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抱着怀中即将消散的身影，那哭丧般的嘶吼尖锐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为什么？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玉凤走了……东沛不见了……子恒下界了……如今……如今连你也要抛下我。”他悲恸欲绝地摇晃着清汲，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般的控诉，“当初我就说过……他将来会是个讨债鬼！会要了你的命！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劝？”
清汲的身体在天帝怀中已经轻如鸿羽，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嘴唇，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因果至此，何需多言！”
我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木然地跌坐在他们身边。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天帝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清汲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我的整个思绪，陷入了一个巨大、窒息、令人绝望却无处可逃的黑暗漩涡之中。
天帝的泪水滴落在清汲苍白的面容上，他悲痛欲绝地控诉着：“就为了一个……一个忘记你的人……你怎么能傻到……傻到用自己的命去应那天谴啊！”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清汲最后的心弦。他涣散的瞳孔似乎凝聚起最后一点微光，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偏过头，越过天帝的肩膀，将目光投向了我。
那眼神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与……释然。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像是在对天帝说，又像是在对我诉说最后的遗言：“你……我……同降迎仙碑……你的仙路……热闹非常……一面碑文……写之不尽……”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而我……只得‘仙脉之神’……寥寥四字……”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那破碎的光芒中，似乎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执着的火焰：“月老……曾说……仙脉相契之人……该是……命定之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酸楚与自嘲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边，“想我清汲……竟不是……永世孤鸾之命……竟也有……岁月可依……心魂可寄……之人……”他顿了顿，那破碎的眼神中，竟奇异地迸发出一丝微弱却纯粹的光芒，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珍贵的宝藏：“这……真是……上天……赐予我……最大的……奖赏……”
他话语中流露出的，是深埋心底、至死不渝的深切期待与卑微满足。
“我誓……以最好的……模样……迎接他……”清汲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却不想……” 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那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无奈与……懊悔，“直到……好到了……上界众仙……仰望的地步时……才将他……接了上来……”
他望着我，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刻印带走：“我那么……努力……就怕他……到时……看一眼……会记不住……”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带着耗尽一切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失落，“最后……竟……还是……没……记住……”
他这一字一句，不再是利刃，而是焚尽五脏六腑的业火！我浑身冰冷刺骨，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泪水再次汹涌决堤，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仿佛要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尽、流干。
清汲的气息已如风中残烛，微弱得几近于无。那双曾盛满星河的眼眸，此刻正缓缓地、沉重地阖上，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疲惫。
“却霜！却霜！你醒醒！为何……为何就是不肯听劝忘了那个孽障啊！！” 天帝抱着他越来越轻的身体，声音嘶哑绝望，如同濒死的野兽，徒劳地试图唤回他最后一丝神智。
那即将闭合的眼睫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清汲用尽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固执地将那涣散的目光，努力地聚焦在我脸上。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气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奈与苍凉：“我也想……忘了他啊……”他声音飘渺，如同叹息，“经年……岁月的长河……冲刷之下……我忘了雪是冰的……忘了雨是冷的……忘了风是凉的……甚至……忘了受伤……是会疼的……” 他顿了顿，那破碎的目光中，凝聚起最后一点执拗到令人心碎的星火：
“可唯独……忘不了……他是我……日日夜夜……期盼着的……”
一丝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浮现在他苍白的唇边：“我悉心看护……万般珍视的……痴情种子……最后……竟痴情了……别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释然，“那……我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却霜——！！！” 天帝的悲鸣响彻云霄，充满了无尽的恐慌与哀求！他拼命摇晃着怀中那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重量的身体，仙力不要命地灌注进去，试图挽留那飞速流逝的生命之火。
然而，一切挣扎都已是徒劳。
他那双曾深邃如渊、盛满浓烈深情的眼眸，此刻被那轻如鸿羽的眼帘，彻底、永久地覆盖了。那眼帘明明那么轻，那么薄，可此刻，就算我倾尽千钧之力，耗尽毕生修为，也再无法……将其掀开分毫。
嗡——嗡——嗡——
三声沉重、浑厚、仿佛来自洪荒远古巨龙的钟鸣，如同丧钟般，自九天之上轰然砸落！那声音穿透云霄，带着涤荡神魂的悲怆与威严，是上界为仙逝者奏响的、无可挽回的哀鸣！
钟声落下的刹那！
我眼睁睁地看着，清汲那最后残存的身影，伴随着这宣告终结的哀音，彻底化为无数道纯净而冰冷的丝丝缕缕青光！它们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精灵，带着一种决绝又眷恋的姿态，猛地朝我奔涌而来，瞬间将我整个人包围、淹没。
当第一缕冰冷的青光穿透我的灵台，浓雾便消散一分。
“许久未见，飞仙还是那般恣意潇洒。”一个带着欣喜笑意的、无比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脑海深处响起！
紧接着，另一缕青光刺入。
“无需保全什么清誉，确实是偷带下界，这桩罪过，自是本君来赎。”霸道而慵懒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当。
更多的青光涌入！
“聂容，我在等你！”低沉而温柔的呼唤，蕴含着千年的等待。
“当真倾城。”肯定的赞叹，带着惊艳与毫不掩饰的占有。
“本君眼里只盛得下你一人的悲喜。”最深情的告白，字字如刻骨誓言。
无数熟悉的声音、无数破碎的画面、无数深藏的情感……如同被解封的洪流，在我脑海中疯狂交错、闪现！所有的声音都指向同一个源头！所有的光影都勾勒出同一个轮廓！所有的深情都凝聚在同一个身影之上。
是他！清汲！
冰冷的青光刺透我的身体，我蜷缩着，徒劳地抱紧自己，试图留住他怀抱的余温。灵台中盘踞的浓雾被那光彻底击散，藏匿其中的影子终于清晰。刹那间，被尘封的记忆如决堤的潮水奔涌而来，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刺目的色彩，汹涌地冲刷着我内心那片早已荒芜的冻土。
目光所及，唯一的异色是散落草丛间的颗颗红珠，它们像凝固的血泪，零落掩埋于荒草之下。而他消散的景象如同大片破碎的流光，决绝地飞向天涯尽头。我的魂魄仿佛也随之撕裂、剥离、远去！骇然间，满头青丝竟在眼前寸寸褪尽墨色，化作刺目的雪白。
天帝压抑的轻啜声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周遭早已是低泣一片，无数眼眶泛红。
“生平一憾事，千岁万年约不复！”
这悲怆的呐喊骤然响彻整个定宁天，声浪在每一处殿宇楼阁、每一寸云海山峦间回荡、碰撞，成为清汲留在这天地间最后的绝响。连日来笼罩着我的、那层隔膜般的不真实感，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彻底击碎：“清汲！！！”
眼前倏然浮现那个绝美到令人窒息的身影。他仿佛就在咫尺，带着无尽的哀恸，伸手轻轻捻起我耳畔一缕已成霜雪的发丝，声音里是破碎的希冀：“你记得我了！”
这虚幻的慰藉转瞬即逝，如同泡影破灭。我猛地抬头，仓惶四顾，视线疯狂地扫过每一寸空间，拼命搜寻那抹刻入骨髓的身影——没有，目之所及，空空如也，再无半分心之所盼的踪迹。
不知何时，月老牵着眼眶通红、仍在抽抽搭搭的小仙童果果走了过来。他停在我面前，望着我满头的雪色，发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哎！结局如斯，天命使然。”
“哥哥，”果果带着浓重的鼻音，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却霜哥哥说过将来他会跟你一起守护定宁天，他说话算话，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不要这样……果果害怕。”
威越和盛行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絮絮叨叨，如同下界那些喋喋不休的教书先生。他们的话语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说到激动处，甚至大力摇晃起我的肩膀。
这里太吵了……清汲他从来不喜欢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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