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拔出捅进姜离肩胛骨的剑，血迹如同梅花般开在洁白的雪地上，也溅在随知许的脸上。
她没去看，视线平移到昏迷的随赫身上。
十一个黑衣人，雪崩之后楚非玄不知所踪，如今她孤立无援。
风声吹过他们腰间的金铃，她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觉得此刻仿佛似曾相识。
她的头有些痛，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我和你回去。”
她低头，发丝吹拂在脸上，嘴里喃喃自语。
手撑在插在雪地中的剑柄上，继续道，“我的命还挺值钱，值得迫退敌国的顾娘子亲自来取，司马显真看得起我。”
顾清漪皱眉，下意识指出她的过错，“他是你的舅舅，你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对他直呼其名。”
“哈，舅舅？”随知许冷笑，“他算哪门子舅舅，是让我死无全尸的舅舅还是三番两次追杀我的舅舅？若非和邈狂妄自大，搬进宣平郡王府早就是具尸体了。”
她转头看向姜离，心中计算着时间，声音悲凉，“和邈多次抢我身上保命的物件，先是月龄保佑我的玉佩后是保我性命的鲛珠，若非我命大，哪里还等到你来。这一次不都是司马显的受命，我回那个天天性命不保的家吗？”
“阿灵……”姜离咳嗽起来，外界不如苗疆，她身子支撑不住，抓住小娘子披风一角，“同我回苗疆，没有人会欺负你。”
随知许抬眼望向顾清漪，不解与埋怨刺进她的心间。
她张口道，“王近年来确实过于偏向他了，乖孩子，我会告诫他的。他还是爱你的，你是他一手养大的第一个孩子，他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比谙娘还要多，从前过往皆是过眼云烟，如今你重获新生，不正是意味着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疯子，简直疯子。
她嘴角勉强扯出笑容，转头和姜离说话，“迷情蛊怎么解？我阿娘身上的迷药有没有影响？”
姜离看见她的笑容，心下高兴，“没有影响，如果你实在喜欢随赫和子瑢，我可以把他们也带回苗疆。迷情蛊等你和他随我回苗疆之后，我会把他解的。”
随知许眼底划过不知名的情绪，“你说你会保护我？”
“可我不需要。”
盘旋上空的两只海东青俯冲向顾清漪身后的金铃，随知许立即和姜离拉开距离，趁乱去抢随赫。
第三方赶来的楚非玄兵分两路，一路从后方包围，一路正面攻击。
局势不妙，顾清漪余光中瞥见受伤的姜离，下令撤退。
金铃抱起受伤的姜离，连带着顾清漪很快消失在雪山中。
随知许顾不上他们，她抱住手脚冰凉的随赫，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阿娘？”
“家主需要立即回暖，我们先回山洞取暖，等家主醒了再下山。”
随知许点点头抱起随赫就往山洞赶，楚非玄本来想接手，结果人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接了个空，他讪讪收回手，瞪向兵家寮偷笑的人，“看什么看，还不把剩下的人找到，不带他们回家了？啊？”
“老大您小点声，万一雪山又崩了吗？”
楚非玄：“嘿，你个豁口小儿，当心我让柳绿揍你。”
“柳绿娘子早跑去找少主了，哪里还想着您这个师父，没地位喽。”他表情甚是欠揍，楚非玄握紧发痒的手，才忍住揍他的念头。
“老子给你一脚才老实是不？赶紧干活，兄弟姐妹不知道在哪，还有心情给我闹。”
“是是是，遵命！”
另一边，随知许负责安置随赫，柳绿寻找洞中干燥的草垛点火。
“阿娘，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带你回家的。”随知许搓手升高体温贴在随赫的脸上，她身上的披风沾了雪，早就不适合盖了。
说到此处，随知许将她身上沾雪的披风脱下，架起来烤。
“娘子，火点燃了。”
“好。”
随知许将随赫靠在身上，一边给她小心翼翼输内力，一边让柳绿烤烤衣服。
“家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柳绿干巴巴道，她没说过诸如此类的话，听起来别扭的很。
随知许明白她的意思，露出了这些天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一定会的。”
她顾不得和姜离亦或者顾清漪之间的关系，满心满眼都是随赫，有些后悔没有和丹红学一些基本的医术。
希望姜离没有骗她，阿娘身上只是简单的迷药。
回去之后还是要让医家寮好好为阿娘检查一遍，她才能彻底安心。
柔和的内力在随赫的四肢游窜，柳绿也想为其输内力却被随知许制止。
“回去路上要是出了事，可还要你顶着。”
柳绿只好将衣服加速烘干，包裹住她和随赫。
三人互相取暖，随赫的脸色逐渐红润，随知许嘴唇发白，心下却无比安宁。
随赫悠悠转醒，她兴奋道，“阿娘？”
“阿许？”随赫立起身，捂住自己的头，“我这是怎么了？”
随赫表露出混乱和不可置信，但她很快恢复过来，抱住随知许，“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摇摇头，依偎在随赫的怀抱中，她小声道，“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随赫揉了揉她的头，“怎么这么厉害，现在已经可以救出阿娘了。”
楚非玄听见山洞里的谈话声，着急忙乱地跑进来，“你醒了？”
随赫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为家主做事怎么能说辛苦。”楚非玄目光柔情，随即恢复如初，“回禀家主，兵家寮找回共二十一位，死亡十一位，七人重伤。”
随赫点头，口带惋惜，“你安排下去吧，将他们的尸首带回去，好好善待他们的家人。”
她嘱咐了很多，随知许没有说话，靠在她的怀里静静听她安排好之后的一切。
“是不是累了？你们从长安一路奔波了那么久，还没有好好休息过吧？”
随知许摇摇头，又在她怀里蹭了蹭，“想回家。”
“好，我们休整一下便准备回家。”
—
“姜离！你醒醒，阿灵一剑怎么伤的你这么重？”顾清漪一行人找了落脚地，姜离伤势严重，需要马上处理。
“你莫不是出关出了岔子？”顾清漪轻轻拍打姜离的脸庞。
闭上眼后，长而翘的睫毛微微扇动，更显得她艳若桃李。
她缓缓睁开眼，虚弱道，“荆州的事有些伤神罢了。我没事，我怀里有药，白色瓶子的那个，咳咳……”
姜离靠在身后破庙的柱子上，长气出，短气入，半眯的眼睛中透露出感伤。
阿灵学会骗人了，还和她刀剑相向。
她喉咙滚动，“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不会回来过年了。”
“她只是被外面的世界迷惑了，她总会回来的。”顾清漪坚持道。
姜离笑了下，没有说话。
等顾清漪给她包扎好，她才道，“没关系，她舍不得子瑢的，我了解她，她嘴上不说，心里总是那么看重情义，等到子瑢真的病入膏肓，她狠不下心的。”
“我此次的时间足够充裕，我不信她知道荆州出事以及子瑢病危后还能如此镇定。”
“她确实长大不少，从前她可不会服软。”顾清漪有些气闷，她似乎低估了在外的孩子，她在外面居然学会变通了。
“不多说了，我们即刻赶回郡王府。”
姜离微微颔首，顾清漪从附近的镇上买了一辆马车，让人把姜离放到车上，朝长安的方向前进。
随赫带领众人下山，暂时在山下小镇歇脚，她的伤势不重，但兵家寮的人需要休养，她排海东青给长安传了消息，年关之前回去就好了。
楚山下的小镇名为苑镇，坐落于与长安不远的金州，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小动物和各种珍惜的植物都在这里安家定所。
寒冬腊月，苑镇少了平日的色彩却也多了不一样的热闹。
客栈老板家养了三狗三猫，随赫一行人进去的时候，猫猫狗狗悠闲地靠在火盆子边烤火，大厅里的人们习以为常，还有不少的人伸手去摸他们毛茸茸的外皮。
“几位是吃点么事，还是住店呐？”
“来几间上等房。”随赫掏钱放在柜台上，转眼间自家小娘子被客栈的猫猫狗狗们围住。
随知许掏了掏袖子，还真取出被帕子包裹好的肉干，她暗自附议，应该是上回喂月奴剩下的，一路上居然还在。
“他们平常嘴巴蛮挑的咧。今日居然主动去找小娘子，看来还挺有缘分的。”
客栈老板笑嘻嘻的，随知许抬眼瞧了他一眼，面容慈祥，脸上胖鼓鼓的看起来和大厅里圆润的大橘很像。
“那你好好玩。”随赫摸了摸蹲在地上摸猫的随知许，嘱咐柳绿照顾好她。
随知许被三猫三狗围攻，不是舔她就是蹭她，“我没有肉干了！”
大黄狗前爪扑到随知许的胸口，去舔她的脸。
“等一下，等一下。”
大厅众人哄堂大笑，屋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折射出五彩的光。
柳绿想帮随知许，手忙脚乱的把猫从她的大腿上提溜起来，随知许推开大黄狗，连忙就往楼上房间里。
太热情的遭不住，太多了，福气太多了。
随知许洗漱过后跑去找随赫，她正在和楚非玄商议要事。
“五族老过世，他膝下的儿女和崔家吵了起来，非要我做主休了崔娘子。操持葬礼加上他们闹了将近两个月。”
“最后呢？”
“她嫁给二弟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件事她虽在她，但若把她休弃，那不是要她的命？我做主将她继承的那部分财产分了一部分给五族老一支。”
“她肯定又闹了好一阵子。”楚非玄嗤笑，“她那个人眼前就只有那点利益，要她的钱比杀了她还难受。”
随赫揉了揉眉心，“到现在总算解决了。”
“阿许来了。”随赫率先发现站在门外的小娘子，含笑招呼她过来。
“行，就先这样，你们母女两个好长时间不见，好好叙叙旧。”楚非玄很有眼力见的退下，“我去瞧瞧我那帮弟子们。”
随赫含笑颔首，门口他小声交代随知许，“好好聊聊，我前一阵听说你不太对劲，家人在一块，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我知道了，多谢楚阿舅。”
楚非玄听了随知许的话，笑容满面的离开，阿舅一听就是家里人，小娘子说话就是得劲。
“站在门口做什么，来，做阿娘身边。”
熟悉的桃子味，随知许一把扑到随赫怀里。
她闷声道，“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阿娘命大的很，这次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柔软的发丝披散在随赫的大腿上，她用手一点点滑过，嗓音温柔。
“你阿耶都给我说了，你怎么受了那么多苦？你出生之时，月龄登门拜访告诉我你十八岁有场大劫，只有跟她一起住在道观还有一线生机，我再不舍还是让她把你带走，自此十八年，我们母女从未见过面。”
“没想到你的大劫居然是另一半灵魂身死之时。我的孩子……”
随赫将下巴抵在随知许的额头上，培养成杀手又被司马显强行嫁人，迷糊不清的三年，她的孩子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怎么受了那么多苦。
“这次有阿娘在，阿娘不会任由他们欺负你的。”
她的泪滑到随知许的脸上，温湿的触感让她手上更加抱紧。
让她休息一下吧，像雏鸟一样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听不见外面的纷扰，看不见无尽的算计。
“阿耶让我带你回家，我做到了。”随知许微微抬起头，露出脸，望向随赫。
随赫捏了捏她的脸颊，“嗯，你做到了，阿耶阿娘的小娘子很厉害，接下来一部分交给我们好吗？”
“嗯。”随知许又缩回去，埋在随赫的臂弯中。
随赫抱住怀中的小娘子，她原本以为阿许只是喜欢上范令璋的脸，她没把他当回事。
没想到他们之前还有一桩姻缘，拿他来威胁她的小娘子，顾清漪真是好本事。
她眼眸泛冷，轻轻拍打怀中的小娘子，像无数母亲儿时哄孩子睡觉一样，时隔十八年，她也终于像一个普通母亲一样抱着她的孩子。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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