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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悼亡诗

自从和纳西索斯在一起,傅凌就总是冷不丁地心跳失速,此时也不例外,他匆匆把人放下,然后红着脸脱掉防护服,一溜烟跑去买午饭了。

远离人挤人的圈养园区,观光车停驻在广袤的原野之间,迎着千风面向太阳。

当群鸟高飞时,水泽边的鹿群亦发出长鸣,鱼群起跃,万物竞秀,这里的一切都开阔到没有边界,满溢着好像可以磅礴千万年的生命力。

“这里的生境模仿了巴乌博的古沼泽群,东边的研究所里还有几株多目鬼藤科的珍稀种,想去看看吗?”

巴乌博是寰宇闻名的植物王国,高逾百米的蘑菇林下生长着数不清的特有植物,这些娇贵的小家伙很是脆弱,只要一离开那片土地就说死就死,帝国的种质资源研究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了几棵回来,宝贝的跟什么一样。

“多目鬼藤吗?”

傅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从记忆里挖出了一丛长满荧蓝色圆圈,细细瘦瘦爬满门窗的藤蔓。

这种藤蔓纤细柔软,无孔不入,总是沿着墙缝爬得满屋都是,一旦有人或动物经过,它们还会亮起蓝光,发出不满的沙沙声抗议,完全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

“我前些年好像见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

“你见过?”纳西索斯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见过。”

他去过巴乌博,在方壶毁灭后的第三年。

那时他正浑浑噩噩,四处流浪,在某天上意外搭上了一艘前往巴乌博的航船。

巴乌博的主星名为阿格瑞克斯,不过因为这个名字太难记,人们更愿意称它为无忧的蘑菇星,避世的乌托邦,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压迫,数百智慧种族和谐共处,美好到任何异类都可以求得安身之所。

他在那里停留了半年,然后在修理站打工时,遇见了因为引擎故障迫降的星火小队。

于是他应聘上飞船修理工,再次驶入茫茫星海,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反抗之路。

一只沼泽伞蜥跳上了观光车,趴在傅凌膝头歪了歪脑袋,它的眼睑和瞬膜依次打开,呼吸间好像运行着某种肉眼看不见的程序。

规整,统一,永不改变。

傅凌回过神夹起饲料昆虫开始投喂,思绪却随着那双不断开合的眼睛再次飘远。

星火……他一直想要知道他们的近况。

反抗组织中有人离开是很正常的事,他们有的在战场上牺牲,有的停留在某处不再离开,但只要有人仍在巡游星海,组织就不会消亡。

当时的黍离战场极度混乱,他用尽全力把他们甩回了十阙的防线后方,然后就被流弹击中失去了意识。

他知道星火的联络频段,半年来却从未播出过一次,作为奴隶时没有机会,跟随纳西索斯后更是不敢透露一星半点,生怕一不小心就给星火带去灭顶之灾。

“纳西索斯,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傅凌突然想问问星火的近况,却在最后关头把话给咽了了回去。

这里未必安全,他必须慎之又慎,他可以信任纳西索斯,却无法信任别人,况且知道了又能怎样?现在的他必须与过去割席,否则只会给众人带去无法预估的灾难与死亡。

傅凌攥紧拳头,将伞蜥放回了沼泽。

“嗯?怎么了?”纳西索斯好像没发现什么异常,依旧搓着薄荷叶往柠檬水里扔。

“没事,你想喂蜥蜴吗?还蛮可爱的。”

“还有多目鬼藤,一起去看看吧,还有两个小时才日落,时间正好。”

晚风清凉,直通山顶的缆车被夕阳映得漆黑,在天地之间横亘出一条鲜明的裂痕。

纳西索斯最后还是没能吃上自己心心念念的冰淇淋,缆车晃晃悠悠地来到山巅时,一场瓢泼大雨让环山小火车停运,也让冰淇淋店早早地关了门。

然而纳西索斯刚打完通讯叫人来接,这场骤雨又忽然放晴,露出了层云之后的漫天星海。

倒霉了又没有完全倒霉,纳西索斯坐在恢复运行的小火车里生闷气,最后被一个亲亲哄好了。

“我知道你之前想问什么。”小火车咣当作响,纳西索斯靠在傅凌肩头,俯瞰着山下不见尽头的万家灯火,“放心吧,他们好着呢,之前还试过来找你,可惜没能混过帝国的边检。”

“非要说有什么大事的的话,那就是你们老大没了一条腿。”

“不过巴乌博的义肢质量不错,用不着担心。”

“……”

傅凌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是什么感受,只知道雨后湿润的风从山下卷来,吹得他双眼酸胀,忍不住落下泪来。

还好此时他们并肩而坐,纳西索斯看不见他的狼狈。

“你总说让我不要喜欢你,可是纳西索斯,我每一天,每一天都会忍不住多喜欢你一点点。”

“是吗?”纳西索斯低笑一声,缩在他怀里躲着夜风,低垂的眼眸中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那或许是因为我魅力无限,就是招人喜欢吧。”

他查这些从来不是为了让谁安心。

将傅凌带回神光女神号的第一天,他就把星火的所有人查了个底朝天,因为他必须掌控一切,以备某天的不时之需。

不过此时星光正好,可不适合聊这些杂七杂八的糟心事。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履历我可是看了八百遍了,况且也不难猜吧?”纳西索斯扬起下巴,示意傅凌喂他刚买的橙子果切。

“多目鬼藤是巴乌博的特有种,你在那里呆了半年,除了星火外没什么特殊奇遇,除了问他们还能问谁?”

“哼,三天,才三天你就跟着他们跑了!”

想起自己长达数月的强制生涯,纳西索斯就心里酸的直冒泡。

不过傅凌现在已经拿捏到了顺毛技巧,他扣住纳西索斯的后颈,用一个浅浅的吻堵住了那些还没说出口的话。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

亲。

“你让我把话……”

再亲。

“不是……”

继续亲。

纳西索斯妥协了,扣住傅凌的脖颈狠狠地吻了回去。

环山小火车行至最高点,“呼啦”一声向下俯冲,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纳西索斯心口一窒,更加凶狠地咬住了傅凌的唇瓣。

纯情羞涩的小男友还不太习惯在公共场合接吻,没几秒就憋红了脸,纳西索斯哼笑一声退开,轻轻舔了舔那个不太明显的牙印。

“别紧张,没人看见。”

环山小火车说是火车,其实更像一个个串联的矿车,每车相隔十几二十米,给了小情侣们充足的私人空间。

“不过这次可是你先招惹我的,我没亲够别想跑。”

纳西索斯说完,又仰头吻了上去。

潮湿微凉的唇瓣像清晨染着露珠的蔷薇,傅凌呼吸一窒,将人扣在怀中深深回吻,他始终压抑,只有在这种不可能再更进一步的情况下才敢稍稍放纵些许。

纳西索斯说得对,喜欢一个人是会有**的,只是他有自己的坚持,不希望随意推开那扇门扉。

他想对纳西索斯做的事,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

他必须为此做好充足的准备。

小火车慢慢向前,行至视野开阔的高点时,可以将远处的风景尽收眼底。

阿瓦隆是一座很割裂的都城,中央围绕大湖的复古城区好像从史书中走出,一砖一瓦都镌刻优雅又矜持的风情,而在老城区外,浮岛与大厦拔地而起,围绕出一道充满科技感的银白坚壁。

“纳西索斯,我只喜欢过你。”

星光与夜风之下,傅凌抚着他凌乱的鬓发低声说道。

纳西索斯没有说话,只凑近吻了吻他的唇角,又黏黏糊糊地钻进了他怀里,靠着打起了瞌睡。

晚风轻柔,山林如浪,他们就像一艘小小的帆船,徘徊在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

“后院好像有一块刚翻的空地,我可不可以种点菜?”

“那是我准备拿来种绣球的,不过你想的话也可以。”

“嗯,种你喜欢的番茄,再种点罗勒,到时候拿来做你最爱吃的玛格丽特披萨。”

“哼,少拿我来当借口。”

“还有,罗勒在窗台上安个花箱就好了,用不着种地里,而且就种点番茄?你也太不敢想了,想种什么种什么,番茄南瓜、甘蓝萝卜、玉米甜椒,还有各种果树,全都种个几棵,到了收获季咱们天天换着采,不过番茄要多种几个品种,那玩意混起来才好吃。”

“好多,你要一起吗?”

“你居然让堂堂萨菲尔公爵去种地?不干,你自己种,我在旁边看着。”

“说起来,种地要穿小背心吧?嘿嘿,我给你买几件。”

“你喜欢白色的还是黑色的?啧,大夏天的,穿白色比较好看吧?但是黑色也很帅啊,算了,管他这那的,全都买了,到时候换着穿。”

“我去!居然还有遇水半透明的新材质,买!”

“???”

你这背心正经吗?

夏季的阿瓦隆总是阴雨绵绵,即使晴朗也只有短短一瞬。

对繁忙的阿瓦隆人来说,闲暇时间就像硬盘里的碎片空间,看得见却怎么也摸不着,甚至有时候连看都看不见。

纳西索斯才刚洗完澡上床,邮箱里就又收到了几封推不掉的邀约。

一封是索菲亚的葬礼,一封则是提前召开的世界树会议。

这两件事撞到了一起去,也不知道负责人们是不是用屁股排出来的日程,不过对纳西索斯来说,这两件事都与他无关。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剧目之外的看客而已。

他人的死亡,家族的衰落,国家的兴亡,通通与他无关。

当伯利恒大教堂里的管风琴奏响,粉发骑士手握长剑,躺在冰棺里倾听悼词时,阿瓦隆的上空又下起了小雨。

“索菲亚·加百列是一位杰出的女性,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她公正仁慈,恪守职责,为世界树同盟的和平与安定作出了长足贡献……”

“作为一位虔诚的信徒,她忠贞谦卑,亲切待人,光明修道院中常见她的身影……”

“作为女儿,她肩负家族责任,延续加百列家族的荣光,令世间仍然流传着扫秽者的名讳……”

棺木前,一个消瘦的女人再也止不住哭泣,跪倒在了雨幕之中,对贵族的葬礼来说,这样激烈的情绪或许有些不合时宜,但拉斐尔的葬仪还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

优秀的长女暴亡,放在任何家庭都令人难以接受。

况且加百列家族人丁凋零,到了这一代只剩下姐妹三人,索菲亚死后,家族的重担就只能落在她那两个未成年的妹妹身上,可两个尚未长成的女孩又该怎样撑起偌大的家族?

纳西索斯站在雨中,目光落在了棺木前那道清瘦的身影上。

艾琳·加百列守在母亲和妹妹身边,掌心被一枚天平勋章硌出了大片血痕,她披着崭新的骑士长袍,一头微卷的粉色短发高高扎起,整个人看上去纤细又单薄。

她单手扶在母亲肩头,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容让人看不真切。

根据帝国律令和世界树纲领,十二柱和圣心骑士团中必须有一席归属加百列家族,索菲亚死后,她的妹妹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她的位置。

半个月前,这位加百列家族的二小姐还在乌列尔最负盛名的设计学院上学,为自己的作品集操碎了心,一转眼却披上长姐的衣袍,站在这里成为了母亲和妹妹的支柱。

葬礼上没什么人说话,众人沉默着走完流程,看着灵柩安葬进了大教堂东侧的公墓。

纳西索斯撑起黑伞,独自一人向外走去。

走出公墓时,他遇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艾琳没有守在墓碑前陪伴母亲和妹妹,而是在公墓门口堵住了洛伦佐,她胸前佩戴着那枚天平勋章,上面沾染的鲜血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

“洛伦佐,当年你刚刚加入圣心骑士团时,只有姐姐不嫌弃你的出身,作为前辈引导你熟悉圣劳伦斯山上的一切,甚至还帮助你的家族举家搬迁,入驻第七大道,成为了人人艳羡的新贵。”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总是冷着脸,看上去有点不好相处,但是向来公平公正,有操不完的心。”

“我听调查员说,她是因为追着你离开了宴会厅才遭遇不测的。”

不到肩膀高的少女抬头看他,圣心骑士的披风压在她单薄的肩头,像是压弯竹枝的厚雪。

洛伦佐沉默片刻,最后垂眸应是。

“是。”

“我很抱歉,没能保护好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索菲亚确实因他而死。

“不,不需要。”艾琳神情冷淡,灰绿色的眼眸好像蒙着一层白霜,“姐姐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身为骑士,她早已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转嫁痛苦,也不是为了讨伐问责。”

“只是想要提醒你,你还欠着姐姐,欠着我们加百列家一个人情。”

“所以呢?”洛伦佐问道。

“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出征翁德里克,讨伐仇敌,为她报仇。”

艾琳一字一顿,沙哑的声音好像被刀锋割过,浸满了锈蚀的铁腥味,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被理智束缚着的滔天恨意。

她比任何人都要愤怒,可也比任何人都需要冷静,否则姐姐的仇怨,家族的兴衰都将随风而去。

“好。”

洛伦佐与她对视,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不然他该说什么呢?告诉艾琳真相,说杀死索菲亚的凶手另有其人吗?

想太多了,他知道真相这件事,除了纳西索斯之外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况且他这人没什么道德底线,也没那个胆子忤逆阿兰德。阿兰德说伊戈尔是凶手,伊戈尔就是凶手,阿兰德要加百列家视翁德里克为仇敌,那翁德里克就是仇敌。

不过索菲亚对他确实有恩,他倒也没有狼心狗肺到把恩人一脚踢开的程度。

他本来就要出征翁德里克,也本来就要为索菲亚报仇,就事情的结果来说,倒也不算是欺骗了艾琳。

洛伦佐微微抬眸,余光瞥见了纳西索斯离开的背影。

纳西索斯收起黑伞,俯身坐进了接驳车,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

他忽然有点好奇。

此时此刻,纳西索斯又会在想些什么呢?

孩子别好奇了,这对你来说太深奥了()()()

甜蜜够了该走剧情了,人生还是该有点波折,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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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悼亡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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