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汲看着树下蜷缩的鸟妖,想起朱雀曾提过它的来历。他缓步上前,指尖凝聚柔和仙光,轻轻将它托起。手指拂过它光秃无羽的头颅,触手是嶙峋的骨骼和干枯的皮膜,轻得仿佛捧着一缕无根的烟。
“这里是月老祠,”清汲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指尖流淌的仙力温暖着它瑟瑟发抖的小身体,“万不可乱跑,若扰了旁人的姻缘线,可就不好了。”
凤黎依偎在他掌心,发出一声细弱又乖巧的鸣叫。它尚不通晓人言,想来是修为极其浅薄,难怪总是受欺。
待它安静下来,清汲才惊觉掌中小兽的眼窝竟是空洞的凹陷,没有一丝光亮。那瘦骨伶仃的身躯抱在怀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着它的存在。一股更深的怜惜涌上心头。“哎,”他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那两个家伙,倒是会给我塞差事。”他感知着凤黎体内微弱的、却与上界仙灵之气格格不入的妖气,“上界清气与你本源妖气相冲,若放任不管,你怕是活不过几日了。还是先随我回定宁天,想法子为你塑一条仙脉,暂且保命吧。”
依靠着声音和那温暖的仙力指引,凤黎急切地将小脑袋转向清汲的方向,激动地发出一连串短促的鸣叫。清汲抱着它转身欲走,目光却习惯性地投向痴情树枝桠间那个熟悉的花窝——里面躺着那枚他守候了整整两百年的仙果。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眼底。果子早已干瘪漆黑,毫无生机。“老神仙一睡两百年,”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自嘲,“我竟也傻傻地守了它两百年。若叫阿泽那家伙瞧见,我这‘眼光’怕是不止要被他嘲笑,更要成为他嘴里永久的笑柄了。”
就在清汲抱着凤黎转身离开月老祠的刹那,花窝里那枚死气沉沉的干瘪果子,突然极其轻微地……翻了个身!
这动作诡谲异常。它恰好将半个黢黑的身子挪到了花窝边缘,险险探出。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过,那本就重心不稳的花窝猛地一晃。
噗!
干瘪的果子瞬间跌落枝头,下坠途中,它黢黑枯槁的表皮下,竟骤然闪过一道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白光。这微光似乎让它获得了某种奇异的控制力,下落的速度微妙地一滞,它在半空中笨拙地、却又极其努力地调整了一下姿态——仿佛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最“舒服”的落地点。
咚!
一声沉闷的轻响,果子终于坠地。紧随其后,是纷纷扬扬被震落的无数痴情花瓣,如同下了一场红色的雨,劈头盖脸地将那枚诡异的果子彻底掩埋。
一年光阴如溪水般悄然滑过。痴情树依旧花开灼灼,绯色如霞。这一日,清汲携着凤黎来月老祠办事,甫一踏入祠内,那盘踞古树的树灵便呼天抢地地扑了过来,化出一张模糊的熟悉面孔,对着清汲涕泪横流:“清汲啊!我苦命的头一个儿子不见了!老朽醒来后寻了他整整半年,寻不见啊!他、他是不是跟着你飞升成仙了?”树灵的声音凄惶又委屈。
清汲将怀中已非昔日枯槁模样的凤黎轻轻放到地上。如今的凤黎,一身墨羽油光水滑,隐隐透着仙气。他低声叮嘱这小家伙莫要乱跑,这才转向哭诉的树灵,语气平和地开解:“老神仙,节哀。一年前我离去时,令郎已然通体乌黑,形如枯槁。这一年来思前想后,怕是年月久远,终究……腐朽了。此刻只怕早已零落成泥,归于尘土。”他顿了顿,指向痴情树根虬结处,“不若在您之前为他搭建的花窝下方仔细寻寻?”
清汲话音未落,地上的凤黎却比树灵反应更快!只见那墨羽小鸟围着粗壮的树根轻盈地转了一圈,小巧的脑袋微微歪着,似乎在感应什么。很快,它停在一处不起眼的泥土前,两只利爪飞快地刨动起来,泥土翻飞。
不过几下,凤黎便发出一声欢快的清鸣!它竟真从泥土里刨出了一样东西——一坨拳头大小、黑黢黢、形状不甚规则的硬物。小家伙兴奋地叼着它,跌跌撞撞跑到清汲脚边,仰起头,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两个音节:“清…汲……”显然还不太熟练人言,喜悦很快又化作了清脆的啾啾鸣叫。
那树灵飘忽的身影立刻凑近去看。待看清凤黎刨出来的竟是这么个其貌不扬、死气沉沉的“丑东西”,它似乎受到巨大打击,虚幻的身影猛地一晃,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随即晕头转向地顺着树根,哧溜一下钻回树干深处去了,再无声息。
清汲看着这一幕,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息。他俯身,从凤黎爪下接过那黑乎乎的东西。其实早在凤黎将它挖出时,清汲便已看得分明——不过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黑色硬石,质地沉实,触手冰凉,在他眼中,与寻常顽石并无二致。
他将这“石头”随意收起,目光转向依旧雀跃的凤黎,温声道:“你体内新塑的仙脉,根植于定宁天不过一年,根基尚浅,灵力未稳。莫要再随意耗费法力去探视外界,”他轻轻抚了抚凤黎光滑的墨羽,“自己去玩会儿吧。”
凤黎对这块黑石异常执着,清汲拗不过它,只得递了过去。小家伙立刻欢天喜地地抱着石头,竟把它当成了玩伴,玩起了只有它自己才懂的游戏——一场奇特的“捉迷藏”。它先是随意一脚将黑石踢得老远,骨碌碌滚进草丛或树根缝隙,然后便兴奋地扑扇着墨羽,凭借灵敏的听觉和微弱的法力感知四下搜寻。一旦找回,又是一脚踢开,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清汲正蹲在一株虬结的姻缘树旁,凝神检视着缠绕其上的丝丝缕缕红线。忽听“咚”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凤黎一声短促的惊呼。它方才那一脚用力过猛,那枚黑石不偏不倚,竟直直滚进了清汲垂落在地的宽大衣袍褶皱里,瞬间消失无踪。
凤黎急坏了!它在那片衣袍周围焦躁地转着圈,小爪子徒劳地扒拉着光滑的衣料,口中发出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呼唤:“球!球球!”那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慌乱。
清汲这边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正欲起身帮它寻找,却忽觉脚边衣料下有东西在……滚动?触感清晰,绝非错觉。他心下一动,伸手撩开衣袍下摆——果然,那枚被凤黎视若珍宝的黑石,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清汲方才分明感觉到它在动。他微微蹙眉,是错觉吗?
他向还在原地打转的凤黎招了招手。小家伙立刻感应到他的召唤,化作一道墨影,轻盈地跃入他摊开的掌心。清汲另一只手拾起那枚黑石,入手瞬间,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与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润暖意?这异样的触感让他略感诧异,但除此之外,它依旧坚硬、沉实,怎么看都是一块顽石。
清汲看着爪子里捧着石头、一脸满足的凤黎,实在难以理解:“喜欢?”他问道,语气带着一丝困惑。
“嗯!”凤黎的回答异常响亮干脆,小脑袋用力点了点。
清汲掂量着手中这块在他眼里毫无美感、甚至有些丑陋的石头,实在想不通它有何魅力,连痴情果那早已干瘪的残骸都比它顺眼万倍。“可我们定宁天,”他淡淡陈述着事实,“最不缺的就是石头。”话音未落,他手腕随意一扬,那枚黑石便划出一道弧线,被远远地、毫不留恋地丢弃在地。
随即,清汲抱起凤黎,衣袂翻飞间,已然乘风而起,化作流光向外飞去。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那枚被遗弃在地的黑石,竟猛地一颤!紧接着,一层柔和却坚定的白光骤然从它黢黑的内部透出,瞬间包裹住整个石体。它竟晃晃悠悠地、违背常理地离地悬浮起来!
白光流转,它似乎“焦急”地原地转了几圈,像是在辨别方向。然而,它显然毫无方向感可言,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般,拖着彗尾般的白光,在盘根错节的姻缘树丛中仓皇乱窜,徒劳地搜寻着那已然消失的熟悉气息。
绕着痴情树和附近的姻缘树狂乱地飞旋了数圈,白光终究一无所获。那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落,缓缓飘起,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回了痴情树最高处的树梢上。光芒彻底敛去,它又变回了那枚毫不起眼、沉默冰冷的黑石,蜷缩在繁花深处,仿佛从未有过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恰逢月老闭关圆满,重返月老祠。他甫一踏入庭院,目光便被痴情树梢那抹异样的黑色牢牢攫住!凑近细看,老者先是惊疑,随即狂喜涌上眉梢,激动得白须都在颤抖!
“痴情籽!这、这定是痴情籽!终是三界有情!”他几乎失声叫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黢黑不起眼的“石头”捧在手心,如同捧着一方稀世奇珍。他这月老祠的痴情树,那可是从太古洪荒活到现在的祖宗级神木!真要论起辈分,怕是比老天帝的爷爷还要古老!如今它竟孕育出一枚籽,这简直是天大的祥瑞!这枚籽,说是整个天界的小祖宗,也丝毫不为过。
月老越想越是心花怒放,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哎哟喂!老祖宗是搬不动了,这小祖宗可不一样!今次老朽一出关就摘到了这等宝贝,定要叫那帮老家伙们羡慕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他自动忽略了痴情籽那实在“卖相差强人意”的外表,满脑子都是将其展示于众仙面前时那扬眉吐气的场面。
他喜滋滋地将痴情籽揣入袖中,兴冲冲地直奔天庭中枢——玉街而去。一路上,他忍不住频频低头,隔着袖子摩挲那枚硬物,心中美得冒泡:痴情籽可生痴情树,此乃天地有情之命脉延续!这宝贝真是越看越欢喜,越摸越得意。他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里,竟丝毫未曾察觉今日玉街那异乎寻常的寂静与肃杀。
月老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异变陡生!
轰——!
场中毫无预兆地卷起一股恐怖的法力风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蕴含毁灭气息的乱流撕扯着空间。月老骇然失色,慌忙抬袖护住头脸。待这阵狂暴的风势稍歇,他惊魂未定地放下袖子,却骇然发现——袖中空空如也!那枚被他视若珍宝的痴情籽,竟已不翼而飞!
嘴角刚要重新扬起的笑意瞬间僵死,化作惊愕的大张!月老猛地抬头四顾,这一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咻!咻!咻!
无数道凌厉无匹、色泽各异的神力光芒如同失控的狂龙,在玉街上空纵横交错,疯狂碰撞、切割!每一道光芒都蕴含着足以撕裂金仙法体的恐怖力量!月老反应极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急闪,瞬间退出百米开外方才稳住身形。饶是如此,几道擦着他头皮飞过的青金色光刃,也削断了他数缕白发,冰冷的死亡触感让他后怕不已,若非躲闪及时,恐怕脑袋都要被削尖了!
“这、这是……?”月老惊魂甫定,眯起老眼仔细辨认空中缠斗的两道身影。待看清后,方才恍然:“原来是东泽殿下与紫徽帝君清汲在此斗法!怪不得今日玉街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谁敢靠近这等杀场?”
只见高空之上,青金两色神光如同两片沸腾的怒海,激烈地碰撞、绞杀!东泽的攻势如狂雷烈火,霸道刚猛;清汲的守御则似渊渟岳峙,深不可测。法力余波化作无数锋锐的光刃,将整片玉街区域都笼罩在毁灭性的风暴之中。
而就在这恐怖的、足以绞碎星辰的法力乱流中心,月老惊恐地瞥见了一点微弱的、几乎要被光芒吞没的黑影——正是他那枚“小祖宗”痴情籽!它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狂暴的神力漩涡里艰难地沉浮、打转,随时可能被撕成齑粉!
月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随即又涌起更深的震撼:“此物内里……竟已脱离草木之躯,早生仙元了?!”他感受到那黑石在绝境中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命波动,那是属于仙灵本源的气息!这太古仙果孕育出的灵胎,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顽强地存在着。
“这可如何是好?!”月老急得直跺脚,满心绝望,“难道这太古仙果的灵胎,终究逃不过这可怕的‘出生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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