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关窗的后果,便是一些细小的飞虫半夜近来扰程漾白清梦,他一夜没有睡好。
踏出院门,伸了一个懒腰,发现其余三人已经在院中,甚至桌子上还有一些馒头饽饽之类的早餐。
程漾白:“各位早上好。”他迷迷糊糊的打了一个哈欠:“怎么都起这么早。”
“是你起太晚了,”时来仪说:“我还陪小竹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呢。”
南风好奇的问:“小竹姑娘武功很厉害吗?”
说到这个,时来仪十分傲娇:“那是自然。我与小竹的初遇,就是因为一头三米高的野黑熊拦住了去路,是小竹突然从天而降救了我,比我身边那些只会屁滚尿流的假把式厉害多了!三两下戳瞎了那黑熊的眼睛,然后准确无误的将剑扎进它的脖子!我当时就看呆了!”
少女亮晶晶的双眸激动的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对方却站在廊下,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接话。
程漾白半信半疑,对方再怎么看也就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一米三左右,怎么可能击败得了一头成年野黑熊。或许是记忆会美化,程漾白不再多说什么,先坐下来吃早饭。
“对了小程兄弟,”南风开口:“吃完饭我想去演武场,你要一起吗?”
前几日他和南风一起将玉京山逛了个遍,他记忆力好,方向感强,玉京山弟子出行大多使用术法,道路没什么人用,故而长满了杂草,很容易迷路,二人出行一般都是程漾白带路。
出行不是什么问题,只是程漾白好奇:“去演武场干嘛?那边不是弟子们的合法约架地点吗?”
他说话总是有点奇奇怪怪的、或许是地方方言,倒是造不成沟通障碍,南风也不在意这些细节,答道:“我打听到谢岚小师叔可能回玉京山了,他估计下午会去演武场,会有什么宣讲,我打算去凑个热闹。”
时来仪好奇:“那是谁?”
“当今掌门首徒,如今的玉京山的首席,”南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补充:“据说掌门有意传位给他!”
时来仪长长的“哦——”了一声:“为什么他一回来就要做宣讲?这是干什么的?”
南风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十分得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玉京山弟子特有的规矩:下山出任务回来,必须要在演武场上同长老汇报情况,一是校验有无长进,二则也可为其他弟子做出表率答疑,所有弟子都可前去观演。”
程漾白若有所思,这就相当于当众汇报科研成果?接受大众的质检与怀疑?怎么跟答辩一样,简直是社恐的地狱。
这样想着,他点头应下。
他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也没有见过仙人施法,过去看看,见见世面也好。
时来仪表示也要参加,她问站在一旁跟柱子简直要融为一体的竹琼枝:“一起去呀小竹,刚来玉京山,就当是逛逛也好。”
竹琼枝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她靠着廊柱闭着眼,沉默的跟雕塑一样。
见她没有反应,时来仪想了想,说:“到时候人肯定很多,我害怕遇见危险,你过去保护我吧?”
竹琼枝这才睁开眼。她环顾三人,最后在六只眼睛的注目下,缓缓的点了头。
能被南风打探到消息,说明谢岚名声极广,故而他们即使中午出发,等到了演武场时,已经是摩肩擦踵的盛况了。
南风踮脚向前望去:“人太多了吧,不奢望能看见谢岚首席,只怕到时候连他说的什么估计都听不见。”
可不是,演武场是一大片空地,专门为了门下弟子宣讲和比斗所用。每隔几步地上就会有特殊的阵法刻篆,有方有圆,程漾白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觉得多盯一会儿头就晕的不行。
他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想找个什么东西扶住。双手胡乱舞动,不知道摸到了什么笔直的东西,他下意识的拽住。
“小程兄弟?”是南风的声音:“你没事吧?”
程漾白眼前的黑雾开始慢慢褪去,他忍住恶心的感觉,回答:“我看了一会儿地砖,就感觉晕的很。”
南风“哎呦”了一声:“刚刚听一个师兄说,这地砖上刻画了阵法,咱们普通人估计是不能直视的,看久了万一变成傻子怎么办?”
一听到会变成傻子,程漾白头也不晕了,只剩下震惊和不可思议:“真的假的?原理是什么?辐射?”
旁边有一个道友,听见他的话哈哈的笑起来:“你们是今年要入门的新弟子吧?说话真有意思。”
说话的是一个女修,时来仪机灵得上前见礼:“这位师姐好。师姐说的没错,我们刚到玉京山不久,听说这边有什么宣讲,就想着来凑个热闹,没想到闹笑话了。我这同伴可有大碍?要不要紧?”
女修多看了她一眼:“你嘴巴倒是甜。”时来仪讨好得笑笑,对方也不拿乔,上前翻看了一下程漾白的眼皮,又让他张嘴,还把了一下脉。
女修:“没什么大碍,这几天不要往高处去,多睡觉少熬夜。下次看见这种东西,不要一直盯着,觉得不舒服了,立马移开视线就好。你应该是对这种东西过于敏感,不是很严重,平时多加注意。”
听她说完,南风赶紧作揖道谢,从怀里掏出几个金叶子递过去:“多谢这位师姐。”
原本和气的女修见到这金叶子却皱起了眉头,抱臂开口:“不必,举手之劳。”
见她面上有不悦之色,时来仪急忙上前:“师姐别理会他,我哥哥木讷,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眼见女修脸色还是没有转好,时来仪也不气馁,换了个话题:“话说师姐来这边,也是为了这场宣讲?师姐知道是谁吗,名气好大呀。”
女修这才愿意搭理她:“是谢师兄。”她顿了顿,继续:“你们应该不熟悉,他是掌门大弟子,也是首席。这次归山宣讲,可能是谢师兄最后一次宣讲,他马上要冲击元婴,准备闭关了。”
元婴,修士独有的境界称呼,程漾白之前被南风科普过,所以大致了解。
这个世界的修士境界划分并不严苛,总体分为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其中,炼精化气之时体内会存在一颗通体金色的元丹,也被成为金丹。练气化神之时,体内的金丹会变成婴儿般的模样,也被成为元婴,这是境界的重要标识。除非刻意去说,很少有人会主动宣扬这些。谢岚估计是因为首席的缘故,一举一动都被放大,这些微末之事旁人比他本人还了解。
女修估计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止住了话头,指着某个演武台道:“谢师兄到时候会在那边宣讲,会有专门的法阵扩音,也有答疑的环节。不过这些你们不要想了,就在旁边多听听吧,总归没什么坏处。”
说完她便走了,三两步消失在人群中。
“真是个有个性的师姐。”时来仪嘀咕。
南风也深以为然,他不再多想,招呼众人:“我们往那边去吧,离近一些。”他看向程漾白:“小程兄弟,你身体如何?有无大碍?还能走不能?”
程漾白摇头:“没事,缓过来就好多了。”
时来仪看了他一眼,捂嘴笑:“那你为什么还一直拿着小竹的剑?”
程漾白这才发现,自己倒下去前握着的东西是竹琼枝背上的剑。他尴尬的收回了手,率先往那边走去:“快去占个好位置,走走走。”
南风与时来仪对视一笑,竹琼枝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跟着时来仪。
耽搁了一会儿,时间临近,还没等他们四人找到合适的位置,只见天边划过一丝青光,有人高喊:“谢师兄来了!”
他们抬头去看,一个身着玉京山弟子服饰的青年人,正缓缓从天边降落。
风吹起他的衣袍,咧咧作响。而他的手边,握着一把如柳叶般细长的剑,那阵青光正是来源于此。离得有点远,程漾白看不清他的脸,凭直觉应该长的不会差。其实修仙之人大多洗髓伐骨,很少有长的丑的。
“诸位长老,大家,抱歉来迟了。”他开口,正如那个女修所说,不知道在哪里的扩音法器让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几人耳中,一时间演武场莫名静下来,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率先说话的是一位男长老:“谢小道君前一阵子下山,听说是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号,可找到了?”
谢岚得声音十分清朗,不知道是不是程漾白的错觉,他总觉得有点过于清朗,字正腔圆,跟自己前世听到的那种播音腔一样。也有可能是为了让大家听得清楚一些?程漾白没多想,注意力继续放在他说的内容上。
谢岚:“这次下山,不全是为了寻找道号。道号固然重要,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北洲桓素山出现了混沌。”
混沌,新名词。程漾白拉长了耳朵。
果不其然,这个词一出现,下面的其余弟子就叽叽喳喳的讨论开了。
“我知道这片混沌,但据说是才出现两个月,真不愧是谢师兄,身先士卒。”
“谢师兄厉害!我辈弟子楷模!”
“混沌!居然是混沌!”
“着实可恶!迟早有一天我要杀尽天下妖!”
“你这话错了,恶妖才生于混沌,天妖倒是祥瑞的象征。”
“北洲路途遥远,谢师兄才往返一个月余,除去赶路,那也就是说,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谢师兄就解决了?!”
“谢师兄……”
一大串叽叽喳喳的话语携带着大量的信息传递过来,给程漾白造成不小的冲击,他突然觉得这些人好像人机,只有关键词才能触发被动和连招,不然怎么长老一摆手,大家就都安静下来了,至少他当年上学可不是这样子的。
另外一位长老听声音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坤道,修道之人在一定境界便可以自行决定外貌,不排除她是有意维持这副样子,以至于说话声音过于沙哑。她问:“具体的解决过程日志中可有详述?”
谢岚:“都在这里,请二位长老过目。”
“日志?”南风疑惑:“这东西是什么?”
程漾白低声回答:“应该是记录每日行迹和干了什么的志文吧。”
这东西跟前世的说法一样,程漾白斗胆猜测是一个意思。这出任务还得写每天的报表,看来也不是轻松活。
不多时,长老应该是翻看完毕,先出声的那位男长老问:“你做事,我们都是放心的,又不是第一次驱逐混沌,此行可有受伤?有没有难以解决的或者棘手的状况出现?”
谢岚似乎是行了一礼,恭谨道:“多谢长老关心,弟子一切都好。正如长老所说,弟子不是第一次驱逐混沌,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没遇见什么危险,长老放心。”
女长老:“那就好。那先前所说的,道号一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谢岚:“回长老话,是弟子已入金丹,但暂时没想好道号,略微有些着急,临近突破,想下山看看能否寻找一个机缘。”
玉京山弟子众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道号,但若想师出有名,或青史留名,最好还是有一个道号为好。谢岚入金丹已有五十八年,却仍然没有拟订好道号,玉京山中众人都“师兄、师兄”的喊他,他也习惯了。但作为掌门首徒,还是如今的玉京山首席,他需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道号,这样不管是打出名号,还是为了日后长久的考虑。
问题就出在这里,每位弟子的身份道号或多或少有点来头。要么是长辈所赐,要么自己拟定。当今掌门是个懒散性子,程漾白听说是一个喜欢因材施教的老好人,估计是想让谢岚给自己取一个。
“那师兄找到了吗?”底下有弟子忍不住开口询问。
被打断谈话,两位长老和谢岚都没有生气。谢岚甚至害好脾气的回答:“让诸位失望了,并没有。”
底下弟子议论纷纷。
“为什么?”
“机缘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求的到。”
“谢师兄不着急,没有道号你也是我们的谢师兄。”
“不要过于好高骛远。”
“谨慎些也是正常的,谢师兄的道号怎么可能和你一样随便。”
时来仪也偷偷问:“你们说这谢师兄多大了?”
南风偏头答:“年纪应该不小了吧,修仙者年岁长久,说不定比你爷爷年纪还大呢。”
程漾白原本也想参与进这个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但他突然瞟见了站在一旁的竹琼枝。
玉京山弟子的服饰统一是青色,长老们的则是蓝色。门规并不过于死板,平常没事可以穿着自己的服饰,只有重大活动才强制着装。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玉京弟子服,一来方便,二来也算是一件法衣,不沾灰不沾尘,不会脏穿着还舒服。
于是在这一片青色之中,竹琼枝穿着变扭的红橙色裙子,背着一把跟人一样高的剑,十分突兀,简直像是进错了图层。
程漾白没忍住,跑去搭话:“这个,小竹,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看时来仪姑娘是这样称呼你的。”
竹琼枝盯着远处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一瞬,而后又移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程漾白挠挠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哈?”
竹琼枝眼神都懒得分他一个。
程漾白继续:“小竹啊,你多大了?”
竹琼枝还是没理他。
程漾白十分尴尬,他咳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换了一个问题问:“你有时来仪姑娘大吗?”
这个图层错误的bug有了反应,她摇摇头。
老实说,程漾白不止一次怀疑竹琼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哪有人说话断断续续又不像结巴,还只能触发关键词进行互动。也没有人像她一样,力气大到可怕。昨天搬东西,竹琼枝一个人能搬动他们三个人都抬不动的重量,程漾白当时只能感慨一句,恐怖如斯。
他并不气馁,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用剑?难不难啊?我能不能学?”
竹琼枝这才有了点反应,偏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缓缓开口:“学,不能。”
程漾白琢磨了一下:“你是想说我不适合学剑?”
竹琼枝似乎不适应说话,也不适应长时间沟通,她每说一个字就会停顿一下:“学剑,我、的,不能。”
程漾白福至心灵听明白了,他说:“你是想说我不能跟着你学剑?”
竹琼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默默移开了视线,盯着前方。
挺好玩的,程漾白想,她宛如一个机器人,只能做出特定的互动。于是他趁热打铁的问:“你今年多大了?”
竹琼枝想了想,然后回答他:“十,三。”
果然,正是中二的年纪。
程漾白:“那你家人是怎么放心你学剑的?万一伤着自己怎么办?”
不知道那句话说的不对,竹琼枝听他说完,眉头皱起,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看到她这个表现,程漾白心中有着不好的猜测:“你不会,现在是孤儿吧?”
“谁是孤儿?”时来仪突然插话进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的在两个人之见看来看去:“说悄悄话怎么不带上我们?”
南风也探头探脑的过来看:“在聊什么?谢小师叔的宣讲马上就要结束了。”
程漾白这才回过神,摇摇头:“闲聊呢,好奇她多大。”
时来仪若有所思,却并不多说什么。
演武台上的对话还在继续。
男长老问:“为何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道号?”
谢岚答:“弟子于玉京山中长大,承蒙各位长老前辈栽培,自惭痴长于世百来载,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道号,有愧于师门教导。”他顿了顿,继续:“总觉各种道号都是为了弟子而拟订,非是为了玉京。”
女长老似乎叹了一声:“论资历,我们也只是痴长于你。论天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弟子,你有这个想法不奇怪。但是,孩子,你还年轻,为何要被这些拖累脚步呢?”
台下众人若有所思,一时间演武场静了下来。
程漾白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位谢小师叔应该是囿于名号太久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道号、未来、前程都和玉京山高度绑定,所以畏手畏脚,不敢做主。那掌门让他自己拟订道号这件事,应该也是想让他摆脱桎梏,学会看开一点。
但谢岚可能不这样认为,他害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就会被各方讨伐厌弃,毕竟他可是玉京山首席。
所以一个道号,就把他困住了。
时来仪和南风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二人都是皱眉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程漾白又转头去看竹琼枝,却发现对方似乎在走神。
她虽然一直盯着前面,但仔细看下来,根本没有聚焦。
这种神情程漾白熟悉的很,跟他上学的时候搬着板凳去操场听各种老师主任开会是一样的,看似神情认真,实则走神有一会儿了。
他没忍住搭话:“小竹你不感兴趣吗?”竹琼枝这才回神。她看了一眼前面,又看看时来仪,最后摇摇头。程漾白原本以为她不会开口,却没想到她慢慢的说:
“剑,要快。这些,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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