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御使，天子近臣。林如海能捞到维扬地界的巡盐御使这一肥差，足可见他荣宠深厚。一个手握实权、能上达视听的御使大臣竟然会说出“担心记挂自己女儿”这种话，可不就是荒谬吗！
只有一种可能，林如海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得到朝堂上的某种信号：他快死了。
也许不仅是他，他年幼的血脉也难逃一死。
不然，将林黛玉留在身边，林如海与她再远也就是从官府到家中的距离；倘若林黛玉去了京城，父女俩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再者说，女儿去了自小便没有去过的外祖家，这一朝行远，做父亲的才应该更担心记挂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林如海即便是没有感受过，也当心知肚明。
综上，机智的林黛玉得出结论：林家有大事发生。
只有这样，老父亲才会一边抹着辛酸泪，一边挥舞着小手绢儿劝着“儿啊，你且去外祖家吧”。
“噗嗤——”林黛玉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逗笑了。听着林黛玉的笑声，眉头紧锁满腹心事的林如海双眼一暗，给不知道叹过多少气的酸涩心底又添了一道苦楚，“唉”，林如海心中忧愁的紧。说到底，黛玉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知此行前途如何，是否能平安顺遂一生……
盯着林如海紧紧蹙起的眉头，林黛玉不禁在心底感慨，真真是，最可怜的便是天下父母心。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柔软白皙的手指携带着凉意，轻轻地抚在林如海的眉心。林如海诧异至极，抛开满腔心思，有些呆愣在原地。
只听自己年幼的女儿用孩童独有的稚嫩嗓音，似是叹息一般地说：“小小的一块儿眉宇，竟然能装下那样多的心事……”
再抬头，她的眼里已然含着泪（穿成林黛玉的穆桂英此刻有些想念穆羽了，她自幼失去母亲，是父亲将她拉扯长大。林如海对女儿深沉的感情，让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也是这样对自己的）。
像是在自己孩提时抱着自己的父亲穆羽那样（眼前的这个林黛玉是穆桂英魂穿的，穆桂英的父亲是穆羽），林黛玉撑着地板半跪起身，膝行两步，跪坐在林如海面前。
在同样眼含热泪的林如海的注视下，她伸出两条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娇娇软软地抱着林如海的脖颈，与父亲长相相似的白嫩小脸紧紧贴在另一张轮廓更为深邃的上。林如海抱着林黛玉，父亲的额头与女儿的额头抵在一起，他的脸贴着自己亲女儿的脸。
两个人都是热的，都有呼吸。
林如海闭紧双眼，两行热泪顺着高耸的鼻梁缓缓流下。
敏敏，是为夫对不起你，为夫实在是没法子了……为夫，不能亲眼见证我们唯一的骨肉出阁啊……只愿黛玉能在她外祖的庇佑下平安长成，日后许配个好人家，能子孙满堂，幸福一生……
难过了一会儿，那种乍然离家的情绪便也就淡去了。林黛玉缓缓吐出一口气，旋即开始着手眼前的“正事”。
“父亲，”她亲昵地将小手扶在林如海的大手上，柔顺地对心绪翻涌的林如海道：“女儿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让女儿跟着外祖母派来的人去京城，并非是不爱女儿，而是盼望着女儿能去京城得个安身之所，也……”
她停顿了半刻，似乎是不知如何开口，可没多久，那双满载着坚定的眼睛望着林如海深沉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道：“父亲也是为了女儿的安危性命着想。”
深沉的眼眸一颤。林如海只觉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黛玉怎会知道这些……林如海心绪百转千回，开始细细推断起身边近来的变化：
官府最近同他打交道的都是些老人，并没有新面孔；身边做事的小厮皆是家生子，身契捏在手里，再者跟了他这么些年，不会有人漏了消息；女儿年纪尚小，便是近来接触了什么生人，想必也不会将外面的风声说与她听（毕竟默认小女孩子在家族事务上起不到任何决定性作用）。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便再难以置信，也是真相。黛玉她，当真是早慧至极。林如海那双如古井一般暗流涌动的眼眸中，透过一丝天光。
林黛玉觑着林如海的脸，没有错过面前人任何情绪上的变化。见林如海思想通达，便知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听进心去。
“女儿自幼在父亲母亲膝下承训，自然知晓您的不易。父亲此举也是为女儿长远计，女儿怎能不知？”林黛玉顿了顿，见林如海安安静静地瞧着自己，神色中泛着欣慰，心知是成了一半，于是继续说：“父亲身怀远见，现下的殚精竭虑无不是为女儿的一生做尽了打算，这是父亲对儿女的爱惜。”
说着，她话锋一转，语调中带着几分娇嗔，抛出了一个前后不搭的问题：“父亲觉得对亲人的心意是否分高低贵贱、长幼尊卑？”
怀中年幼的女儿仰着头看向自己，那双水葡萄一般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中满是“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倔强，闻弦歌而知雅意，林如海心中有了推断，不露声色地回答道：“自然是不分的。”
“可是父亲，若女儿远走，成全了父亲的一片慈心，可女儿的孝心又有谁能来成全呢？”说着，林黛玉吧嗒吧嗒小嘴，委屈巴巴地又要哭起来。
即便对此早有预判，可真真亲耳听到女儿如此说，心中的酸涩又怎是能压抑住的呢？人非草木啊……黛玉啊，林如海心道，为父该怎么办才好……
修长宽厚的手掌带着温暖的热，颤抖着，轻柔地抚在林黛玉的脸上，像是对待绝世宝物一般，缓慢而怜惜地擦去她眼底的泪痕。“好女儿，”他道，“既是如此，那你便留在淮扬吧。”林如海将女儿的头揽在怀中，安抚地轻轻拍着，像是她小时候他会做的那样。
“父亲一定会努力的。”林如海望着窗外，低语呢喃，不知道是对黛玉说还是在对自己，“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我们父女俩都会好好地活下去的……”尾音消散在夏日的热气中，石榴缠枝纹绞罗窗纱起伏流动着，萦绕出风的形状。林如海看向远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半趴在他胸口的林黛玉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来。
【桂英啊——】刚刚看完了《红楼梦》的前三回，我连忙打开视频链接，朝着屏幕那头的林黛玉喊道：【你走之前可千万要——】
声音比脑子快多了。当我看到趴在一古典帅大叔怀中的穆桂英时，她溢出的不满早就将我淹没。
【嘿嘿……忙着呐。】我心虚极了，连忙讨巧地服了个软。岂料林黛玉听到后，眼神中的不满竟变得更浓烈些。【你还在为……】我以为她还在为我临阵跑路的事儿恼怒，正想要辩解几句，便见她眼睛一瞬不眨地瞧了一会儿我，随后又微扬起下巴，看了看仍在远眺的林如海。
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林黛玉的意思，【没事的，他听不到我讲话。】我想了想，补充道：【除了你我，谁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这种奇妙联系。】
林黛玉没有回应我，却将瞟着我的视线收了回去。虽一句话没说，可不知怎的，看着她活灵活现的微表情，我读懂了她的心思。林姑娘的意思是：好的我知道了，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哎呀快点儿收拾一下情绪，可别被这人老成精的便宜爹抓住本姑娘走神了。
【对了对了，说正事。】
我想到自己查阅相关资料（这是我第一次捧着书读《红楼梦》，自然是读不明白里面的细枝末节的，好在有无比发达的网络，只需要输入关键字搜索，便能看到许多人类的聪明智慧）时看到的内容，心头一紧，忙说道：
【林黛玉的教书先生是“贾雨村”，哎呦这老小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哟！
他原先是当官的，后来因为犯错误被撸了官职。那时候遇到一姓甄的人家接济他，给他银子盘缠叫他上京城去，这算是大恩了对吧？
哎呦！你猜怎么着？后来人家女儿丢了，家也落败了，辗转求到贾雨村身上让他帮帮忙找找女儿，这个老小子满口答应，转头就当没听过这请求一样，根本没给人办！】
我越讲越气，浑然未觉林黛玉眼底的疲惫之色。
林黛玉：这我还在这儿硬坐在呢，您倒是说重点啊……算了，这么着吧，先听着吧……
我这边讲得那叫一个情绪高昂，唾沫横飞：
【……后来他在机缘巧合下来了林家，林如海请他给林黛玉当教书先生。
因着林黛玉身体不好不能学太多东西，他教书讲学的时候会很清闲；且他留在这里，既能吃饱肚子、又能捞到余钱；还有，林如海是官身，官老爷家的西席自然是与旁人家的不同……也是在综合因素考量下吧，贾雨村答应了。
林如海为了感谢他堂堂一个进士给自家女儿讲学，还在朝廷政策允许后给他周转调和，联络了许多人情，让他重新起复。
可惜这个白眼儿狼一直都不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等你们家……】
说着说着察觉到自己好像漏剧情了，我连忙住了嘴。
因为蝴蝶效应，“我 ”始终不愿意说太多书中会发生的事儿，因为担心会对她的判断造成影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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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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