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转，二年级的日子在铅笔屑和朗朗读书声中滑过。汪昊然在林晓梦“不经意”的午餐投喂和周末图书馆辅导下，成绩像春天地里的小苗，缓慢却坚实地向上生长。期中考试，他语文破天荒考了七十八分，数学也勉强及格。老师在班上表扬了他的进步，那一刻，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厚实的背脊，目光偷偷去寻找林晓梦的身影。她正回头对他笑，眼睛弯弯的，无声地做了个“赞”的口型。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进汪昊然的心口，让他黝黑的脸上透出暗红，心里却像揣了个小兔子，砰砰直跳。他张了张嘴，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慌乱地低下了头。
然而，这种进步并未能立刻改变他在班级里的“小透明”状态。除了林晓梦，依然很少有人会主动跟他说话。他内心深处对友谊，特别是对林晓梦关注的渴望，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他害怕这唯一的温暖会因为自己的沉闷无趣而消失，于是，一种笨拙的、想要“表现自己”的冲动开始冒头，只是他表达的方式，依旧沉默。
体育课是汪昊然最能感受到自身价值的时光。得益于家里主食管饱和在农村漫山遍野跑打下的底子，他长得比同龄人更壮实，四肢协调，充满力量。跑步、跳远、投掷，这些项目他往往能不声不响地拿到前几名。但他嘴太笨了，赢了不会欢呼，被夸奖只会脸红低头，久而久之，大家似乎也忽略了他的体育才能，或者觉得他的出色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捉弄的意味。
这天下午，阳光炙热，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一窝蜂地涌向篮球场和单双杠。汪昊然本来在角落里练习投篮，姿势不算标准，但命中率奇高。这时，他看见林晓梦和几个女生正在不远处的沙坑边玩跳远，笑声阵阵。单杠区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有几个男生在尝试高难度的杠上翻转，却屡屡失败。
一个念头突然钻进汪昊然的脑子：如果……如果我做到了呢？晓梦会不会看到？他心念一动，脚下不自觉地挪向了单杠区。
几个男生正在起哄，怂恿体育委员张明再试一次那个失败的动作。张明有些犹豫。这时，有人看到了默默站在外围的汪昊然，起哄道：“喂，汪昊然，你力气大，你来试试呗？说不定你行呢！”这话语里带着几分戏谑，并非真的认为他能做到。
汪昊然的脸瞬间红了。他听出了其中的意味，但想被林晓梦看见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到单杠下，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双手牢牢抓住了铁杠。接下来的一幕，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见他利用强大的臂力和核心力量，身体利落地向上引体，紧接着一个流畅的腹部绕杠，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稳健得与他平时的沉默寡言形成鲜明对比。
他做到了那个其他人都没成功的动作。
静默之后，响起几声零散的掌声，但更多的是一片起哄：“哇！真人不露相啊！” “再来一个！来个更难的！” “快看，汪昊然居然会这个！”
汪昊然从单杠上跳下来，稳稳落地。他听着周围的喧闹，看着同学们惊讶（或许还带着点看热闹）的目光，下意识地去寻找林晓梦。她果然也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惊讶和笑意。他心里一喜，刚想鼓起勇气对她笑一下，却被涌上来的几个男生围住了。
“可以啊你！刚才那个怎么做的？教教我！” “就是，再做一遍看看！” “你是不是偷偷练过？藏得够深啊！”
大家七嘴八舌，把他推搡着又往单杠那边挤。汪昊然张了张嘴，他想解释，想说说自己在乡下爬树打下的基础，但话到嘴边却组织不起语言，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我……那个……就是……” 他的笨拙和窘迫引得大家更觉有趣，仿佛在看一个会表演杂技却不会说话的“高手”，催促声、玩笑声更响了。他像一只被围观的猴子，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表达，只能被动地按照要求，又一次次地重复着那些动作，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也分不清是累的还是急的。
林晓梦站在不远处，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汪昊然，原本的笑意渐渐淡去，微微蹙起了眉。她能感觉到，那些欢呼和起哄背后，并非全是善意的欣赏，更像是一种对“罕见表演”的好奇和戏弄。而汪昊然显然无法应对这种场面。
这次成功的“显眼”行为，最终以一种让汪昊然更加难堪的方式结束。直到体育课下课，他都像个被操纵的木偶，机械地展示着他的单杠技巧。放学铃声一响，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学校，那股因为成功完成动作而升起的微小喜悦，早已被巨大的尴尬和失落淹没。他讨厌自己嘴笨，讨厌那种被当成稀奇物件围观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汪昊然低着头走进教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隐藏自己。他磨磨蹭蹭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出课本。忽然，他感觉铅笔盒下面压着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作业纸。
他疑惑地打开，上面是用彩色笔画的一幅简笔画。画里是一个壮实的小男孩稳稳地挂在单杠上，动作标准，旁边写着：“哇！真厉害！”但画的另一部分，是同一个男孩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画画，旁边写着：“不过，我更喜欢看你画画的样子。”画的最下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做你自己就很好啦！——林晓梦”
汪昊然拿着这张纸条，鼻子突然有点酸。她看到了他的厉害，也看到了他的窘迫。她没有跟着起哄，反而告诉他，她更喜欢他安静画画的样子，喜欢他做自己。
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把它小心翼翼地对折再对折，放进了文具盒最里层，那个最宝贵的位置。他抬起头，望向前面正和同桌说笑的林晓梦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户，给她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汪昊然在心里默默发誓，他再也不要为了吸引注意而去表演什么了。他要努力，在自己真正喜欢和感到舒适的领域，比如学习，比如画画，让自己变得更好。至少，在那里，他不需要说话，只需要专注地做自己。
下午的美术课，老师让大家自由创作“我最好的朋友”。很多同学画了身边的小伙伴。汪昊然咬着笔头想了很久，然后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勾勒起来。他没有画人，而是画了一只阳光下蜷缩着睡觉的白色小猫，小猫的身边，放着一个打开的粉色饭盒，里面是几块糖醋排骨。画的角落，他学着林晓梦的样子，用最小的字写了三个字：“谢谢你。”这一次，他画得格外认真，那只小猫的表情，安宁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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