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历史悠久,楚国将它作为都城,三国时期,诸多兵家常事。
但对于少女时期的随赫,它是难以言喻的家乡。
荆州话里,随赫是“在垸子里疯跑的,性子野得很的姑娘伢子。”
“阿娘,阿弟阿妹,我回来了!”夕阳西下,随赫背着背篓,站在土坡上将手放在嘴边用力喊。
“阿姐!”
两小个胯子一撒,朝随赫跑去,他们身后的随母无奈地笑,继续绣手上的帕子。
“阿姐,阿姐。”
“你今天累不累……”
小随山不如小随黎长得快,跟在随赫的腿边一磕一绊。
随赫按住两个人的脑袋,“打住,谁都不许喊了。也不许在我脚边,绊倒了怎么办?”
“哦。”两个人小萝卜头被训斥后安安生生地跟着随赫身后。
当然在随赫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打打闹闹。
“阿娘,我回来了。”清脆的声音,人还没回来,声先到。
随赫将背篓取下放在一旁,走到她身边,“天快黑哒,你咋不点灯咧?”
“那多浪费噻,外头还有点光,我看得清。”
随赫不赞同,坐在她身边“那不行哦,你眼睛都快熬坏哒,你前天不还说眼睛老是流泪?明天我带你去镇上看看。”
“都是小事,不消看大夫的,再说,我们屋里没钱。”
她拍拍手,从兜里掏出钱数了数,“您放心,我这几天买菜还是有点钱的。”
随母抢过她手中的钱,锁在盒子里,“不行,钱都是攒到供你上学的,族里来人说这次家主要从旁支里挑几个孩子去族学念书,你要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随赫急得跳起来,伸手扒拉她手中的箱子,“书有什么可读的,男将还能科举,我能干什么?!”
“读书不光是为考科举,更是要你长见识,晓得圣贤书里头的道理。”
随母拍开她的手,“反正你得去!你连我都话都不听了吗?!家里不用你操心。”
“我知道了。”随赫低下头,脑子早就盘算着,选拔人,她选不上不就回来了?
反正就耽误几天。
到了那天,随赫没想到阿娘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贿赂管事,只要随赫过了标准,一定把人弄进去。
“你干什么啊,那是你的嫁妆啊!”
清早她送随赫走时,专门给随赫讲了此事。
“当初父亲要你的嫁妆你拼死不肯……”
“你现在才十二岁,难道要在田里耗三年,然后随便找个人嫁了?你既然晓得我把嫁妆都拿出来了,那你就去好好考,让他们看看我教出来的姑娘,不比任何人差!我知道你的心思,想混一趟落榜回来,莫想!”
随母推走随赫,身后两个年纪小的萝卜头口中一直喊着,“阿姐。”
随母一巴掌扇在他们背上,“哭什么哭!你阿姐是去读书,那是高兴的事,都不许哭!”
她声音凌厉,瞪向两个孩子的眼神充满对其的不争气。
她将随赫送走甚至不去看她,径直拉着两个孩子往家里走。
随赫走了半截想回头看,瞧见阿娘单薄的背影,吸了吸鼻子,转头向远方跑去。
风刮在她的泛黄的脸上,随母临走前将她的发丝梳的整整齐齐,风偶尔挑起她的几根发丝,似乎也不忍心把她的发型弄乱。
随母也算是出生书香门第,不料家中落败,最后嫁给了空有隐世家族虚名随父。
他是个赌鬼还是个酒鬼,经常偷随赫阿娘的嫁妆,小随山和小随黎兄妹刚出生,家里已经被他输的没剩多少物件。
他打起随母翡翠玉镯的注意,也是那一次随母和他打的昏天暗地,随赫的父亲常年喝酒,身子单一副空架子,加上随母在地里干活,和他打的你来我往,身上伤痕累累。
随赫刚五岁,记事不久,学着阿娘的样子拿起酒瓶往他后脑勺上砸,不轻不重的力道,他却不省人事了。
他倒地的一刻,吓得随母连忙抱住随赫,抱着她喊不怕不怕。
之后随母深夜用车把人抬到悬崖边扔了下去,此后的日子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像往常一样站在村口等他回来,和过路的村民打招呼闲聊。
直到随赫父亲的尸体臭了被发现,她又好好哭了一场穿着孝服奔丧。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或许平城的风月知晓,它终究会被掩埋在无人知晓的坟头草下。
平城随家一支人数甚多,随赫抱紧怀中的包袱缩在院子的一角,等待管事的安排考核。
考试中,管事的站在她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确实她是杨久炎——把自己嫁妆给出去换来族学机会,家里的女郎。
随赫低下头,她瞧见了管事袖口露出的一截玉镯,强忍住泪水,提笔答题。
管事的是平城随家一支之中最富有人家的陪嫁嬷嬷,她家娘子今年也要去族学,夫人想找个陪同作伴的。
随赫干事利落,孝顺阿娘,再加上杨久炎曾经是书香门第出身,言辞诚恳,夫人便同意了。
结果早已注定,随赫赫然有名,同样的她被送到管事家小娘子的身边。
进了随家本家,小娘子很是高兴,但随赫却异常沉闷。
她有些不高兴,不知道她阿娘从哪里给她找的锯嘴葫芦,性子闷的要死。
“你自己一边待着去吧,少来在我面前晃悠。”
听她如此说,随赫清秀的眉挑了挑,随意。
她进来可不是和小娘子玩主仆情深的。杨久炎用自己陪嫁换来的,她管那夫人是什么心思,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族学尚未开始,随赫也不敢乱走,坐在园子里的凉亭中赏花。
哪怕随家隐居避世,家底依旧在,瞧瞧这些典雅清贵的摆设,随赫指尖点了点茶杯的侧壁,瞧着就是好东西。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阿弟阿妹打架打的厉害,七岁的小孩狗嫌人憎,希望不要吵得阿娘。
身处他乡,她愈发回想平城村头矮矮的土坡,风吹过稻子吹拂在脸上的清风,永远在家中等待她的弟弟妹妹和阿娘。
阿娘,你怎么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眼泪顺着脸颊顺下,随赫匆忙用手胡乱擦拭。
“给。”朦胧的眼眶中出现雪白的衣裳,郎君身姿挺拔,他面容温和,见她发愣,又将手中的手帕向前递了递,“擦擦吧。”
随赫蓦然想起稻田三月的春风,她伸手接过。
袖口的布料接触时,她很快撤回去,小娘子觉得自己待在她身边格格不入,找了从前的衣服扔给她,小娘子的衣服对于她来说袖口短了一截。
随赫不认得多少布料,她从前以为小娘子身穿的衣服已经够好了,今日一见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别人都去相识游乐,你怎么躲在这里一个人哭,是想家了吗?”
随赫低下头,脸颊泛红,不知为何,他开口好似谪仙般人物,让人自残形愧。
她微微点头,对面笑了声,“不要害怕,这里有很多人陪你的。”
说了像没说一样,她当然知道,不过他长得怎么这么好看。
随赫抬头看见他发愣的表情,才发觉自己刚刚无意识说出声了。
她捂住嘴。
在对方的眼中,估摸身量还不到胸口的小娘子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捂住嘴,杏眼瞪大,眼珠子不停打转。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幼时养的小橘。
“没关系,是我的错,我确实不太会安慰人。”
他俯身致歉,雪白的衣袖向下垂落在在地。
此时此刻,随赫清晰地望见他头上的发冠。
“不,不用道歉,是我该道歉才是。”
“应当是我才对。”
二人相互俯身道歉,不多久相视一笑。
随赫问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名唤随程,今日族学开放,人数众多,前院忙得不可开交,我也是趁这个机会溜出来松口气。”
随赫诧异道,“本家弟子这没忙的吗?”
“我很明显吗?”
随程展开双臂,他未曾表明自己的身份,她怎会知晓?
随赫翻了个白眼,“若像你这样的谪仙人还都不是本家弟子,那本家推崇隐居避世思想下的弟子都要得道成仙了吗?”
随程脸上浮现出笑意,“你说话很有意思,你呢?你问了我的姓名,为何不报上来自己的姓名?”
“平城随赫。”她摆摆手,随意道。
“平城此次好像只来了两个女郎,按理你们不应该待在一处,怎的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随赫摇头,“他喜欢热闹一点,我喜欢安静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随程嘴角从未落下,面前的族妹虽出生平城胆子却不小,横冲直撞的性子更是和他幼时养的小橘很是相似。
“郎君!”
随程转头,眉眼染上躁意,他转头饱含歉意,将身上的玉佩扯下来给她,“抱歉,有人来找我。若你有事可以拿着我的玉佩去玉衡院,他们会帮你的。”
他动作很快,下一秒玉佩被塞到随赫手中。
随赫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玉佩值不少钱,见他要走,随赫挥了挥手,像从前无数个清晨薄雾中启程在村头对阿娘招手一样。
随程面带笑意,也冲着他挥了挥手。
他走后,随赫掂了掂手中的玉佩,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鄙视自己,她果然和本家的富贵公子不一样,人家带在身上是为了彰显清雅高贵,到了她手上。
随赫嗤笑,玉佩折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成色不错,去当铺里当肯定可以卖好价钱。
若是再加上隐世随家公子的名头,搞不好有附庸风雅的人将价钱翻倍。
随赫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拿着玉佩去找他帮忙,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可以见到本家这位谪仙般的郎君。
她的本意是在族学里面安分守己的待着,本家待遇不错,每个月她都可以领到比较丰厚的月俸,她可以攒一攒,将这些银子往家中寄,补贴家用。
事与愿违,她的初心只是遵从阿娘的命令好好读书,从书中得到圣贤人的道理,顺便拿一笔钱补贴家用。不料,仅仅是三个月后飞来横祸。
“学官!我要举报随赫心术不正,此次考究她作弊!她一个平城小地方来的,入学的时候比我们基础差多了,三个月她怎么可能成为考究第一!”
“而且我要举报她偷盗!她私自盗取少主的贴身玉佩,试图去当铺换钱!”
随赫涨红了脸,“我没有。”
她确实有把玉佩当掉的心思,甚至有一次走到了当铺门口,但本家每个月足够优厚,足够她补贴家用和养活自己,她但是并没有走进当铺。
她咬紧牙,定是那仅有的一次被人发现了。
她收下玉佩之后从来都没有暴露在人前。
“关于作弊,我要提出质疑。为何这位族兄执意认为我作弊,我承认刚进入族学之前我确实腹中墨水稀少,但学究学问丰富,对书本研究透彻,讲的浅显易懂,学生课堂之下为了不辜负此次族学的机会,也是认真研究。”
“学生认为学生依旧比不上各位族兄族姐,这次考究只是恰好碰上学生复习到的罢了。关于作弊一说,实在是无稽之谈。”
族兄拍桌而起,“你如何证明你没有作弊?!”
“我为何要证明我没有作弊?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肃静!此事我会查清,至于玉佩一事,下学之后,随赫随我来一趟。”长胡子飘飘的老学究制止他们,浑浊犀利的眼神让二人不由腿发软坐下。
下学之后,学究将随赫带到屋子里,让她交出玉佩。
随赫后退两步,直觉不对,“学究不是要查清此次考究一事,为何他没有在场?”
“他一会儿就来,你先将玉佩给我,我自会和少主院中之人核对。”
随赫与他对视,下一秒拔腿就跑,可惜她不知道玉衡院在哪里,四处乱窜,拉着路边的侍女询问,几番周折到达玉衡院,转角处去看见了早早到达的老学究。
她只好拼命往外跑,她一直跑,生怕后面的人发现她,那个该死的老师就一定和他们说她的玉佩是偷来的,她现在只能去找随程。
可随家少主,岂是她想见到就能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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