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那场牵连甚广的风波,如同夏日里一场骤然而至的暴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当一切尘埃落定,揽月轩人去楼空,王氏禁足佛堂,府中上下噤若寒蝉之余,看向疏影院的目光,已彻底变为敬畏与臣服。
苏瑾并未因这场彻底的胜利而显露出丝毫张扬。她依旧是那个沉静少言的二姑娘,只是眉宇间那份因常年隐忍而生的郁气已然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从容与坚定。她深知,内宅的倾轧虽暂告段落,但瑾绣坊的路还长,与谢砚那牵扯甚广的盟约也才刚刚开始。
老夫人在病榻上躺了几日,终究是历经风雨的掌家者,很快便强撑着精神重新理事。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苏瑾唤到跟前,屏退左右,拉着她的手,浑浊的老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后怕,更有一种审时度势后的决断。
“瑾儿,”老夫人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以往……是祖母糊涂,委屈了你,也委屈了你娘和珩儿。”她轻轻拍着苏瑾的手背,“从今往后,疏影院的用度,皆按嫡女份例。你娘……若她愿意,府中一部分庶务,可交由她帮着打理。还有珩儿,他的前程,苏家定会倾力扶持。”
这是老夫人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补偿与认可。苏瑾并未推辞,起身敛衽一礼:“谢老夫人。孙女儿只愿家人平安,绣坊安稳,不敢有过多奢求。”她不卑不亢,既接受了这份善意,也明确划定了自己的界限——她的重心,已然在苏家宅院之外。
老夫人看着她沉静如水的模样,心中喟叹,知晓这个孙女的心,早已飞出了这四方天地,再非池中之物。
疏影院内,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温馨。
柳氏脸上多了真心的笑容,指挥着丫鬟们将新拨来的份例物件归置整齐,眉宇间那份常年萦绕的愁苦与怯懦淡去了许多,竟也显出了几分年轻时的爽利颜色。苏珩在书院中更是扬眉吐气,读书愈发用功,私下里对苏瑾道:“姐姐,我定要考取功名,日后做你的倚仗,再不叫任何人欺侮你!”
苏瑾看着母亲和弟弟的变化,心中暖流涌动。这便是她重生归来,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至亲。如今阴霾散去,他们终于可以活在阳光之下。
她并未沉溺于这难得的安宁,很快便重新投入到瑾绣坊的事务中。太后寿辰的“八仙贺寿”屏风乃是重中之重,她亲自监工,与林绣娘等人反复推敲细节,务求尽善尽美。同时,她也开始着手实施早已规划好的扩张事宜。
借着此次风波后瑾绣坊声名更盛、订单激增的势头,苏瑾正式向老夫人请示,以“绣坊事务繁忙,需就近打理”为由,请求允许她与母亲、弟弟搬至城南瑾绣坊后院居住。这无疑是一个标志性的举动,意味着她将彻底脱离苏家的直接掌控,拥有完全独立的府邸与生活。
老夫人沉默良久,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孙女,知晓已留她不住,最终长叹一声,应允下来,还额外拨了一笔安家银子,算是全了最后的祖孙情分。
搬迁之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这日,苏瑾正在疏影院整理自己的绣稿与珍贵丝线,青黛通报,谢砚公子来访。
这是风波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谢砚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手持折扇,翩翩然立于院中那株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看向从屋内走出的苏瑾,唇边噙着一抹浅淡而真切的笑意。
“恭喜苏东家,云开月明。”他拱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全赖公子鼎力相助。”苏瑾还礼,引他至院中石桌旁坐下。青黛奉上茶水后便悄然退下。
“盟友之间,何须客套。”谢砚摇开折扇,目光扫过院内正在打包的箱笼,“听闻姑娘不日将迁往城南?”
“是。总要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之处。”苏瑾为他斟茶,语气平静。
“如此甚好。”谢砚点头,“独立门户,方能大展拳脚。端阳宫宴与此次风波,瑾绣坊之名已深入人心,接下来,苏东家有何打算?”
苏瑾抬眸看他,知道这并非闲谈:“巩固根本,培养人手,稳步扩张。太后寿辰之后,我打算在江南开设分号,将‘瑾绣’之名,传于南北。”
“江南?”谢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眼光。江南富庶,文人荟萃,对精工绣品需求极大。我在江南有些许人脉,若姑娘需要,可代为引荐。”
“那便先行谢过公子。”苏瑾并未拒绝。既是盟友,资源互通本在情理之中。她顿了顿,看向谢砚,问出了盘旋心中已久的疑问:“公子屡次相助,瑾感激不尽。只是……公子所求,当真仅是那三成利润与份子?”
谢砚执扇的手微微一顿,抬眼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带着些许莫测:“苏姑娘以为呢?”
苏瑾沉默片刻,缓缓道:“公子背景非凡,所图者大。瑾绣坊于公子而言,或许……并不仅仅是一门生意。”
谢砚合上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目光变得深邃:“姑娘慧眼。谢某确实另有所图。”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所图者,一为利,瑾绣坊潜力无穷,值得投资;二为名,一个得太后、长公主赏识,名动京华的绣坊东家,其影响力,有时胜过千军万马;这三嘛……”
他刻意停顿,看着苏瑾骤然警惕起来的眼神,轻笑出声:“姑娘不必紧张。这三,便是为‘人’。”
“为人?”苏瑾蹙眉。
“不错。”谢砚目光坦荡,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欣赏姑娘的技艺,更钦佩姑娘的坚韧、智慧与胆识。在这京城权贵圈中,多见的是攀附之辈、庸碌之徒,如姑娘这般,能于绝境中奋起,凭一己之力开创局面者,凤毛麟角。能与姑娘这般人物结盟,于我而言,其价值,远超金银。”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他对苏瑾个人能力的看重,又巧妙地遮掩了更深层的目的。苏瑾听在耳中,虽不全信,但那份被认可的触动,却是真实的。
“公子过誉了。”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情绪,“瑾不过是求生而已。”
“求生亦分境界。”谢砚笑道,“姑娘之求生,已臻‘立业’之境。谢某期待,能与姑娘携手,看看这‘锦绣前程’,究竟能铺至何方。”
他举起茶杯,再次以茶代酒。
苏瑾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这个盟友,神秘、强大,且……似乎对她抱有超乎寻常的兴趣与期待。前路是携手共进,还是终究会沦为棋子?她无从得知。但眼下,她需要这份力量,也需要这份……或许是虚假的赏识。
她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
“愿不负公子所望。”
数日后,苏瑾携母亲柳氏、弟弟苏珩,正式迁入修缮一新的瑾绣坊后院。虽不如苏府轩敞,却处处透着温馨与自在。前院是迎来送往、充满生意的绣坊,后院则是她们母子三人安宁祥和的家的港湾。
太后的“八仙贺寿”屏风如期完成,送呈入宫后,再次引来一片赞誉。太后凤心大悦,又赐下丰厚赏赐,并亲口赞道“苏瑾之手,巧夺天工”。此言一出,瑾绣坊在宫廷采办体系中的地位,彻底稳固。
没有了内宅的倾轧与阴谋,苏瑾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绣坊的发展中。她扩大了绣娘的招募与培养,设立了更完善的分级晋升与激励机制;她与谢砚引荐的江南丝商建立了稳固的合作,原料来源更加优质可靠;她开始着手设计一系列融合南北风格、更具文人雅趣的新绣样,为开拓江南市场做准备。
日子在忙碌与充实中悄然流逝。瑾绣坊的招牌越来越亮,苏瑾的名字也渐渐成为一个象征着技艺、诚信与独立的符号。
偶尔,在夜深人静之时,苏瑾会站在后院的廊下,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想起前世种种,恍如隔世。这一世,她护住了至亲,拥有了事业,挣脱了枷锁。那条布满荆棘的路,她终于凭着自己的力量,走出了一片开阔的天地。
云开月明,锦绣新程已在脚下。
然而,她与谢砚那纠缠愈深的盟约,那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朝堂暗流,以及那遥远江南未知的机遇与挑战,都预示着,她的故事,还远未到落幕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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