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树影翩翩,随知许眼底含泪,勾唇笑了声,最近半月她想起挺多的,从幼时拉住司马显的衣袍到报仇后在天阙楼的纠葛。
十三娘一开始没有名字,她是被姜离捡回来的。陆蔻一开始也没有名字,不过没人捡她。
她儿时有记忆是在四岁,她整日待在空荡的院子里,院子里除了她便是一个哑嬷嬷。
她也不会说话,不过她会爬树,她经常爬到院子里树上最高的枝丫吹风。
不过就算是树上最高的分支也到不了墙头,她还是没见过其他人。
但她知道外面的人是会说话的,她听多了,也学会一点。
好似人人都该有阿耶阿娘的,可她没见过,她拉住哑嬷嬷的衣服问,“阿娘?”
哑嬷嬷大惊失色,匆忙摆手。
小小的她低下头,好吧,她不是她的阿娘。
那她的阿娘在哪里?
此事一过,封闭多年的院子来人了,小小的她充满好奇心,一拉就拉住了司马显衣袍。
抬起浑圆的眼睛,疑惑问,“阿耶?”
虽然不是阿娘,阿耶也行的!
“我不是你阿耶。”
察觉被攥紧的衣袍有些松动,他低头瞧见她圆圆的脑袋,微微叹息,将人伸手抱起来。
她的视线被拉高,和院子里的树一样高。
“我算你舅舅。”
郎君嗓音温和,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她眨眨眼,不明白舅舅是什么。
司马显没有多言,反而问名字。
她疑惑歪头,“名字?”
“是什么?”
司马显顿了顿,笑道,“你若没有名字,我便给你取一个,姓陆,名蔻,以后就叫你阿灵吧。”
豆蔻年华,希望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陆蔻眨眨眼,她年纪小,说完她就爬在司马显的肩上睡着了。
身后匆匆而来的汝南县主俯身行礼,“皇兄。”
“人,我带走了。”
“是。”
冰冷的话语独属于上下级的吩咐出现在兄妹之中。
陆蔻的生活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身边多了好多好多人,陆蔻数不过来就不数了。
司马显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外面的人,她总是对他充满好奇,模仿他的嗓音,喊,“舅、舅?”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孩儿?司马显我可不是给你养孩子的。”
娘子胸前的银饰叮当作响,陆蔻瞬间被她吸引,直勾勾盯着她看。
娘子察觉到她的视线,反而笑起来,脸上笑容很浅,但眼里的高兴很明显,感觉对面娘子的异样的情绪,她佯装抓住司马显的衣袍。
他将孩子揽到怀里,“姜离,你别吓到她。”
“这么小的孩子我可养不活。”
“那便再等一年。”
一年里陆蔻好不容易学会说话与人交流了,又被姜离带走去了寨子里。
临走时,司马显嘱咐了她很多,让她好好听姜离的话,多吃饭喝水,烦的姜离都不想带了。
“你唠叨够了吗?”
她眉眼烦躁,司马显真担心她把孩子一不小心养死了,一年里寂静的宣平郡王府好不容易有些波澜,他还不想让这个他亲手带出来的孩子死。
“苗疆艰苦,你多看照一点。”
姜离摆手,抱过她,掂了掂,“一年不见长胖这么多?”
她伸手捏陆蔻的脸,肉嘟嘟的手感很好,陆蔻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偶尔拨弄她身上的银饰。
终于碰到了!
到了苗疆寨里,叽里咕噜的苗语把陆蔻刚学会的全打乱了。
导致陆蔻说话一会中原话,一会苗语。
姜离一开始没怎么管她,寨子里都传陆蔻是她在外面生的孩子,她也没管,直到她总抱着腿喊阿酿。
“烦人。”
喊了一阵后,姜离觉得她挺可爱的,碰见孩童欺负她没有伴生蛊,姜离直接把自己的放在她身边。
司马显总担心她养不好孩子,怎么可能,她绝对能把她养的好好的。
小孩粘人,晚上总抱着枕头找她睡。
“阿酿,抱。”
姜离觉得也不能这么惯着她,看向她湿漉漉的眼,算了,她好小,让着她点吧。
姜离事忙,她要闭关,晚上怕没人陪陆蔻,打算找个人陪她。
说来也巧,姜离刚下山就碰见买孩子的,但姜离觉得他们长的都不好看,男的,不要,没用且烦人。有姜昀一个就够了。
姜离挑挑拣拣,看见角落里缩起来的十三娘,把脸摆正,长的还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直接把人带走,全然不顾哭泣的十三娘。
把人交给陆蔻,说是她捡回来陪她玩的。
自此陆蔻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尾巴,她没有名字,家里排行十三都叫她十三娘,这年陆蔻七岁,姜离抢了姜昀的地盘分了她一大半养花。
姜离得知她喜欢花,派手下寻遍天下,还跑去郡王府抢了司马显很多花搬回苗疆,近日陆蔻刚得手名叫白鲜的花。
陆蔻瞧了瞧她又瞧了瞧花,“你别哭了,我让你看个东西。”
白鲜被点燃时味道很好闻,像柑橘,清甜干净,像她。
之后十三娘有了自己的名字,是姐姐取的,叫陆鲜。
姜离闭关时,她便带着陆鲜为非作歹,四处胡闹,光明正大的霸占姜昀的地盘养花,仗着姜离还不允许姜昀的虫子咬她的花。
姜昀恨不得把她扔下去,可他不敢。
他算是看明白了,陆蔻不高兴,姜离就不高兴,她们不高兴,遭罪的就是他。
算了,只是地方小了点。
“阿拿,困。”
陆蔻不仅霸占还跑到他的地盘玩,姜昀正喂自己的虫子闻言。
“困就回屋睡。”
“还没吃饭。”
姜昀咬牙,“没人给你送饭?”
“不好吃,不想吃,阿拿给我做好吃的。”
姜昀咬牙切齿,为什么她能平静的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陆蔻抱着姜离的蛇,准确来说是蛇爬在她的肩头上,粗壮的蛇几乎占据她身体的一半,对她乖巧听话,对他血口大张。
姜昀不敢惹,可他也不会,拉住陆蔻和十三娘的手去镇上吃饭。
十岁的萝卜头身后是另一个十岁萝卜头和八岁萝卜头。
但凭着陆蔻身上盘绕的蛇,过路的就没一个敢惹。
陆蔻吃饱了就睡,没精神的很,姜离总觉得是因为她体内的蛊虫,从母亲继承的蛊虫她第一次遇见,原本就是感兴趣将她留下,现在自己却无比费心。
姜离开始让她练武压制体内的蛊虫,她天赋很好,学的很好。
姜离抱着她满脸自豪,陆蔻安静的趴在她怀中,听着姜离奖励她各种衣裙和首饰,糕点美食更是从来不缺。
陆蔻很喜欢姜离,从第一面就喜欢,漂亮的阿酿。
姜离喜欢死陆蔻了,经常冒出来想法小娘子就是比不听话的小儿好,特指姜昀,在陆蔻十二岁得知司马显要把人带回去,她一点也不想,可天阙楼的辛夷武功更好,阿灵和她学武可以更好压制蛊虫。
姜离还是把人送走了,连带着十三娘,姜昀起初很高兴,不敢当姜离的面,只能偷摸摸笑出声。
顾清漪接手陆蔻后没有一天是不头疼的,她拿着陆蔻写的字甩到司马显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她写的字,写的是什么?狗随便来两爪子都比她写的好。”
司马显接过,喉咙滚动,眉头突突突的跳,但还是绞尽脑汁说出,“童真童趣。”
顾清漪要疯了,陆蔻一直接触苗语,写的也是苗语。中原字认也认不全,写的更是不能看。
她对陆蔻实行了严格的教育,甚至提早安排了司马谙此后一切的行程,避免宣平郡王府出现第二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娘子。
上课,好困。陆蔻和十三娘两个人昏昏欲睡,被顾清漪抓起来,罚抄了五十遍郑伯克段于鄢。
“老师……”陆蔻抱住顾清漪,譬如从前无数遍对待姜离一样。
“停!在我这没用。”
陆蔻耷拉下耳朵,之后再也不敢睡觉了,她不仅不想抄,也不想挨顾清漪的戒尺。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司马显给她上课,舅舅温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心怀道义,尽管他们一家身份尴尬。
“天下苍生……”陆蔻在书中寻找司马显讲的,若有所思。
没想明白,决定以后再想,现在她很苦恼,为什么她的君子兰长不好,又养死了,呜呜呜。
夜半三更,陆蔻觉得跑到司马显的花房看看,像姜离一样。
她悄摸摸进去,结果司马显在身后,“你们又来偷我的花。”
她不善言辞,不太会撒谎,她哭闹了一会儿,从前都是阿酿搬,她第一次,没经验呢。
“嗯。”
司马显:“……”
这么光明正大来偷他的花?还理直气壮的!他问偷哪一盆。
选的很好,是司马显最近的最爱,因为他养活了君子兰,很有成就感。
司马显温润的脸上流露出震惊,这孩子真会选。
念及她刚刚回来,刚刚开始读书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结果看见陆蔻摇头。
司马显:?
他觉得顾清漪说的很对,玉不琢不成器,应该加强她的教学。
她一边汲取司马显和顾清漪所讲的知识,还要习武。陆蔻第一次被司马显拎到辛夷面前时,辛夷说她是好苗子,十三娘普普通通。
陆蔻握紧十三娘的手,抬头与她审视的目光相触,辛夷笑得爽朗,当即收她收徒,将十三娘扔给了其他人教。
辛夷当众朝下面练武的人道陆蔻是她新的徒弟。
陆蔻站在木楼上,接手众人或善或恶的目光,大部分皆是警惕忌惮,还有一部分不服她的。
陆蔻被辛夷收徒,首当其冲的便是闻珂,辛夷身为天阙楼楼主一直以来都有再收徒的念想,仅一个。
僧多肉少楼中众人厮杀打拼,闻珂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结果桃子轻而易举的被陆蔻摘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闻珂,陆蔻异常平静,“哦,怎么了?”
曹宁陪同闻珂,闻言瞪大眼睛看向她,愣了一下,趁闻珂发火之前打着圆场,连忙把闻珂拽走。
“等月底试炼我们不就知道她实力如何,说不定她真有过人之处才能被楼主看中。”
闻珂嗤笑,恶狠狠道,“她等着瞧。”
曹宁想劝她,可她怒气上头听不见她说话,她也不好再说。可闻珂还是大意了,试炼当天陆蔻一手打着哈欠,一手将闻珂按在地上。
陆蔻轻飘飘的,像是没有用多大的力气,闻珂在地上死命挣扎,始终没有摆脱她的束缚,直到时间到,陆蔻轻而易举的获胜。
“还有别人吗?我好困,你们能不能一起来。”
众人:“……”
她真的嘴上不饶人!赢了还这么嚣张。
谁料陆蔻确实是真心实意发问,可惜只有司马显能懂,小娘子的眼睛湿漉漉的,年仅十二岁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
长的和她阿娘很是相似,司马显心下想。
陆蔻走到他面前扑倒他怀里,嘟囔道,“好困。”
“她应该接受更高强度的训练,内力醇厚才能压制蛊虫。”
辛夷此话一出,得到司马显赞同为此陆蔻练武的时间增多,去顾清漪那里学习的时间少了大半。
字好不容易认全了,写的丑的一批,看的顾清漪两眼发黑,陆蔻写的两眼发黑。
遂,她跑回天阙楼了。
一大早来讲课发现人跑了的顾清漪:“……”
她开始无差别攻击司马显和辛夷以及闭关的姜离,姜离因为陆蔻走了就闭关了,结果顾清漪为了骂她,在她屋子外面烤蜈蚣等姜离心爱的虫子,把人弄出来了。
几人弄得不可开交,待在天阙楼的陆蔻挖了竹子种在外面,一边中一边和十三娘道,“这里丑死了。”
拼命练功的闻珂看见她不务正业气得要死,陆蔻觉得缺了人手一把把人拉过来种竹子。
曹宁却觉得不错,拉着闻珂就是干,为了缓和气氛,她一边种,一边讲着趣事。
曹宁:酷酷讲
阿灵:震惊
闻珂:鄙夷。
十三娘:挖坑。
雨后春笋,种了两颗几年过去成一片了笋,根本吃不完,一茬又一茬长。
陆蔻本来只是想吃笋,又觉得这里光秃秃的。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吃了,她真的要吃吐了,司马显也要吃土了。唯有辛夷很高兴,天天期盼着竹子再长,她直接把竹林弄成了训练之地,供天阙楼弟子训练。
时光流转,陆蔻毫无疑问成为天阙楼金铃之中的七宝——玛瑙。
闻珂三人位列金铃,排行完后十三娘抱着陆蔻哭,“呜呜呜,真的真的太好了……呜呜,不枉我没日没夜的练功……累死我了……呜呜——”
陆蔻抱住她,轻拍她的背,“挺好的。”
曹宁:“……”
陆蔻不善言辞的证据加一。
排行结束,天阙楼会逐渐派发下任务,姜离得知之后陆蔻出任务的时候就和她一起去,生生的把任务弄成了游玩。
陆蔻对此适应良好,反正任务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她再玩会儿,怎么了?
陆蔻和姜离两人回去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的,基本上全都是陆蔻的衣服首饰。
陆蔻不敢弄回天阙楼,全都弄回宣平郡王府,司马显见状叹息,命令下人将她隔壁院子打通专门用来给她放衣服首饰。
细算下来,陆蔻十七岁之前算不上吃苦,她就没有不顺心的事。
嫁人是第一遭。
“我不相看,我不嫁!你们就是趁着阿酿闭关欺负我,我要回去!”陆蔻将未曾打开的卷轴直接扔在地上,怒视司马显。
司马显捡起卷轴,“他大方爽朗,性情肆意张扬却进退有礼,舅舅打听过他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也与你适配,除了商人地位低些,未有不好。”
“他地位低,有宣平郡王府在也可任你使唤拿捏,有何不好?”
尾调低沉,明显不悦。他不悦,陆蔻也不悦。
她闭嘴不言,司马显一拳敲定相看的日子。
陆蔻本想跑,没想到她院子里里外外全是人。
“大娘子,请您不要为难奴婢们,若是您走了,王一定会责罚奴婢们的。”
陆蔻长相艳丽,上翘的眼尾婉转含情,此刻却冰冷含霜。
她站在院中,淡青色的衣裳素雅纯净,身旁是盛开的海棠花,淡粉色的花瓣被风送来,落在她的肩头,人比花娇,但娘子此刻深不见底的黑眸让人不敢窥看。
直到陆蔻回屋,下人才松了口气。
陆蔻平静的等到相看那日,陆蔻站在凉亭之中,四角的纱帐被风微微吹拂,她透过缝隙与他遥遥对视。
相貌不错,是个发愣的呆子。
他脸颊泛红,宣平郡王府上哄堂大笑,纷纷打趣他,他只顾着傻笑。
陆蔻更不愿意,任由司马显苦口婆心,绝不松口,一心回苗疆。
司马显扶额,“我劝不了你,应该让你老师来才对。”
陆蔻扭头不理,他连连叹气,独自离开。
司马谙在他走后探头看她,像个糯米团子一样软糯糯的喊她,“姐姐不开心吗?”
岂止不开心,陆蔻现在想动剑砍人,她拼命压下戾气,将人招呼进来。
“谙娘帮我个忙,姐姐写几份信,你帮我送出去。”
“好!”
陆蔻想的很好,闻珂轻功好,曹宁伪装好,十三娘最会为她找补,她再把姜昀弄过来,实在不行弄晕他们。
这么多人她不信她逃不了这个婚。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舅舅派来的人是师父。
她现在还打不过辛夷。
成亲前几日,她还想跑。顾清漪言辞直白,“我和你舅舅教了你这么久,难道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还是非要我说出来你才甘心。”
陆蔻站在院落之中,睫毛不停扇动,抿唇压下心中酸涩。
她知道,舅舅,舅母,老师……甚至宣平郡王府的下人们有太多前朝遗留下的人,身在今朝,心系昨日。
“我知道的。”
只是不想面对自己真的成为了棋盘上的棋子,走进局面是她的宿命,她生长于此的宿命,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想再晚一点,再多享受和姜离他们一起的时光。
陆蔻转过身回屋,顾清漪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远处的司马显亦然,陆蔻是他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出色的孩子,他心中盘算系统的规则,忽略掉耳边系统不停的播发声。
这种声音在他得知陆蔻出生的那一刻从未停歇,而她也幸运地活过豆蔻年华,他原本没想将她留到如今,但一步步养大,纵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要她安心嫁人,让这一步棋子走完,他会为她谋划好未来。
自此陆蔻一直待在屋中,她现在连十三娘都见不到。
她忽然想到去年赶秋节的十三娘,十二岁之后,她们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到苗疆。
赶秋节是寨子里重大的节日,她不喜欢凑这些热闹,安心的躺在姜离腿上吃葡萄,随便看十三娘。
十三娘一身苗服,头上的银冠影响不了她的行动,叮叮当当飞扬的银挂反而更让她像一只热烈的小鸟,武功在身,上刀梯而已。
她在梯顶倒挂,张开双臂,似乎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飞向高空。
彼时陆蔻只是欣赏,如今她自己被困在长安出不去了。
陆蔻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她面无表情给陆蔻梳头,她低头思绪一闪而过。
要是姜离在就好了。
一套流程下来,陆蔻坐在婚房,只觉得今日诡异。
他掀开盖头时,陆蔻才算彻底看清他的脸,长得不错,唯一优点。
他贴近她的脸,姿态近乎虔诚,耳珠像被朱砂舔过,红的彻底。
他怎么这么害羞,到底谁是新娘子?
婚后不到半个月,陆蔻简直要被烦死了,被迫嫁人本来就烦。
她觉得舅舅所说的一切优点,那根本就不是优点。
性情张扬,他整天拽的二五八万的在她面前坐着,有事儿没事儿还非要过来抱她,亲她。
她也不能练武,每日的日子只剩下琴棋书画……
还一天天像鹦鹉一样,娘子,娘子……
“娘子!”
陆蔻用披帛捂住耳朵,扭过头,又来了。
她躺在躺椅上晒太阳,范令璋捧起她的手蹲到她跟前。
“娘子!”
“干嘛。”陆蔻睁眼便是他鲜艳无比的衣服,哦,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颜色的衣服。
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黑的……
衣服的颜色比烟虹还要多。
烦死了,舅舅所说唯一符合事实的只有他家境简单,只有一个脾气和善的婆母。
范令璋捧起她的手,“我名下有座庄子,荷花开的正好,我们一起去摘莲蓬吧。”
摘莲蓬?那不就要坐船。
“湖大吗?”陆蔻难得立起身子。
范令璋佯装思考,在娘子不耐烦之前道,“很大,足够让你尽兴。”
“好吧。”陆蔻又躺回去,去去吧,反正在这里她都烦死了。
披帛落在他手中,他缠绕在手间,或许她没发现她没松开他的手。
半个月,范令璋深受打击,一见钟情只是他单方面的,娘子并未有此感。
燕尔新婚,寻常夫妻皆是胡闹良久,唯有娘子冷冷淡淡还总是把他踹下床。
是他弄的不好吗?他需要承认过错,新婚夜确实没有经验,被娘子踹下床。
他只恨纸上得来终觉浅,但他真的那么糟糕到娘子根本不理他吗?
没事的,他一定能笼络娘子的芳心。
现在就是一大进步。
小舟摇曳,周围的荷叶高生,将花丛中的他们遮掩的严严实实,也压制住了缠绵悱恻的暧昧。
陆蔻推开上方的范令璋,嗔骂他,“你无耻!”
“下流!”
眼前的水中芙蓉与他的脸遥相呼应,层层叠叠的水波将她淹没在海中,湿润而温热的触感刺激而让人沉迷。
“愿闻其详。”
上岸时,陆蔻手中捧了一大簇的荷花与莲蓬,淡粉色的花瓣与娘子脸上的胭脂近乎一致。
范令璋的外衫披在陆蔻身上,下人们眼观鼻子,耳观眼,纷纷低下头。
陆蔻低下头黑脸,她一定让他此后不许进屋。
范令璋笑得合不拢嘴,哪里知道自己被娘子下了死通牒。
他和姜离一样,喜欢给她买各种衣服和首饰,算了,勉强原谅他。
好想姜离啊,她出关了没有?
肯定没有,否则她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可是找她有什么用呢,她在这盘棋上动弹不得。
范令璋见她回来闷闷不乐,更是带她各处游玩,还给她布置更大的花房供她养花。
陆蔻对他态度多有好转,全靠范令璋哄来的。
一日两人下棋,范令璋烂到一种极点,她忍他第一局,然后这里努力找出曾经曹宁说过的委婉劝告。
没听懂,他脑子里全是娘子同他讲话,第二局继续。
第三回……
陆蔻没忍住,抄起棋盘抡了他,她看见人倒在地上才讪讪收回手,连忙叫大夫。
范令璋伤了脑袋病殃殃的,酒楼的香铺的等各处生意的账本全都到了她手上。
各种算盘,金算盘,玉算盘头一次见,掂着掂着顺手又给人扔出去了。
“啊!”
床上惊呼时,她不好意思,扭过头摸摸鼻子。
好在她从以前抡过姜昀,手上还有以前的力道,没把人真的抡出事,这次真的没有收敛住。
真不该从老师那里学这个坏习惯。
范令璋如今脑袋也伤了,腿也伤了,陆蔻眼神闪躲,真真切切的产生了愧疚。
司马显得知专门跑来看了小芙蓉说了一句还是太轻了。心里嘀咕,哪里有自己重,顾清漪下手才叫重呢。
他病中哭唧唧的,各种好话哄着陆蔻,她都快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了。
还有,他哭起来真好看,和沾水的芙蓉一样。
遂,尝试煲汤把厨房炸了。沈怀玉听闻特意上门,让阿灵善于用人,下头一堆人,不用她干活。
陆蔻低头听舅母教诲,不管说什么都点头。
范令璋发现了她的爱好,更是抱着她蹭,“娘子,我好疼啊,你哄哄我。”
“亲一下好吗?”
陆蔻望向他的眼,或许呢,或许她作为舅舅联姻棋子,为他换来金钱图谋大事的郎君还不错。
他当然好,把娘子搂在怀里胡作非为。
他现在已经有技巧了,娘子心软,只有他可怜再加不要脸,娘子一定对他有所关注。
比如他被娘子踹下床,半夜他偷偷自己跑回来,只要不要脸是可以做到的。
范令璋病好了,突发奇想,想在院子里搭秋千,他想自己搭的,未成。
陆蔻:“笨,我试试。”
未成。
最后是下人弄得。
她悠然地躺在上面晒太阳掩饰自己的尴尬。
春去冬来,范令璋还往家里弄来一只小猫陪她。
日子一天天过,陆蔻勉强适应,他还在长得不错。
秀色掩今世,荷花羞玉颜。
芙蓉与他很适配。
花房茉莉淡雅的清香萦绕在她身侧,范令璋突然出现抱住她。
“咦,居然没被吓到。”
切,她早就知道。
“诺,茉莉。”陆蔻取下花插在他的耳边,淡淡笑道,“还不错。”
茉莉……莫离!
范令璋眼睛闪着光,去蹭她的脸颊,“喜欢喜欢,我很喜欢。”
陆蔻:?
他又干什么?
陆蔻与闻珂几人见面,看着十三娘和曹宁玩乐,听她们的打趣,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也不错,她好想等姜离出关啊。
出关看一看她现在的生活。
月奴也越长越大,在她身上踩奶都沉了不少。
“喵~”
算了,也不是很重。
可惜,好景不长。
一日陆蔻一如往常躺在秋千上晒太阳,手上抚摸着月奴,近日范令璋忙得很,很少来烦她,她落的轻松自在。
太阳暖洋洋洒在她身上,墙头突然响起铃铛,她侧头看,是天阙楼的传信。
天阙楼?
怎么突然找她?
她起身取出信件,半响信纸飘在地上,她恍然失神,反应过来将信纸烧干净。
出事了!
她心下大乱,急匆匆运转往宣平郡王府跑,各处都没有找到舅舅的身影。
意外看见顾清漪,她上前扶住顾清漪的臂弯,“老师!她们……她们真的出事了?”
顾清漪轻声宽慰,她知道十三娘在她心里的重量。
“阿灵,逝者已逝,十三娘更希望你好好的。”
怎么会?
十三娘?她不信!明明前些日子她们还在一起探讨未来,明明她还说等十三娘再大两岁就想办法让她脱离天阙楼。
还有曹宁,曹宁足智多谋,从前的再艰险的任务,她也能顺利完成。
她找到她的家啊。
闻珂,就连闻珂也失踪了……
她怎么现在才知道?她的十三娘是不是在致死的一刻都希望她的姐姐去救她?
她们遭难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怎么一夕之间就剩她一个人了?
不!
陆蔻眼前一黑,直直晕倒在顾清漪怀中。
“阿灵!阿灵!”顾清漪眼疾手快扶住她,冲四下的吓人喊。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找大夫,府医呢!快点来人啊!”
“……蛊虫发作,内力不稳……时日无多。”
陆蔻迷迷糊糊的听,“什么时日无多。”
“退下去!”
顾清漪厉声喊道,转身对她露出笑,“没事,你刚醒来听岔了,你内力不稳,养养就好了。”
“十三娘……她们的尸首在何处?她们因何而……死?”
陆蔻气喘吁吁,靠在床栏上气息不稳,几近再次昏厥。吓得顾清漪连忙将府医请来。
顾清漪根本不敢对她说,偏偏叶桃夭出现倚在门框上,“尸首,暴尸荒野,可能被路过的野狗吃了吧。”
“叶桃夭!你给我闭嘴!”
“切。”叶桃夭还想开口,顾清漪上去扇她一巴掌。
“顾清漪!你敢打我!”
“你给我闭嘴,你再多嘴,我就再扇你一巴掌。”
叶桃夭气的胸腔起伏,指着他半天说不出来话,“哼,你给我等着,等表兄回来,我定让他好好治你的罪。”
顾清漪眼底划过暗色,里间的陆蔻在听见曝尸荒野时,直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咳咳——”
十三娘是她养大的妹妹,曹宁和闻珂是她相伴多年的挚友。
她虽有父母,却如同父母双亡。幼时待在小小的四角天空里,连说话都不会。
舅舅将她带出去的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她是有母亲的,但是她的母亲不喜欢她,不想见到她,甚至不想要她。
没关系,不喜欢阿灵的,阿灵也不喜欢他们。
阿灵给自己找了阿酿,给自己找了妹妹和阿兄,她是有家的。
她还有舅舅舅母,老师师傅还有天阙楼相伴多年,生死与共的挚友。
姜离一直认为她的所有任务都有她的陪同,其实不是的,有一次,她们四个差点死在那一场任务中。
是她们联手破局,才找出生路。
说好的一起活下去,怎么就剩她一个人了。
陆蔻倒在床上,抓住顾清漪的手,“她们……是怎么死的?”
顾清漪哪里敢和她说出实情,半真半假与她简短说了,她的心都似被剜了大大的缺口,风从中穿过,带走她的血肉。
“他明明答应过我……”
陆蔻哭喊着出声,嘴边混杂着血迹,声音微乎其微,哪怕顾清漪凑近也没有听见。
她的眼泪和血混合在一起,滴在淡青色的衣衫上,如同平地开出血红的花,格外醒目。
她终于还是没有支撑下去,再次昏厥过去。
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她想说,他明明答应过我,保护好她们。
舅舅食言了,她们几乎都死了。
难怪最近朝堂科科举居然闹得沸沸扬扬,这恐怕也有舅舅的手笔吧。
陆蔻再次醒来,异常平静,她告别顾清漪,重新回到范家,她一直在找闻珂。
她几乎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闻珂身上,顾清漪也派人找,可是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她们的尸首找不到,闻珂也找不到。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也几乎成为了压倒陆蔻最后一根稻草。
范令璋解决几桩大生意,兴高采烈的回家。
“娘子,我回来了,我给你说我这次……”
“我们和离吧。”
“什……什么?”范令璋当即慌了神,对上陆蔻平静的视线,她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娘子,这种话不能乱说,你是不是怪我最近没陪你……我,我生意解决好了,我不会再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了,你……”
“够了,我说我们和离,你没有听见吗?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本来就不愿嫁你。我曾经没有告诉过你,让你离我远一点嘛?我对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你,让你离我远一点,我讨厌你!我真的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你为什么喜欢我?是我引诱过你吗?还是你把所谓的见色起意美化为一见钟情?还是你贪图王府的权贵,借着王府的便利让你的生意蒸蒸日上?”
“为什么你有……为什么我要待在你身边让你圆满?!”
为什么我身边的一个人消失?
“出去!”
“阿灵……”
“我让你出去,你听不见吗!”陆蔻几乎是怒喊出声,撕心裂肺。
范令璋何时见过这样失态的她,他不敢多加停留。
却又不敢真的离开。
守在她门前独自哭泣。
阿灵说她讨厌他,她讨厌他。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从眼眶中流出,根本停不下来。
阿灵为什么会讨厌他?
“噗——”
范令璋耳边传来异样,泪眼朦胧,他只看见一堆侍女冲进阿灵的房间,他紧忙擦干净眼泪,冲进屋子。
满地狼藉,地上鲜红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大夫!快来人啊!”
范家一阵兵荒马乱,范令璋的心久久难以平息,怎么就病重了呢?
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呢?
顾清漪和沈怀玉听说她出事,纷纷前来探望,她们本想询问他,但他失魂落魄,俨然问不出什么。
他牵起陆蔻的手,“是我将你气病了吗?”
嘴唇蠕动,口带哭腔,“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对不起阿灵,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愿娶你进门,是我都是打扰你……”
陆蔻的身子每况愈下,范令璋对天祷告没有起到半分作用,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甚至有的时候几天几夜都不会醒。
“你醒醒好不好,如果你讨厌我,我们就和离,只要你的身体好起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如果不高兴,你捅我两刀。你不要……不要让你自己成为这个样子,阿灵,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或许是范令璋这次的祷告有了作用,也可能是回光返照,陆蔻难得的想去酒楼逛逛。
她踏进门,扫视众人,今科举人们讨论的无不是今年的科举舞弊一案。
陆蔻耳力够好,朝廷挖出不少前朝余孽……有人血溅宫门要求圣上彻查……
耳边传来更近的声音,她抬眸,醉醺醺的郎君跑到她面前大放厥词,可惜她现在没有一点力气。
她脚步踉跄,险些跌倒在范令璋怀中。
那个人小芙蓉好像处理了,不过她在乎不了这么多了,她好像真的要不行了。
她居然还是没有能够撑到阿酿出关,阿酿这次闭关怎么这么久?
她真的要撑不住了啊。
她觉得舅舅不一样了,她不想被困在长安了,她想要回家。
回到她自己选择的家。
陆蔻坐在床上,掀起眼皮,“你我之间……当真是孽缘,忘了我吧,小芙蓉,是我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她举起的手被范令璋靠在脸边,最后她缓缓闭上眼,手上也失了力道。
“阿灵?”
“阿灵?”范令璋伸手去碰她的脸,她的身体不堪重负的倒下,轻的仿佛是一片树叶落在他怀中。
“阿灵,我求求你了,你醒醒,你不要睡。”
范令璋抱住陆蔻一遍遍喊,泪水从他的脸上滑到她的脸上,无论他怎么喊,她都没有半丝反应。
阿福见状直喊郎君疯了,将范令璋的母亲和宣平郡王府的人请来劝说他。
范令璋坚信阿灵只是睡着了,气得顾清漪甩了他一巴掌,并着手陆蔻的丧事。
她将陆蔻的丧事收拾好,将叶桃夭直接弄出长安,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阿灵的的后事。
至此半生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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