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苦地抱住了头，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被这无休止的魔音撕裂。手中的战徽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剑尖如同疯魔般在问茶和他之间疯狂摇摆！指向他时，那句“杀了最重要的人”便如雷贯耳；指向问茶时，那声嘶力竭的“快醒醒”又刺入心扉。
“不……别说了……别说了！” 我嘶吼着，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冷汗浸透了里衣。
而他们两人，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中，脸上竟都挂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笑意，如同镜面般映照着彼此的漠然，继续用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声调，重复着那致命的魔咒。
问茶：“聂容，醒过来，我们一起下界。”
他：“杀了梦里最重要的人，梦就醒了。”
“闭嘴！都给我闭嘴——！！！”
极致的混乱、痛苦和濒临崩溃的绝望终于冲破了临界点。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仿佛要撕裂神魂的尖啸，从我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啊——！！！”
就在这声嘶力竭的咆哮响彻梦境的瞬间。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涌入眼帘，是熟悉的、方偏门卧房那朴素的窗棂透进来的天光。胸腔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喉咙，浑身的冷汗黏腻冰冷。
我……还躺在方偏门的床上。
刚才那场惊心动魄、混乱癫狂的梦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心有余悸的冰冷和一片狼藉的脑海。而那声几乎震碎耳膜的绝望尖叫，则被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光怪陆离、真假难辨的梦境深渊里。
意识彻底从那个冰冷混乱的梦境深渊中挣脱，回归了温暖的现实躯壳。我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目光下意识地在熟悉的房间里游移，寻找着安心的锚点。
视线最终落在身侧。
问茶正合衣躺在我身边，一只手还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掌心传来温热的包裹感。他闭着眼，呼吸均匀而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侧脸的轮廓在透过窗棂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安宁，看去睡得正沉。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那些惊心动魄的梦魇碎片仍在脑海里翻腾，带着未散的寒意。要不要……等他醒了，跟他说说那个光怪陆离的梦？说说那个“紫徽帝君”，说说那个进退维谷的抉择，说说那几乎撕裂灵魂的尖叫？这个念头在心里盘旋着，带着一种寻求确认和安抚的渴望。
目光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流连，忽然瞥见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你醒了！” 我几乎是立刻出声，带着点被抓包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他眼睛依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却清晰地开合，带着刚睡醒特有的微哑和一丝慵懒的笑意：“你这样盯着我睡觉……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语气里是熟悉的亲昵和纵容。
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仿佛被这笑意驱散。我像找到了归巢的倦鸟，自然而然地挪动身体，将头轻轻搁在他温暖坚实的胸口。他顺势抬起手臂，将我圈入怀中，动作熟稔得如同呼吸。耳边立刻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如同最安定的鼓点，一下下敲打着我的耳膜，也抚平了梦境残留的所有惊悸和混乱。难怪……他以前总喜欢这样睡，原来听着所爱之人的心跳，竟是这样令人心安的感觉。
在这安稳的怀抱里，那个梦似乎也变得遥远了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问茶……”
“嗯？” 他低应一声，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
“我……做了个梦。” 我顿了顿，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你要不要听？”
“哦？” 他这次终于睁开了眼睛，低下头看我。那双眸子里一片清明澄透，映着晨光，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蒙，倒像是已经清醒了许久。“什么梦？” 他温声问道，带着纯粹的关切。
我组织着语言，将梦中那诡异而压抑的经历——闯入的庭院、真假难辨的紫徽帝君、进退两难的抉择、问茶的闯入、以及那令人崩溃的魔音贯耳和最后的尖叫——都尽可能清晰地讲述了出来。只是略去了那些过于暧昧和心悸的细节，比如那个拥抱的温度，和剑尖停驻时内心的剧烈挣扎。
问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眉头在我讲到某些惊险处时，会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待我说完，他没有评价梦境本身，也没有追问那些模糊的部分，只是看着我的眼睛，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最后……你杀了谁？”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嗯。” 我摇了摇头，带着点梦醒后的茫然和残留的疲惫，“不知道。在我尖叫的时候……就醒了。” 那个悬而未决的选择，终究被留在了梦里。
他闻言，似乎轻轻松了口气，手臂将我搂得更紧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一个梦而已，虚无缥缈的东西，别太在意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仿佛那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幻影。
是啊，一个梦而已。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汲取着那份踏实感，梦境的沉重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想到即将到来的自由，心头又涌起一股热切的期待。我仰头看他：“对了问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离开这九重天，去往无拘无束的下界，这个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诱人。
他低下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虽说天帝陛下金口玉言同意了，但该有的章程还得走。得写两份辞官的文书递上去。”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和兴致，“我们很久没在方偏门这小厨房里开伙了，正好手痒。等下起来，我做顿好的，咱们好好吃一顿。等文书批复下来，一来一回，顶多也就一两天的事儿，耽搁不了。”
问茶的手艺，那自然是没得挑的。当熟悉的饭菜香气再次弥漫在方偏门这小小的院落里时，那些关于梦境和天界的纷扰仿佛都被暂时隔绝在外了。我和他围坐在小桌旁，像无数个过去的平常日子一样，大快朵颐，杯盏交错。酒足饭饱，微醺的气氛中，看着彼此熟悉的脸庞，看着这承载了太多岁月痕迹的小院，心中不免涌起万千感慨。
我端起酒杯，对着窗外悠悠飘过的流云，也对着身边人，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喟叹道：“早知道还有‘散仙’这么逍遥的路子可选……我当初就该直接上折子，求个散仙做做！抛却这些天规束缚，岂不快哉？”
问茶闻言，心情似乎更好了几分。他侧过头看我，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此刻波光潋滟，映着酒意和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漂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辰。他唇角弯起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声音带着微醺的慵懒：“你想多了……这‘散仙’的路子，是天帝陛下近来……嗯，新添的章程。”
“新添的？” 我挑眉，一脸不信，“他几时变得这么开明了？我不信！老实交代——” 我凑近他，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是不是你……偷偷上的折子？”
问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荡漾出细碎的光。他好像真的喝多了，白皙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绯红，那笑意如同涟漪，不断地从眼底蔓延到嘴角，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日里罕见的、放松的愉悦。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才带着几分得意和微醺的含糊，慢悠悠道：“我不过……在述职时提了一嘴。说……这新晋的仙官里，好些个在下界的仙山洞府待惯了，初来乍到，未必适应得了九重天的热闹繁华……何不网开一面，放其归下界清修？天帝陛下当时只说了句‘容后再议’……” 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举杯对着虚空示意了一下，笑容狡黠，“谁曾想，这一议……就议出了如今这般光景！但凡品阶不高、不愿留于上界者，皆可自请下界！聂容，你说，我们是不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确实便宜！” 我笑着举杯与他相碰，清脆的声响在微醺的空气里格外悦耳。他再次仰头，豪爽地一饮而尽，那架势看得我都替他晕乎。
“问茶，” 我忍不住提醒，伸手想按住他再去拿酒壶的手，“你快醉了。”
他却像没听见，灵巧地避开我的手，自顾自又满上一杯。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微醺状态下特有的、慵懒又勾人的风情。他微微侧身，似乎觉得有些燥热，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扯开了些许衣襟，露出一小段精致的锁骨，衣襟微敞间，白皙的皮肤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眼波流转，带着水汽，就那么斜斜地睨了我一眼，那眼神媚意横生，如同带着小钩子，瞬间让人半边身子都酥了。
可恨就可恨在——我当时脑子还算清醒！这难得的旖旎氛围，愣是被我一句极其不解风情的正经话给搅得稀碎：“咳，”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忽略那勾魂摄魄的眼神，甚至像模像样地对着他竖起了两根手指，一脸严肃地提醒道，“你不是……还有辞官书要写吗？我的那份，加上你的，一共两份！正事要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问茶脸上的媚意和笑意瞬间冻结，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瞪着我，里面的水汽似乎都化作了冰渣。他盯着我竖着的那两根碍眼的手指，又缓缓抬眼看了看我那一本正经的脸，漂亮的唇角一点点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呵……”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一丝被冒犯的恼火。他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动作利落得完全不像个喝多的人，只留下一个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和一句冷冰冰的话：
“那你一个人……慢慢喝吧。我、去、写！”
看着他带着微小却绝对真实的怒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往书房的门口，我端着酒杯，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妙。
好像……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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