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晚了,
苏诤等了很久,她来的时候是半上午,一直等到中午饭点过了,管事的出去了,外面丫鬟嘀嘀咕咕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屋里就剩苏诤一个人。
四周安静的见鬼一样,她就一个人坐着,直到天晚了,黄昏了,外面才隐约传来脚步声。
先听到的是个男孩子的声音,声音有点尖。
“爹,你答应给我的‘流云驹’呢?城东马行的老板说那马今天刚到,金贵着呢,再不去就被王家那小子抢走了!”
“急什么?爹答应你的还能跑了,不就是一匹马么,明儿就让人给你牵回来。”
“真的?爹你最好了!”
外面父子俩欢声笑语的声音传来了,苏诤有些惊讶,她印象里的父亲从来都是个板着脸的影子,连脸都看不清。因为四岁苏诤离家,离家时候苏诤还很矮,看不清父亲的脸。
苏诤站起来,门轴吱呀一声,下人推开房门,浓重的酒气先于人闯了进来。
苏家主先入了门,苏诤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魁梧,面部线条冷硬,方颌阔口,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俊朗。他腿边还跟着一个男孩,锦衣华服,腰间挂着叮当作响的玉佩香囊,苏诤不认识,但想必是那位比她小了两岁的弟弟。
她小时候曾见过奶娘抱着他出来,只是她还没看见小宝宝的脸,奶娘就说她不详,将她赶走了。
“喂,你是谁?”弟弟叫道。
“苏诤。”
“苏诤?咦,你也姓苏?好巧哎爹,她跟我同姓哎。”
“……”父女二人对视了很久,苏诤在打量苏父,苏父也在打量苏诤。
十年前的那个小豆芽如今再见,竟已经亭亭玉立了。眼前的姑娘个子高挑,细细高高一条杆,脸上零星的挂着几道伤痕,眉毛……眉毛有点粗,颇有点浓眉大眼的感觉,也不知道像谁。
他打量了一会儿,就走到上座坐下,苏以浩跟在他身边,问苏诤:“喂,你是来做什么的?”
苏父终于开口解释:“浩儿,这是你二姐姐。”
“二姐姐,哪个二姐姐?”
“是你外出游学的二姐姐。”
“什么?我不是已经有一个大姐?怎么还有一个二姐啊。”他上下打量了苏诤一番,撇撇嘴:“还穿的这么寒酸。”身上素的连他家的丫鬟都比不过,要是说出去他都会被同窗笑话的。
“爹你不是认错了吧,你别瞎认啊…,喂,你真是我那劳什子二姐?不会是骗人的吧?”
“好了浩儿,你先出去。”苏父揉了揉因酒意而胀痛的太阳穴,打断儿子的吵闹。
“可是……”
“少爷,我们去马行去看您所说的那匹马吧,您不是最喜欢骑马了吗?”下人哄着他离开了。
室内终于只剩下父女二人,空气沉滞得令人窒息。
苏父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冷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又过了好半晌,才带着酒气讥讽道。
“半年前,我派人到不知山请你回来你也不回,你高高在上,跟个千金大小姐似的,我还以为需要为父亲自去请,你才肯回来,如今也就才一年不到,怎么?现在舍得滚回来了?”
苏诤听出来他在发脾气,就一句话也不说,等苏父冷言冷语说完了,该讽刺的也讽刺完了,才开始说话。
“半年前,你派人去不知山,顺道为我指了一桩婚事,师父说我年纪太小,该多出去走走,而不是尽早完婚,更况且我听说,对方只是个半妖……”
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的,苏正宏的脸唰的就沉下来了,他把杯子重重的往木桌上一碰。
“好好好,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你这儿,你还敢挑挑拣拣,怎么?我这个做父亲的岂会害你吗?你既然觉得我要害你,为什么现在又滚回来作甚?”
苏诤抿了抿嘴角。
“是因为三个月前!你师父那破山头烧成了白地!你没处去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家!才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爬回来了!是不是?!”
“……”她绷紧了牙关。
漫山漫山的大火串上了天空,烧出了一整个浓烟滚滚,那乌黑的,被火光泼红了的天空燃了半夜,鼻尖又萦绕起火烧的糊胶气,腐烂气,尸臭气。
眼下……尽是漫山遍野,师父的,师兄师弟的……被烧煳了的……黑黝黝的,看不清脸的……残破的,断裂的……
死死攥着胳膊是师兄的手指,抬头一看是妖族的少年金色带笑的眸子,低头一看是少年血肉模糊的腰部,以及自腰部以下,什么都没有了的一片空白。
“小七……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到山下去,忘了这些,别再回来……别哭……”
“你听我说,你瞧见山底下的花灯了吗?好看吧,去走一遭吧,红尘集市,市井繁华,你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忘了这些,去吧……”疼痛削着肉,扯着筋,仿佛粘在骨缝里,直达心底,久久不散。
回忆停止在漫天的血光里。
苏诤紧绷着嘴角:“是。”
苏父冷笑一声。
他把茶一口一口抿进嘴里,直喝了有半炷香时间,苏诤也直愣愣地站了半炷香。
苏诤回来时,还想着自己这个样子,家里人总要管一管的,这样的血海深仇,她一个人应对不了,父亲见她如此狼狈,总会帮衬一把,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
“……父亲。”她声音干涩,攥紧的手指指节泛白。
“不知山上的那场大火是有人蓄意为之,我师门数条性命,都是被歹人所害……”
“所以呢?”
“我……恳请您助我。”
“你是想借苏家的势吧?苏家凭什么为你出头?再说,”他冷笑:“你那师父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牛鼻子老道,除了几本发霉的破书,还有什么家当?值得人大费周章去烧那穷酸山头?还是说……你那师父在外头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结下了死仇?”
苏诤怒气一下窜了上来,她咬着牙,喉间涌上腥甜:“你不要胡说,我师父他悬壶济世,一代清名……”
“笑话,还一代清名,一个牛鼻子老道,沽名钓誉的占了山头,就敢自称什么什么门派了。”
苏诤咬牙不言,她口才不好,生气也只能忍着。苏父见她沉默,就以为她是服了软,他心里怒意也缓和了几分。
“罢了,先前的那些我也就不多计较,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当安分守己。”苏父说:“你如今也大了,年前给你找的那门亲事,你需仔细思量,对方虽说半妖,但仍是是大家族的幼子,配你,已经是绰绰有余,你嫁过去,也是享福……”
苏诤怒极:“我师门的仇,你管还是不管?”
苏父一掌拍在桌上:“管不了,怎么管?!愚不可及!那是天灾!是天意!就算有人害他,也是他咎由自取!看看你这德行,十几岁的人了,都是大人了还穿的没个人样!这哪里像个大姑娘!有谁会要你!”
“既然回来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学规矩,待嫁!那叶家的婚事我已经定了,只待定个好日子,你就给我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苏诤抓起苏父喝的茶杯,砰的往地上一砸,杯子在地上碎了,她又见桌上茶壶还好好的,两手一翻就掀了桌,茶壶茶碟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苏父没料到,茶水就已经溅到了他的衣服上。
“告辞!”她大步流星往外走。
“放肆!!”苏父猝不及防,勃然大怒!
“站住!”
外面的小厮抖了一下,迅速关上了门,苏诤刚一回头,左脸就被打了一巴掌。
“啪——”
左脸瞬间失去知觉,剧痛随即炸开,耳中嗡鸣如雷,眼前天旋地转,苏诤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的摔在地上。
苏父居高临下,声音森寒:“你只不过一个……真当这苏家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了?以为自己是什么值钱货?敢在老夫跟前大呼小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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