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移至中天,将吏部郎中崔正史的宅邸的朱漆大门晒得发亮。
檐下,一位身着绯红官服的男子负手而立,衣上云雁图纹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脸庞轮廓似刀刻般深邃。
眼前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躬身相送,声音清亮道:“下官勤政为民、恪尽职守,绝无半点虚假之言,更未有任何隐瞒之语。还望对谢大人有所帮助。”
谢聿礼微微点头,正欲转身离去,忽耳一动,在这略显静谧的氛围中听到“呲哒呲哒”的声音,慢悠沉重,好似能一下一下的敲人心弦。
谢聿礼在崔正史身后望去,环视一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贴身小厮身上。
绯衣少年唇角微微上扬,桃花眼笑意流转,似藏着万千蛊惑:“没想到崔大人宅中多求神拜佛。”
“神佛?”崔正史疑惑的抬头,直起身来,不解问,“谢大人何出此言?”
谢聿礼本就想探得事实,自然要实话实说:“不然你身后的那位小哥——为何袖间藏着念珠?”
崔正史听后转过身看着一旁的贴身小厮,此人唤王韬,是崔宅的家生子,后其父母因工而死,其为人正直,崔正史便对年仅十五的王韬心生怜悯,赐崔姓,唤崔韬,做了他十多年的贴身小厮。
“崔韬?”崔正史沉声喊道。
按规矩,身契不在己方的无令不得入道观寺庙秦楼楚馆等地,更不可有私信神佛一说。
崔韬登即跪下来,低着头道:“小的有罪,此珠是当年老爷赠给小人阿父的,小人今日拾缀其物时寻到的,便私自带在身上。还望老爷绕小的一命!”
崔正史最听不得他提王德这个人了,当初是崔宅管家的王德死,他还做小少爷时那哭的可不比王韬惨。
碍于有外人在,崔正史不能暗自伤神,便对着谢聿礼正声道:“回谢大人,下官年少时切实将一串佛珠送给过其父。”
谢聿礼看着崔韬略有所思,沉默片刻,在崔正史紧张的眼神下忽而微微一笑,月牙般的眼眸好似能射出一把箭来,叫人不住的寒栗。
可他什么都没说,转瞬便收住目光,客气的道了一句“有劳”,随即转身,靴底叩出清越声响。
看着渐渐走远的背影,崔正史抬手擦了下脸上的汗,他一介四旬老人,官位比不上年少有为之人,就连气场也差的十万八千里。
谢聿礼怎么说也只是比自己高了一品,可那姿态气度好似他是哪个皇亲国戚似的,体内流着天下最尊贵的血脉。
崔正史回忆往昔,他在谢聿礼这般大的时候在做什么?好似在扔泥巴斗蛐蛐?又好似在玩叶子戏?
他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怪不得,怪不得比不上人家呢!人家八岁开始便在狼烟烽火中拼杀出来的,如今京师人人喊一句谢大人又如何?
真是后生可畏啊!
崔正史叹,旋即又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崔韬,立马说:“你这孩子真是死脑筋!人都走远了也不起来!”
崔韬慢慢的站起身来,仍是低着头,声音细小嚅嗫:“小的只唯老爷马首是瞻。”
老爷不说起我不起。
“你这小子!”崔正史看着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小孩无奈的摇了摇头。
且说另一头常熙明和常斯年在昨夜回了济宁侯府,二人狼狈之经历被赵湘宜知晓后,更是没讨着一点好。
赵湘宜不问朝政,只当这两人又同儿时一般顽皮,在戒台寺失了脸面,这才灰头土脸的回来,尤其是常斯年!
“你俩看看你们这幅狗样子!”若非被下值回来的常言善拦着,赵湘宜手中还在编织的缨络怕是要砸在两兄妹身上了,“尤其是你常景书!”
赵湘宜简直是火冒三丈,毫无贤妻良母可言,更不要说她平日里最是体贴入微之人了。
“妙仪去是给你测姻缘的!你闹到佛祖面前是想怎样?!”
赵湘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倒是因为这句话让常熙明想起了姜婉枝。更是想起了还停留在府外的姜家马车。
好在此刻没有被谁发现,只不过等赵湘宜冷静下来后,她便立马询问常熙明:“绿萝呢?”
常熙明哪敢说实话?便道:“回来的路上女儿想吃玺宝斋的红豆饼,便差绿箩去买了。”
京师里多的是店铺夜里也开着,这话倒是能圆过去,等绿箩回来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到那时她回没回来赵湘宜都不知晓。
“你就这般馋?”赵湘宜瞪了一眼常熙明。
常熙明腆着个脸笑,并不语。
等此番揭过,常熙明先行回院子,令紫菀明早出城接应绿箩她们。而常斯年老早就和常言善对上眼神,回去好好清洗一番便去了燃着烛火的书房。
济宁侯府书房的烛火亮到夜半才熄,而常熙明昨晚睡的比前晚好多了,早早的就起了床,甚至还能跟要上值的常斯年一块用早膳。
常斯年大早上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二妹好”,也不是“想吃什么大哥下值给你带”,而是配上沉重的语气说:“谢家小子那大哥去帮你说,你不必寻他。”
常熙明:“……”那还真是乐意之至,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如此严肃。
等常言善常斯年走后,常熙明跑去给赵湘宜请安,在赵湘宜那呆了一会便去了常老太太的院子里陪着叙叙话,的确是有了几天没见着了。
本想着就安安分分的呆在府里等着绿箩和福叔回来,没想到下人来报,说沈家小姐来找她。
常熙明先是一愣,脑中回忆起沈家小姐的模样来。
正想着沈家小姐来寻她能有什么事时,常老太太说:“你去吧,莫要让那孩子等久了。”
常熙明想这也是,就带着疑惑稀里糊涂的同常老太太请退,离了院子。
没想到刚出院子就遇上迟迟才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常瑶溪,常瑶溪温顺的给她做了个万福礼,道了一声:“二姐姐。”
常熙明点点头,回道:“三妹妹。”
二人没有多言,互看一眼便擦身而过,而在常熙明没看到的地方,常瑶溪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来。
常熙明也不知道为何今日跟府上的人都撞了个遍,前有常瑶溪,后面途径东跨院又遇上了二叔常言信。
只见他上装皂领缘青罗衣,下身是赤罗裳,束带而走。
“二叔这是急着去哪?”常熙明笑盈盈的问。
常言信听到声音止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一脸笑意的常熙明,随后回答道:“这不是秋闱结束,陛下钦点杨祭酒前去临边的府地收上举人名册,国子监的这些日子的事便担在了叔父头上,忙得很。”
常言信并没有一般官场中的人的硬气或狡诈,倒是符合他国子监司业的文人气质,平日里说话声音不大,也不爱喧哗,性子也极为的文静,对人皆客客气气的。
阿爹在官场中也有得罪的同僚,可是常熙明从未听到过常言信与何人起过争执。颇有圣人看淡名利之风。
他们这些文人和朝臣不同,官职不看大小,全看学问,像杨祭酒位不比太傅,却因曾中榜眼而深得陛下敬佩,每隔三年的殿试都有他主事的身影。
如此,常熙明点点头,冲二叔莞尔一笑:“那二叔快些去吧。”
常言信点头不再多言,登着矫凳便上了马车内,车轱辘迅速滚动而去。
一袭风尘后,俨然瞧见一位翩然女子站在马车前,正冲着跨院里头挥手。
常熙明神色自若,怕她等久了,提起裙摆便小跑着到沈千慧边上,沈千慧一见她便欣喜若狂,拉着她的双手略有娇嗔道:“妙仪,你都许久未来寻我玩了。”
常熙明其实不太喜欢跟不熟的人有肢体接触,沈千慧是她往年在裙幄宴上认识的,之后也只是同她约上过两三回,沈家是商贾起家的,后得祖上荫蔽,沈父在京师顺利买下安阳伯的爵位,此后便举家迁至此。
一众世家小姐出身的人瞧不上商贾之家,在沈家看来是莫大的荣焉,可在那群自诩贵女的人看来便是耻辱。
故而沈千慧兴致冲冲的来到南郊参加宴会,却在宴上被人打趣讽笑。那会她刚来京师,对地对人皆不了解,何况那些小姐早早的便巴结在一块儿了,惹了笑话沈千慧便只敢咬碎了牙吞进肚里去。
最后还是常熙明看不下去了,这才出声阻止,那会她略懂朝政,心存义气,并不深思得罪京师这些名门望族的女眷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所幸之后没闹大,常熙明跟着沈千慧挨了几句笑话,便作罢了。
后来常言善听闻此事并为怪责她,反倒说她做的不错,只不过那段时日常言善回来的晚些,常常红着脸说些稀里糊涂却无伤大雅的酒话。
后来再聚时,那些京师小姐并没有予她冷眼,一如既往的拉着她说话。而沈千慧估计回去也是被教育了一番,脑袋瓜一下子跟开了窍似的,在小姐间谈吐风趣,倒是交了不少朋友。
常熙明面上带笑,不动声色的抽出一双手来,指了指一旁的马车问:“是要去哪玩?”
沈千慧也不耗时,拉着常熙明就上了马车,她说:“陪我去市集买首饰吧!”
语毕,车帘一掀,只见里头还端坐着一女子,此女子皮色略显黯淡,穿着一袭大红色的对襟长衫,上头纹着鸟雀图案,款式似是去岁的。
而她扎着和她年纪并不符的发型,戴着好些金黄灿灿的发钗,尽显珠光宝气之俗。
常熙明今日只一袭白衣,并为多有打扮,眼下看着一旁略显局促的女子又把目光落在了沈千慧面上。
沈千慧被她盯的发怵,怕她觉得是自己把她弄成这样的,立马解释道:“这是我远在广州府的表妹,姓罗,她兄弟千里迢迢来京师求学,这才借住在安阳伯府。”
沈千慧将后四个字咬的格外的重,同时还朝那表妹递去一个眼神。
“这些金银钗饰都是她自个选的,我屋子里秋衣不多,便只好委屈她穿了去岁的旧衣裳。”
沈千慧解释完,那表妹看了一眼常熙明又立马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常熙明看着她为施粉黛的脸有些一言难尽。
京师中的姑娘小姐们,只要是肤色不匀又或不够白皙的都会抹上些粉,叫人看着有气色,哪有像这样一点不涂的?
更何况这大红衣裳本就不衬肤色,常熙明都害怕她被人笑。
常熙明本想着没走多远回去给她重新梳妆打扮一番,结果帘一掀,这马车竟跑的飞快,而她们在车内却不觉颠簸。
完了。常熙明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小表妹心想,总不能称为第二个沈千慧吧?
于是常熙明善意提醒:“不如先去重羽阁给罗小姐挑一身今岁新款的锦缎吧?我记得重羽阁二楼有专门替客人装扮的,罗小姐头一回可以试试。”
那罗小姐沉默片刻才轻轻的嗯了一声,可头却始终不敢抬起来。
沈千慧听到常熙明这样说,气都不顺了,看了一眼正缩着脑袋的女子,却也不敢反驳常熙明。
毕竟她知道,自己能在这些小姐圈子里微微立足还多是靠常熙明的。何况济宁侯府如今的地位也不是他们安阳伯府能比的。
男子们会趋炎附势,他们这群闺阁女子同样懂得攀高枝的道理。
重羽阁在东市最为繁荣的集市间,马车行至三岔路口便找了个窄巷停下来。
东市三岔路口的两边分别对立着酒楼茶馆等一众店铺,而在其之间的前段两路口间便有一幢长至西街口的楼来,有三层,最顶上金灿灿的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重羽阁。
常熙明率先跳下马车,旋即打量起街道来。
京师的小姐一般都到东市来,相比西市的米仓盐库以及略显逊色的饰品衣裳外,东市这块地方的装横更为繁华贵重,东西两市被屋子隔得远远的,又好似身份的象征。
不过宣孝帝为遏制女子间这种现象,令人将西市的部分摊位移了过来,连店铺都是靠银两多少来签契的。
本想着能做到一视同仁,可宣孝帝到底在宫中,不了解外间真正情况。
西市游肆的富贵人家少之又少,所得金银财宝皆被东市的收入囊中,导致西市的人捞不到一点好处,于是在东市这条街道上便出现了有些诡异的一幕:
每两个得体的店铺口间便会支起一个小摊,上头摆着曾在西市卖的物品。
主家们看着门口“碍事”的东西气的牙痒痒,可这是民文规定,他们拒绝不了。
幸好街道上人并不算多,常熙明回头一看,就见沈千慧已经利落的跳了下来。随后罗表妹才温吞的走了出来。
沈千慧拉住罗表妹的手带着她下来后便一直拉着她走,常熙明见二姐妹这番模样,将心中的顾虑打消,只觉是自己太多坏心眼。
待三人进到重羽阁时,掌柜的看到为首的常熙明,见她气度不凡便笑着脸迎上前来,问:“小姐们想要挑些什么?珠钗花钿、锦绣华服本店皆有,任您挑选。”
常熙明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的罗表妹道:“掌柜的,你替这位小姐挑一身好的来。算我的单。”
常熙明是怕沈家生意人对金钱太多执念,不会胡乱花销,沈千慧的月钱想必也不会多,既然是她提议来的,那么这钱该她出。
至少阿爹阿娘不会紧着她的月钱,大哥也常偷摸着给她些。
那掌柜顺着望去,只见一位俗气的女子站在另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子边,让她本就不出众的样貌变得更为难看。
重羽阁就是重羽阁,能在两排街道中央杀出一条整铺子的道来就说明主家是个有见识的,所培养出来的掌柜也能时刻秉持自己的身份,一切皆以客人为重。
于是掌柜的面上波澜不惊,大手一掀,朝罗表妹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盈盈的:“小姐随小的来,看看我们店里新上的锦缎——”
有没有一直追到这里的宝子呀[星星眼]很感谢大家能带着足够的耐心看到这里,前文有权谋人物案子各种开线所以会比较慢节奏。
从下文妙仪宝宝见义勇为被男主看到后,案子进程和情感都要比较紧凑的开始!!不会跟前面一样铺的很慢啦!辛苦大家啦[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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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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