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飞扬，天地霎时间成为白茫茫一片，零星的雪花飘在走廊两侧，也堆积成了不规则的雪堆。
穿过走廊，丹红打着伞追上脚步轻快的随知许。
不知是她心急如焚，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轻功，意识到后转眼间离开了丹红的伞。
绿色的身影在茫然一片白雪中格外显眼，丹红看着她越过房顶，消失在她眼前。
丹红的心慌得一批，握住伞柄上的手都在颤抖，几乎要握不住了。
“一定不能出事啊，上天保佑，家主要平安归来。”
她抬脚走进风雪之中，雪落下的声音的很轻，而风声四起，她的伞被吹跑了。
等她真正回到蒹葭阁，碰巧瞧见随知许额头抵在朱红的柱子上。
丹红收起伞，扔到一边，走到娘子跟前，发现她手上握紧了双剑。
“娘子……”
“我去宣平郡王府。”随知许的眼眸太空了，如同傀儡一般呆滞地念出这几个字。
丛澜右眼皮跳个不停，越来越剧烈，仿佛变成了急促的鼓点，一下下撞击他的心神。
刚进门他就听见随知许的话，顾不得脚上的伤，抢过她手上的佩剑，“天塌了也是阿耶先顶着，什么时候咱们家要你一个孩子抢在前面去。”
“是顾清漪，一定是她。”随知许任由他抢过佩剑，手背却青筋暴起。
她的视线对上丛澜，无尽的拉扯、懊悔、悲痛与恨将他深深地陷进去，她的手弓起来，指甲陷进肉中。
冬日的衣裳厚重，在她身上却不现，清瘦的身影无端让人想到冬日风雪中清冽的松柏。
松柏的顶端此刻摇摇欲坠。
丛澜心重重落下，他握住随知许的肩膀，“你的阿娘乃我妻，我是你阿耶，要去也该我去。”
随知许闭眼吸气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解决完裴家的案子，小芙蓉却中了蛊虫，如今连阿娘也出事了。
而一切都是因为她。
“你冷静一点，告诉我，你阿娘如今情况如何。”
“天阙楼金铃围困楚山，小黑传来的是求救信号。今夜大雪封山，阿娘怕会凶多吉少。顾清漪要的是我，倘若我去宣平郡王府，阿娘会没事的。”
她说的急，期间抢夺丛澜手上的佩剑，可他直接扔到屋外，穿林和破竹落在松软的雪地上，竹绿色的剑穗沾染上碎雪。
“你阿娘近三十才有的你，她比谁都要疼你，爱你。如若她知道你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她宁死也不愿意。”
“你去找楚非玄，让他调动长安剩余兵家寮，连夜带上你的海东青去楚山。司马显那边我来应对，阿耶混迹朝堂多年不是白混的，听话，去找你阿娘，带她回家。”
丛澜拍拍随知许的肩膀，宽厚温和的掌心握住她的肩头。
濮阳恺在一旁附和：“师妹，去接师母回家吧。长安这边有老师在。”
“我知道了。”随知许转头吩咐柳绿，“你去通知楚寮主，三刻钟后城门外见。”
柳绿立即应下，“是！”
随知许捡起雪地里的剑，转头望了一眼，丛澜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等随知许走后，丛澜彻底锋芒毕露，“小恺，跟我去会会宣平郡王这位闲云野鹤的仙人，讨教讨教学问。”
濮阳恺拱手：“是。”
大雪簌簌而落，漫天飞雪之中，楚非玄踏马而来，停在随知许身边，道，“我已安排兵家寮的人从各处城门出城。”
走出城门，随知许抬眼远眺，远处连绵的山峦也被大雪覆盖，与天地融为一体，只留下隐隐约约的轮廓，
她厉声道，“快马加鞭赶往楚山。”
山中夜里寒冷，不知道阿娘能不能坚持住。
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吹到他们脸上，兵家寮在楚非玄的安排下，顺利地在城外十五里的凉亭处汇合。
随知许和楚非玄骑马在前，他说，“去楚山有条近道，下个路口，你跟我走。”
临近路口，她放慢速度，跟在他身后向左转弯，马蹄扬起一波雪花，留下一串串马蹄印记。
天越来越黑，雪夜模糊了一切，随知许不知道自己骑了多长时间，途中他们甚至换了一回马。
快了，朦胧的山峦在眼前一点点放大，穿过山林，楚非玄停下马。
“再往上就是山路了，马上不去，我们需要用脚走。”他手上紧握佩剑，看向高耸入云的山，抬手招来自己的海东青。
用特殊的语言嘱咐海东青寻找随赫的身影。
随知许下马里同样嘱托自己的海东青，不久，两只黑白的身影在山边盘旋。
穿林和破竹握在手中，脚踩过的雪吱呀作响。
阿娘能在哪儿呢？
雪下的太大，遮住了地上的踪迹，几人没有办法通过脚印判断随赫的踪迹。
远处层层枝叶后，几人默默注视着随知许的动作。
“你算得真准，她果然来了。”
顾清漪的面容隐藏在头蓬之下，轻笑一声，“她的气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开始肯定生气地要去宣平郡王府找我，丛澜会拦下她。我想丛澜应该知道她的过去，否则随赫不会如此着急的回来，荆州的事情可有她忙的。”
“你还是这样，算计人心。长安真是麻烦，她不如你心眼多，还是和我回苗疆吧。”
顾清漪摊手，并不否认姜离对自己的评价，“阿灵的归处，先让她回来再说。我确实应该反思一下自己从前太过严苛，或许她更喜欢随赫那样温柔的母亲，所以才待在外面不肯回来。”
“温柔吗？”姜离呐呐自语，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沈怀玉，思索一番觉得又不合适。
“那你这次并不温柔，她不喜欢在雪天外出。”姜离身子高挑，面向她，冷艳的脸上闪过懊恼。
“不行，我要去看看她。”
不等顾清漪的回复，姜离裹紧身上的披风走进风雪之中。
姜离身姿流畅，背影妖娆，破晓的天地仿佛成为了她的陪衬。
顾清漪笑了下，不温柔吗？没关系。只是使一些手段让她回来而已。
—
一行人在弯沿而上的小路寻找随赫，雪下的更大了，一夜间山的顶部堆积了厚厚的白雪，他们不敢大声说话，生怕雪堆坍塌挡住他们的去路。
楚时观曾经行军到过楚山，他凭借记忆找到山上的洞穴，并没有发现随赫的踪迹。
他扶额，“家主到底会在哪？”
随知许摇头，“海东青还没有回应。”
云层透出光亮，可雪没有停，依旧是柳絮纷飞，一点点加重他们的寻找。
楚非玄咬牙切齿：“再找。”
“兵家寮分成两队，继续找，找到了发信号。”
随知许站在洞穴口不远处，金铃一定还在，可是为什么现在连他们的身影都没有寻到，还有阿娘，她到底在哪里。
顾清漪的每一句回家都让她厌烦，回去做什么？送死吗？她最清楚司马显的意图，却偏偏装作一副长辈地姿态去规劝她。
她想阿娘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娘了。
她从悬崖醒来回到家中受了很重的伤，那时阿娘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深夜里她曾见过她秉烛处理族中事务，她为了照顾她将家务全都推到了晚上。
她是怎么做到白日准时守在她身边的。
初时，她很难接受阿娘的亲昵，可她喜欢她坚定的站在她这里，第一次，她萌发出喜欢这里的感觉。
她在随山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三姨虽然和随山不对付，但依旧隐晦地提过随山和阿娘年轻的过往，他们姐弟关系很好。
她要承认她一开始只是看好戏，她带着极端的恶念揣测他们，心中盘算最差的结果，可随赫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她。
她喜欢这种的感觉，她选择帮助随成玉毒杀随山除了表妹的原因还有她自己。
一些从心底萌生的恶意。
阿娘回到荆州应该会查的有她的安排吧。
随知许低下头，指尖不停在剑柄上摩擦，她闭上眼又睁开，当务之急是找到阿娘。
一声尖锐而短促的鸣叫盘旋在她的头顶。
“海东青？你找到阿娘了吗？”
余音刚落，海东青扇动翅膀起飞，一旁试图在雪堆里寻找的楚非玄抬头，“快，跟上它。”
“等一下！雪山不对劲，快闪开！”随知许耳边微动，她抬头眺望雪山，山顶雪堆摇摇欲坠，她连忙跳开那边领域。
刹那间，雪堆顺着山体滑下，一路上汇集了更多的同伴，雪在翻滚之中扬起漫天雪雾，弥漫了整个天地。
雪流所经之处的树木如同被洪水冲倒，只留下了几截横木。
狂流奔涌，声势浩大下唯留下一片死寂。
随知许虽然提前反应，可在雪崩面前，那点微弱的时间完全不够，她被上方的雪扑倒，翻滚之中后背砸向粗壮的树干，上首细弱的枝条不堪一击，尽数砸到她的身上。
她将剑插到雪地里，保持自己的姿态以免被雪流冲到下一个地方。
寂静后，人群被冲散了。
海东青飞到随知许身边，用尖利的瓜子勾住她的衣服，努力将她从雪里扯出来。
随知许这才意识到她的肩膀被树干砸伤了，在山里待的时间太长了，四肢冰冷，反应都慢了很多。
“带我去找阿娘。”她搓了搓手，艰难地给自己取暖，很难想象阿娘的处境，她需要再快一点。
她一深一浅地从雪里爬出来，环视四周没有发现楚非玄他们的身影。
没有办法，她只能握紧佩剑跟海东青走。
“叮铃铃——”
前方拐角突然传来动静，随知许忍住肩膀的不适，双手举剑保持警惕。
衣角出现在视线中，她迅速上前劈向来人，剑划过伞面，对面用力一撑化开随知许的攻击。
刀光剑影之中，她瞥见对方身上五彩的苗服，胸前的银饰在细雪中闪烁，几乎一瞬间不用多想就知道对方的身份。
她挑开对方的伞面，露出一张冷艳貌美的脸，叮当作响的银饰在她身上也只道，艳色盖过百金饰。
她武功轻快，轻而易举地握住随知许的手把脉，随知许略显惊诧地抽回自己的手。
姜离眼底划过讶意，“你身上的蛊虫居然没有了。”
“不过也好，你现在和我回苗疆，你养的花我都还留着，明年春天你可以继续浇水养花。”
尖利的剑对准姜离，她眉眼有些不悦，不多会又恢复了平静。
“你在怪我没有救你吗？我当初闭关，不知道你出事。”她娇艳的脸上多了懊悔，疏离清冷的人一下子软和起来。
随知许拿不稳她的态度，她看起来比顾清漪正常。
她口中斟酌，“我不可以怨你吗？我确确实实死了一回，暴尸荒野，这样的家我为什么要回？”
姜离握住她的手，“你和我回苗疆，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也不正常。
随知许挣开她的手，冷冷道，“我阿娘在哪？”
“我药倒了。”
“你害了子瑢不够还要害我的阿娘吗？”
她将剑抵在姜离脖子上，姜离抬眸看她，“你和她相处不过一年，你就认她做你的阿娘？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毫无半点理智。”
随知许嗤笑，“理智？”
“你们一次次逼我，逼我去死，还要让我有理智吗？”她逼迫姜离连连后退。
“我们养大你，怎么会逼你去死？阿灵，我只是想让你和我回苗疆。”
“够了！”
随知许挥剑，姜离迅速弯腰避开，抽出腰间的银鞭与她纠缠。
泛冷的剑与银鞭不断碰撞，火星四溅。
上空的海东青张开利爪扑向姜离，她身姿轻快，鞭子立即捆绑住它的双脚。
两人一兽，对持的十分激烈。孤身难挡，姜离不出一刻钟拜了下风。
苗服被随知许划破数道裂痕她一剑捅进姜离的肩胛骨，差点刺进心脏。
“住手！”
一道冷淡的声音让随知许侧目，是顾清漪，她身后数十个的黑衣人腰配金铃，其中一个挟持的正是随赫。
“你！”
顾清漪幽幽道，“我可以把随赫交给楚非玄，但你和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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