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回到疏影院时,天已经擦黑了。
这院子是苏家二房的住处,比起苏玥住的“揽月轩”,要朴素得多——院墙是普通的青砖,没贴雕花瓷片;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枝叶倒茂盛,却没什么名贵的花木;正屋的窗纸还是去年换的,边角已经有些发黄。柳氏是商户之女,嫁妆虽丰厚,却大多被苏老夫人以“家族公用”为由借走,只留下这处小院和几个陪嫁下人,日子过得不算宽裕。
“姑娘,您回来了。”守在院门口的小丫鬟见她进来,连忙迎上来,正是柳氏的陪嫁丫鬟之一,名叫青黛,性子沉稳,手也巧,前世在苏瑾被流放后,还偷偷给她送过银子,可惜被王氏发现,最后被发卖到了偏远地方。
苏瑾点了点头,脚步没停,径直往正屋走:“春桃呢?”
青黛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低声道:“从正厅回来后,春桃姐姐就一直待在耳房,没出来过,刚才还偷偷抹眼泪呢。”
苏瑾唇角勾了勾,没说话。
春桃会哭,她不意外。一来是怕苏玥报复——毕竟她当众拆了苏玥的台;二来是怕她算账——春桃心里清楚,自己前世做过什么,这一世临时倒戈,未必能得到完全的信任。但苏瑾要的不是信任,是彻底的清净。这颗随时会倒向敌人的棋子,她留不得。
正屋裡,柳氏正坐在桌边整理首饰匣子,见苏瑾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瑾儿,饿不饿?厨房温了粥,我让青黛去端。”
“娘,先不急。”苏瑾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只红漆首饰匣上。匣子里没什么贵重东西,大多是柳氏出嫁时带的银饰,只有一支银鎏金嵌珠钗还算体面,是去年外祖父给柳氏庆生送的,柳氏宝贝得很,平时都舍不得戴。
苏瑾指了指那支钗:“娘,这支钗挺好看的,明天您戴着去给外祖母请安吧。”
柳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女儿是有主意了,顺着她的话道:“好啊,正好让你外祖母看看,我过得挺好。”
母女俩眼神一对,心照不宣。
果然,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二更天的时候,疏影院的灯都熄了,只有耳房还亮着一点微光。苏瑾躺在床上,没睡着,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是耳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出来,正是春桃。
春桃手里攥着个小布包,脚步匆匆,刚走到院门口,就被突然亮起的灯笼照了个正着。
“春桃姐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青黛举着灯笼,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都是柳氏从娘家带来的,可靠得很。
春桃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正是那支银鎏金嵌珠钗,还有几块碎银子。
“我……我就是出来透气!”春桃慌忙去捡,却被一个婆子按住了手。
苏瑾披着外衣从屋里走出来,月光洒在她身上,脸色平静得吓人:“透气需要带着我娘的钗子和家里的银子?春桃,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春桃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是帮姑娘收起来,怕丢了……”
“收起来?”苏瑾弯腰捡起那支钗,指尖摩挲着钗上的珠子,“我娘下午才把钗放在匣子里,还特意锁了,你是怎么‘收’到手里的?还是说,你早就惦记上我娘的东西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春桃慌乱的眼神,继续道:“我听说,你有个情郎在外面赌钱,欠了不少债?你拿我娘的钗子,是想拿去当了给他还赌债吧?”
这话一出,春桃的身子彻底软了。她确实有个情郎,是府里的小厮,好吃懒做还嗜赌,最近欠了赌场二两银子,催得紧,她没办法,才动了偷首饰的心思。本来想着苏瑾刚帮了她,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没想到……
“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春桃“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是他逼我的,我要是不拿钱,他就说要去告诉二夫人,说我帮您做假证!我也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苏瑾冷笑一声,“你帮苏玥传递消息的时候,怎么不说没办法?你把我房里的绣线偷偷拿给苏玥的时候,怎么不说没办法?春桃,你不是没办法,你是贪心,是两边倒,想哪边都不得罪,最后哪边的好处都想占。”
前世,春桃就是这样,一边帮苏玥监视她,一边又在她面前卖好,直到最后,她被推出去顶罪时,春桃还在王氏面前说她“早就看苏玥不顺眼,毁贡品是早晚的事”。这样的人,哪怕现在帮了她一次,也绝不能留。
“去,把牙行的王婆子叫来。”苏瑾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
春桃一听“牙行”,吓得魂都没了,抱着苏瑾的腿哭道:“姑娘!求求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给您做牛做马!”
“不必了。”苏瑾轻轻推开她,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你在苏家待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二房虽不富裕,却从不苛待下人。但我这里,容不下背叛主子的人。你走吧,牙行的人会给你找个新去处,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苏家。”
很快,牙行的王婆子就来了,手里还拿着春桃的卖身契——这是苏瑾下午就让青黛去管家那里取来的,她早就做好了处理春桃的准备。
王婆子是个精明人,一看这阵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对着春桃冷声道:“姑娘家不学好,偷主子东西,还有脸哭?跟我走吧!”
春桃被王婆子拉着,一步三回头地哭,却没人再看她一眼。直到院门外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柳氏才从屋里走出来,轻轻拍了拍苏瑾的背:“瑾儿,会不会……太狠了点?”
苏瑾转过身,握住母亲的手,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娘,我不是狠。前世,春桃就是这样,一边帮着苏玥害我,一边还在我面前装好人,最后我被废了手,流放的时候,她还跟着王氏来骂我‘活该’。这一世,我不能留她,留她就是留隐患,万一她以后再被苏玥收买,害的就是我们一家人。”
柳氏看着女儿眼底的坚定,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女儿前世受了苦,却没想到苦到这个地步,只能紧紧抱着苏瑾:“娘知道了,娘都听你的。以后咱们娘俩,还有珩儿,好好过日子,谁也别想再欺负咱们。”
“嗯。”苏瑾靠在母亲怀里,心里暖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青黛就被柳氏正式指派到了苏瑾身边,接替春桃的活。青黛手脚麻利,心思细,还会点基础的绣活,苏瑾很满意,教她整理自己的绣具时,还特意提点了几句:“我房里的绣线和绣稿,除了你和娘,谁也不能碰,哪怕是老夫人或者二夫人来要,也要先问过我。”
青黛点头:“姑娘放心,奴婢记住了。”
刚说完,院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苏玥身边的大丫鬟,名叫画屏,手里端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假笑:“瑾姑娘,我们姑娘知道昨天让春桃姑娘受了委屈,特意让小厨房做了点心,让奴婢送来给姑娘赔罪。”
苏瑾瞥了一眼食盒,里面是精致的桂花糕,香气扑鼻,却是她前世最喜欢吃的点心——苏玥总是这样,用一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前世的她放下戒心。
“不必了。”苏瑾淡淡道,“我近来胃口不好,吃不了甜的,劳烦画屏姐姐把点心带回去吧。还有,春桃已经不是我院里的人了,她做了什么,与我无关,你们姑娘要是有闲心,不如多管管自己的下人,别再让她们到处嚼舌根。”
画屏脸上的笑僵住了,没想到苏瑾会这么不给面子,只能讪讪地端着食盒走了。
青黛看着画屏的背影,小声道:“姑娘,苏玥姑娘这是想收买您,还是想探您的口风啊?”
“都有吧。”苏瑾拿起桌上的绣针,开始穿线,“她昨天在老夫人那里没讨到好,心里肯定不甘心,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敢和她作对。不过没关系,她越是不甘心,就越容易出错,咱们等着就是。”
与此同时,苏家外院的门房里,谢砚的小厮正对着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男子低声汇报:“……苏二姑娘昨天晚上就处理了那个叫春桃的丫鬟,抓了她偷首饰的现行,直接送回牙行了。动作挺利落,一点没拖泥带水。”
那布衣男子正是谢砚,他今天换了身朴素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商人,闻言挑了挑眉:“哦?还抓了现行?看来她是早有准备。”
小厮点头:“是啊,听说那丫鬟有个情郎赌钱,苏二姑娘早就知道了,故意让柳夫人拿出首饰引诱她下手的。还有,今天早上苏大姑娘派人送点心来,也被苏二姑娘挡回去了,一点面子没给。”
谢砚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眼底兴味更浓:“有点意思。不恋旧情,不贪小利,还懂得布局,这苏瑾,可比传闻里有意思多了。”
他本来以为苏家的嫡庶争斗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却没想到这个商户之女出身的庶女,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和手段。看来他这趟来苏家查贡品的事,倒是能多看些好戏了。
“继续盯着,她要是有什么动静,及时报给我。”谢砚吩咐道。
“是,公子。”
谢砚走出大门房,抬头看了一眼苏家的方向,阳光正好,透过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想起昨天苏瑾在正厅里,拿着那缕冰丝线反驳王氏时的样子,眼神清亮,脊背挺直,一点不像个任人拿捏的庶女。
“苏瑾……”谢砚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才好。”
而疏影院里,苏瑾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绣稿了。她从箱子里翻出一本旧册子,里面是她前世画的绣样,大多是普通的花鸟,没什么新意。这一世,她要用上后世学的改良绣法,先从最简单的海棠纹开始,绣一块手帕,试试效果,也为后续攒资本做准备。
青黛在一旁磨墨,看着苏瑾笔下栩栩如生的海棠,忍不住赞叹:“姑娘,您画的海棠真好看,比绣坊里卖的还精致。”
苏瑾笑了笑:“等绣出来,会更好看。青黛,你也学着点,以后咱们说不定还要开自己的绣坊呢。”
开绣坊,攒够资本,带着娘和珩儿离开苏家——这个念头在苏瑾心里越来越清晰。她知道,这不会容易,王氏和苏玥肯定还会来刁难,但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软弱的苏瑾了。
这一世,她要靠自己的手,绣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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