姜书言。
江简舟推了推眼镜,嘴角弯起一点浅浅的弧度:“所以,你想帮他。”
“不是帮,是想和他做朋友。”姜书言纠正道,“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而已。”
李清挠了挠头,虽然还是觉得肖逸飞有点吓人,但看着姜书言认真的样子,还是拍了拍胸脯:“行!那我们帮你!不过……怎么帮啊?”
江简舟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写下几个字递给姜书言:“他总在图书馆角落看书,明天带本他喜欢的科幻杂志,试试和他搭话。”
姜书言接过便签,上面写着一本星际相关的书——正是他上次偶然看到肖逸飞藏在课本下的杂志。
他抬头看向江简舟,露出了笑容:“谢了,简舟。”
赵叙白也小声说:“我……我可以帮他整理课桌,他的书总是乱乱的。”
李清拍了下手:“那我就去打听打听,谁总欺负他!看我不收拾他们!”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洒在四个少年身上。
姜书言看着身边的小伙伴,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和肖逸飞做朋友可能不容易,但有这群朋友一起,总会达成所愿的。
他想起走廊尽头那片阴影里,肖逸飞像灰烬一样挪动的身影,默默下了决心。
时间已晚,四人没去秘密基地,决定各自各家。
“书言,你哥今天还没来?”李清踮脚朝校门方向张望,“罕见啊,你的模范好哥哥居然缺席了。”
姜书言抿着嘴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
校门口空空荡荡,只有保安室亮着灯。
他看了看电话手表,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李清笑着撞了下他肩膀:“怎么,哥哥不来接就不会走路啦?”
“才不是。”姜书言平淡反驳,然神情愁眉苦脸。
两人来到村镇还不满一年,他哥的分离焦虑愈发严重,几乎到了寸步不离守着姜书言的地步。
姜书言能去上学,本就是他极力争取的结果,而姜成宇没来是真的有严重的事耽搁了。
江简舟突然开口:“一起走吧,顺路。”
他说话时眼睛看着远处的红绿灯,语气平淡。
四个少年就这样并肩走上了回家的路。
夕阳还没完全消失,路灯已经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是为他们铺就一条光的河流。
赵叙白和李清走在前面,李清为没告诉家长的数学成绩唉声叹气,赵叙白小声安慰。
姜书言和江简舟落在后面,隔着恰到好处的半臂距离。
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李清和赵叙白挥手道别:“明天见!”
“明天见。”姜书言应着,看两个朋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忽然间只剩下两个人。
晚风吹过长青树,叶片沙沙作响。
江简舟停下脚步。
姜书言也跟着停下来,疑惑地转头看他。
“你帮助肖逸飞另有目的吧?”
江简舟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在姜书言心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姜书言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那笑容还挂在嘴角,却显得有些虚假僵硬。
“你今天很不一样,”江简舟继续说道,“比平时生动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总像个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游魂’。”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待人接物一向礼貌周全,但总隔着一层说不出的疏离感……就像被一层透明的悲伤笼罩着。”
他话锋轻轻一转:“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不过,你和凌老师相处时,倒是很自然。”
这话说得并不带责备,只是陈述一个观察事实。
江简舟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而是接着说:“如果你真的想和肖逸飞拉近关系,或许可以多留意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和家庭。”
他说完,便继续缓步向前走去。
姜书言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随后也慢慢跟上。
黄昏中的漫步被一阵急促的电机声打断。
小电驴的喇叭声划破昏暗,姜成宇风风火火地赶来,额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行程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便这样仓促地戛然而止。
江简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他抬起手,朝姜书言轻轻挥了挥,算是告别。
姜书言放下书包,沉默着一言不发。
姜成宇以为他是在气自己没有及时去接,围着他连连道歉,最后竟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蛋糕。
姜书言接过蛋糕,神情恍惚间,一句话脱口而出:“哥哥,我今年的生日要怎么过?”
话音落下,却久久没有回应。
他回过神,余光看去,只见姜成宇眉间紧锁,满脸都是压抑的愁绪。
就在姜书言转头的瞬间,姜成宇忽然伸手将他整个抱进怀里。
他轻轻拍着姜书言的背,随后扶住他的肩膀,两人目光相撞。
姜成宇定定地望进他眼里,语气异常坚定:“妍妍,看着我,不是你的错。”
这一句仿佛惊雷落地。
姜书言骤然清醒——往年他的生日,总是一家四口团聚庆祝,而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沦落到这个偏僻的乡村。
这一切,终究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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