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黯淡,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打在随知许的身上,她的睫毛下一片阴影。
黑眸平静无波,仿佛蛰伏在黑夜里的猛兽。
她耳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下一瞬,丹红推开房门,大片的黄昏照射进来,丹红圆圆的脸上隐藏在其中,寂静的房间扬起轻快的喊声。
“娘子!蚩公回来了。”
她的睫毛动了动,转头,“先去救那个孩子吧。”
“娘子……”
“去吧,荆州的百姓等不急了。”
随知许闭上眼,耳边脚步声越行越远,她睁开眼注视他的轮廓,指尖游走其上。
黄昏模糊了他的轮廓,愈发显出憔悴。
“对不起,你在等一下好不好,再等等……”
可惜,没有人能给她回应。
随知许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睁眼时丹红在屋内烛台边挑灯花。
“娘子,您醒了。您睡着的时候一直拉住范郎君的手,奴婢也不敢轻易将您挪走只在您脖子下放了枕头。”
她问,“好了吗?”
丹红的脸色倏然难看起来,随知许立正身子,“什么情况?”
丹红忙道,“瓷瓶里的药丸没有问题,蚩公已经将孩子体内的蛊虫清理干净,但是药丸里有几味药,蚩公现在还在药房研究。”
“苗疆圣女用药出了名的大胆,一时半会研究不出来。”
难怪姜离干脆地给她,姜离最清楚自己的蛊虫,小芙蓉的迷情蛊以及荆州的百姓。
“蚩公有说多长时间吗?”
丹红摇头,随知许的心有些沉,她起身走到床边,月光如水倾泄在她身上。
“荆州如今如何了?阿娘可说何时动身前往本家。”
丹红给她披上披风,“夜里凉,娘子小心一点。”
“不出意外,明日就该动身了。随家虽然有三娘子在依旧比不上家主坐镇。”
家族家主,何其重任。
“情况不太好,家主派人打探枣村的人还没有回来。现在出现症状的人越来越多了,根据调查,确定是枣村附近出现的病人更多,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像里村一样将人烧死。有些人家隐瞒下来,结果病人发狂咬伤一家人,一家人全都中招。”
“整个荆州现在如同人间烈狱一般。”
丹红叹息,满脸忧愁。
随知许回头望向床上昏迷的范令璋,蚩公现在是关键时候,要是他可以研究出来药丸剩余的药材,荆州就有救了。
可他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随知许扭过头不去看他,她不知道,她在自己的生命和小芙蓉的生命之间选择自己的生命。
在襁褓中的婴儿和他之间选择那个孩子,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孩子。
如今她还要在荆州百姓和他之间选择荆州百姓吗?
为什么那么多人千里迢迢就为了一口传闻中的井水,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就会相信喝一口水就会让自己的余生平安,大富大贵呢。
随知许抓紧窗户边缘,压抑住自己不该有的想法。
思如泉涌,岂是她想抑制就可以抑制得住的,她本身就对世上大多数人没有好感,甚至说她自己都不希望作为人在世上存活。
她有了家,哪怕没有记忆,她也不再像漂泊的浮萍在世间流浪。
可她也仅限于喜欢几个人而已,那个孩子和她有什么关系?荆州的百姓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总要选择他们?
随知许顺着窗边坐下,靠在墙上,丹红默默守在她身边。
丹红不知道娘子的想法,却也知道大概和范郎君有关吧。
翌日清晨,启程随家本家。
封了穴道,今早醒来范令璋异常虚弱,走三步咳两步,随知许将他搀扶上马车。
上马车后,范令璋靠在随知许的肩头,有气无力道,“有点累,让我靠一下。”
随知许一夜未眠,深夜她让丹红离开,自己一个人又待了很久。
她调理不好这种选择,荆州是阿娘的故乡,荆州百姓对她极其敬重,这片土地有阿娘倾注的心血,她不能放弃荆州百姓。
她也舍不得范令璋死。
她其实一直都舍不得,以前他还没有严重的时候,她可以说,她不选择他。
可日子一点点过,她看着一点点虚弱,再到现在的样子。
她想她还是高估自己了。
“累了就睡一会吧,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到随家了。”随知许闭上眼,不去对上他的视线。
头一次,她竟然觉得自己是爱哭的人。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她从前对月龄说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
一直以来她喜欢纵容他胡闹,喜欢他在她的院子里欢声笑语,喜欢他撒娇,喜欢他闹。
她是舍不得他离开的,也舍不得他死。
她该怎么办呢?
凭借姜离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吗?
她没有记忆,她也不敢赌,如果她去赌姜离对她如自己亲生般疼爱,她哪怕不为自己反抗司马显但能在司马显面前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算她赢。
反之她重生之后做的一切全都白费。
她一开始欺骗范令璋筹划的江湖探子,拉下叶桃夭,坐稳随家少主的位子,和随楚客互相坑害都算什么。
她不敢去赌。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她?她拥有令人企图的气运,被司马显和他的系统迫害致死。重活一次还要经历自己和小芙蓉的生死之局。
命运真的掌握在我自己手中吗?
随知许沉下气,掀开帘子,随家本家依山傍水,过路仙家寮的娘子郎君都向随赫招手示意。
如今情况危急,他们见到随赫的第一眼就像有了主心骨,疲惫的脸上浮现出莫大的笑意。
越来越多的人往随赫的马车上送东西,有的还塞进了她的马车上。
各种瓜果鲜花,一朵朵五瓣粉色小花,瞧着像是从路边刚摘的。
“家主回来了!”
“是家主!”
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越来越多,不再是仙家寮的人,还有随家人以及城中的百姓,他们见到随赫的第一眼是兴奋的,欢呼雀跃。
随知许探出头,有人瞧见她,操着荆州话,“堂客长得跟当家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俏得很咧!”
“那是那是!俏得很咧!咱们当家的长得本就排场,再说撒,当家的男将是上门女婿咧!咱荆州的山水就是养人,荆州的姑娘伢子,自然带着荆州的范儿撒!”
口音很重,叽里咕噜一堆,随知许有的听懂有的没听懂,丹红笑着给她解释,“说娘子和家主长得像,都好看的咧!”
尾调丹红用了荆州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显得她俏皮可爱。
“当家的回来了,啥子事都不得成问题咧!”
这句话随知许能听懂,他们真的很信赖阿娘。
像阿娘这样凭借自己登上家主之位,受百姓信服的,才算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吧。
道家认为,“命”是先天禀赋“运”是后天流动的气数。
月龄又说,做事要顺势而为,以柔克刚,修身养性。
她德行不够,没有改变自己,也没有改变命运。
随知许摸了摸范令璋的脸,外面吵闹成这样,他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丹红絮絮叨叨讲,“家主已经连同官府禁止荆州百姓前往枣村,将中蛊的人集中起来安置在半山腰从前医家寮废弃的药庐四周。不过前往枣村的人现在还没有消息,据荆州的百姓说枣村的村民近二十年很少出来,很古怪。”
“蚩公怀疑苗疆圣女把枣村当做培养地。”
随知许:“我知道了。”
枣村并不远,随家兵家寮培养的暗卫按理应该会很快就能回了,如果如蚩公所说,岂不是凶多吉少。
吱呀,马车停下。
“娘子,下车吧,到了。我去派人抬顶轿子给范郎君。”
稍等一下,随知许搀扶范令璋下去,将他扶到轿子上,这才转身看向随家接待的人。
随赫拉着她的手介绍随家的族老,前面过世不久的是五族老,大族老和三族老十几年前就没了,如今还剩下二族老和四族老。
两人都快八十岁了,已经是长寿的年纪。
五祖老本来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最怕生病,要是不生病顺顺利利的走称得上喜丧,可偏偏五族老还是崔娘子被气病的,他的儿孙当然不满。
随赫在场,五族老的子孙瞧见随知许身后下车的随成玉也不敢闹事,安安生生和随知许见礼后在角落里当鹌鹑。
“你怎么才来?慢死了。”随楚客双手抱胸,下巴仰起。
随知许淡淡瞥了一眼,不搭理他。
徐明意“下葬”的消息传到洛阳,听说随楚客担心程知节,连夜写了十几封信关心表弟的心情,若非恰逢赶上荆州大劫,他恐怕早就跑到长安慰问程知节了。
随楚客眼神瞟向她,嘴上不在乎道,“你情郎怎么晕了?”
“你舌头不想要吗?”
“怎么?他不会也中蛊了,那可不行,你就算是随家少主也不能徇私。”
随家少主四个字他咬的很重,在场的人无一不听见,探究的目光落在两个人之间。
她后退一步,微微仰头,“你这么喜欢关心我和他的事,还关心我们闺中之事?”
“咳咳——”
顿时人群眼神错乱,东瞟瞟西看看,就是不敢落在随知许和随楚客身上。
“随知许!喂!哎,不是,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还是不是小娘子了,谁家娘子脱口而出这种话。”
随楚客脸颊涨红,嚣张桀骜的模样一扫而尽。
随赫忍不住轻咳,拉她到身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叙旧,赶紧进去吧。”
随赫知道范令璋的情况,清楚她如今心情不好,随楚客纯粹是撞档口上了。
她摸了摸随知许以表安慰,“和我进去吧,小少主。”
宴会上觥筹交错,随家为了荆州大劫,全体上下忙里忙外,此次家主少主,四大寮主俱全,一个晚上暂且闹上一闹,明日不知是怎样的忙碌。
每个人心中有数,面上不显,拉着周围人嬉笑打闹。
随知许作为随赫的小娘子默默接受所有的注视。
随赫也来打趣她,“喝一个,我的小少主。”
她喝完后,作势捂住耳朵,随赫见状把她往怀里抱。
“这么可爱的小娘子是谁家的,是我家的,哈哈哈。”
随赫说完,底下有人躁动起来。
“小娘子没有经过家族考验,还不算真的少主吧,择日不如撞日,不若就拿荆州大劫作为试炼,不知家主意下如何。”
一语既出,齐刷刷的目光落在随赫和随知许的身上。
“家主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
“每一任家主都有的,凭什么她没有?”
……
“这不公平吧?”
二族老见状也向随赫说,“阿赫啊,你看这……当年你让随家出世,先家主欣赏你的魄力,再加上当时情况危急,族里便认你做了少主。事实证明你没有错,随家蒸蒸日上确实你功劳不小,但阿许还是要经历试炼的。”
“当年楚客的阿耶虽是先家主的亲子也是这么过来的,你看……”
随赫颦眉,刚想反驳,随知许悄悄拉住她,道,“我可以的。”
二族老说话后一直低头的随楚客喊道,“荆州此次如此危急,岂是你说说就能解决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不劳烦你操心。”
随知许说完和随楚客双双扭头,简直相看两厌。
宴会过后随赫拉着她进屋,天边月亮高悬,随赫担忧万分,“老不死的惯会为难人,当年我是,如今还想用在你身上。”
随知许笑了下,桃花眼弯起来,“阿娘,你能不能和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
让她从阿娘身上汲取力量,像小芙蓉的父亲向小芙蓉讲述从前一样,她觉得自己会学到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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