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宣讲本来就是名气大于实际。
正如先前谢岚所说,他下山出这种任务多次,早就轻车熟路,若不是他最后一次宣讲这个名头,来的人不一定会比这个多。
故而长老问答环节,没有什么波折便过去了。
后面便是答疑,程漾白原本还想着会不会跟他前世一样,是那种所谓的问答会。
结果直到一个人提着一把大刀上去,豪爽的开口:“谢师兄,听说你后面要闭关,你这闭关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出来,在此之前,你跟我有过比武之约,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如何?”
谢岚答应的很快:“却之不恭。”
底下一堆人叫好。
原来是这种答疑吗?!难怪之前那个女修说答疑他们不用想了。
如此看来,对他们来说,这场宣讲便结束了。
时来仪小幅度的舒展了一下筋骨,面露疲态:“接来下我们去哪儿?站的我的腿好酸哦。”
竹琼枝偏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出声:“我,帮你。”
时来仪:?
她好笑的看着一脸正义凌然,还没有她高的小豆芽菜认真的说出这句话,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帮我?怎么帮我?你要背着我吗?还是要抱着我呀?”
竹琼枝认真思考了一下,居然点头同意:“可。”
时来仪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应当是出身极好的名门闺秀,礼仪规矩刻在骨子里那种,此刻乐的开怀也拿袖子遮掩,露出来弯弯的眉眼,以及银铃般细小又悦耳的笑声。
竹琼枝不明白对方笑什么,歪着头,看向她。
“谢谢你啦,小竹,”终于笑够了,时来仪直起腰,拍拍她胳膊:“除非是你能带我飞回去,不然不论是抱还是背,我都害怕给你压垮了。”
竹琼枝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没动,只点头:“好。”
时来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竹琼枝:“飞,回、去。”
南风震惊:“飞?怎么飞?”
竹琼枝没说话,只卸下了背上的长剑。
她一向面无表情,却在拿起剑时露出一点吝啬的、温柔的神情。
几乎在她拿起剑的一瞬间,程漾白就明白他要干什么。
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南风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声:“你要带时姑娘御剑飞行?”
竹琼枝点头,不多说什么,也没有念什么古怪的咒语,只见她左手持剑,右手抚过剑身,而后屈指一弹,那细长的剑便猛然震颤起来,变得不再是实体,而是环绕了一层光圈。那光圈足有三个手掌那么宽,站上去倒是没问题。但是——
“但是,我真的能站上去吗?”时来仪不免紧张:“这看上去不太稳当啊,我会不会掉下来?”
她言语间并没有一丝怯懦,而是十足的期待,她并不抗拒站上去。
竹琼枝摇头,只说:“上来。”
然后她主动站了上去,看向时来仪,意思很明显。
等时来仪终于犹犹豫豫的站稳,几人莫明紧张起来。
这可是御剑飞行!哪个华夏儿女不想自己有一天驰骋云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简直酷毙了好吗!程漾白只恨站上去的不是自己。
等两人站稳,竹琼枝右手手掌向上,轻轻往上抬了一下,而后剑身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升。
南风:“飞、飞起来了!”
时来仪的惊讶不比他少。她第一次站在剑上,第一次领略御剑飞行,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遨游空中的震撼,即使离地面才高处两尺,她也兴奋的不行。
时来仪:“我真的飞起来了?小竹,你真厉害!你怎么会这个!”
还没等她说完感言,一旁突然出现一阵喧哗声。
“那边的弟子!立马下来,演武场禁止御剑!”
即使有人制止,竹琼枝也没有想着让剑落下的意图,直到有三五个弟子持剑赶过来。
时来仪扯扯竹琼枝的袖子:“小、小竹,我们要不先下来吧?毕竟这里是玉京山,还是不要随便惹事。”
竹琼枝似乎不理解,但她接受了时来仪的话,控制着飞剑缓缓下降。
刚落到地面上,就有弟子拿着一块木制铭牌赶过来,他先是告知自己的名号:“执律堂,赵肃。”而后才问:“你们在干什么?不知道演武场除了演武台不能御剑吗?”
南风上前一步:“这位赵师兄,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初入玉京山,不知道这个规矩,马上就改,下不为例。”
赵肃观察几息,惊讶道:“你们是今年准备入玉京山的新弟子?”
南风点头:“是的,但是还没参加大比,不敢自称新弟子。”
赵肃摆手:“还没入门,就已经可以学会御剑,天姿很不错了,入山是迟早的事。是你在御剑?”他看向竹琼枝。
而正在慢慢收拾自己的剑的竹琼枝浑然没有搭理赵肃的意思,或者说,对于除了时来仪以外的其他人,她都不太在乎。
见她不搭理人,时来仪小小的推了她一把:“小竹,这位师兄同你谈话。”
竹琼枝这才抬头。
如此没有礼貌,几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令他们意外的是,赵肃并没有生气。他目光炯炯的盯着竹琼枝,问:“这位小师妹多大了?”
这就叫上师妹了?程漾白嘀咕,替她答:“十三岁了。”
“不错不错,”赵肃满意的点头:“这位师妹叫什么?小竹?可有心怡的派别?我们兵家如何?”
程漾白听到熟悉的名词:“兵家?”他没忍住问:“这不是诸子百家的分类吗?为什么又叫派别?”
这位赵肃师兄性子很好,一点也没有被打断得愠怒。听到程漾白有疑问,他还好脾气的解释:“你说的诸子百家,是人界的统称分类之法。玉京山源于上古玉清,乃正宗三清门下正道之途,行道化万物道法自然,很早之前是这样划分专长的。但这么长的年岁过去,玉京山早就不是之前那种样子了,如今明面上分为几大派别。外门、兵家、数理、医士和杂家。”
程漾白觉得这些很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具体的,只感慨:“怎么跟上大学一样,还分专业。”
赵肃:“并不细分专行之业,大学之道,并不是一家而论,大部分情况下,门中弟子多是跨派别而行,总会都有涉猎的。但是数理不行,很少有人能跟上那些名家名师,他们钻研得东西也不大好懂。”
下意识脱口而出前世的词汇,让程漾白心中一惊,好在这里也有类似的说法,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急忙转移话题:“原来如此,受教了。那兵家主要负责什么呢?”
赵肃有意向竹琼枝介绍兵家,说的很详细:“统领玉京山内务安防,协调弟子外出历练,驻扎它界降除妖魔,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抵御混沌。”
又是混沌,程漾白低下头,道了谢。
说了这么多,赵肃还没忘他的最终目的:“这位小师妹,念你是初犯,不知者不罪,这次就算了。你对我们兵家感兴趣吗,你跟我一起去找我们兵家长老吧,你一定能和他聊的来!”
他期待的像是捡到宝,语气像极了前世那些明目张胆的,拐小孩的人贩子。
竹琼枝似乎不明白,她回头去看时来仪。
冷不丁对视,时来仪没料到竹琼枝似乎想参考自己的意见,愣了一下,偏开头:“看我干什么,你自己决定。”
竹琼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一言不发。
眼看竹琼枝还有点犹豫,赵肃立马跟进筹码:“放心,我们长老很好说话,先跟他聊聊天,就当参观我们兵家也好,他很厉害!到时候,说不定你还能看见掌门和谢师兄呢!”
不知道哪几个字打动了竹琼枝,她没再犹豫,只把剑收好,然后点头。
没想到只是日常巡逻,却找到一位天赋异禀的小师妹。赵肃笑的见牙不见眼,心情十分好,大手一挥,就放程漾白几人离开:“原本应该还要拉着你们宣教,但我看你们应该不是那种桀骜不驯之辈,这次就算了。下次记住,不可在演武场除了演武台的任何一个地方御剑。”
说完,他兴致冲冲的想拉竹琼枝走:“小师妹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我师傅。”
玉京弟子向来这样直来直往又真诚,他们好像从来不会考虑很多,正如现在,带走了竹琼枝,完全不管其余三人怎么想。
人声鼎沸,不知道那位谢首席又和谁在比武,到处都是叫好声,时来仪莫名觉得吵闹极了。
时来仪:“没其他乐子可看了,我要回去了,你们自便吧。”
她转身便走,明显是心情不好。
程漾白觉得莫名,南风也讪讪的,二人不再多说什么,眼神对视了一下,阈值决定跟在大小姐身后,一起回弟子舍,毕竟她第一次来玉京山,保不准会迷路。
回去的路上,南风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时不时向时来仪介绍周边。
南风:“那边是长老殿,我听一位师兄说,所有的文书工作,包括什么人员分配、统筹算计、内务交接,还有跟其他宗门的外交,都是在哪里进行的。”
“那边是问世堂,是玉京山内专门对接人世间得地方。”
程漾白跟了一句:“我就是被问世堂的一位谢师姐救回来的。”
他并不过多提及自身,难得主动这样说一句,已然让时来仪侧目。但她又是一个傲娇的性子,现在正在拿乔,又不好主动服软,只能转珠子滴溜溜的转,明明好奇的要死,却又不肯主动开口问。
南风和程漾白都注意到了,二人十分默契的装作没看到。
几人随便逛逛玉京山,便到了晚饭时间,便一致决定吃饭,当然,照例是南风抢着付钱。
庖舍不远,慢慢走回来消食正好,经历短短一天的相处,又都是少年人——程漾白算半个,三人的友谊很快上升到可以闲聊打趣的地步。此刻一起回弟子舍,程漾白莫名幻视上学的时候的那些女同学,上厕所都要牵手结伴而行。他摇摇头,将这种感觉甩出去,然后转换了一个话题:晚上要不要给竹琼枝留门。
南风一时间沉默下来。他默默的想:程漾白是必定会入玉京山的,看今天下午那个赵肃师兄的架势,估计竹琼枝入玉京山也就临门一脚的事。他略微有点焦虑,不能入玉京不代表他没有退路,但他并不想接他爹的班,他对大夫这个身份丝毫不感兴趣。一想到他如果没能成功入玉京山他估计得回家老老实实当大夫,他垂下眼,没说话。
时来仪也没开口。她走路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喜欢快人半步,错开身位。程漾白和南风都不是计较的人,就随她去。眼下她算是背对着二人,程漾白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路途不远,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程漾白尴尬的摸摸鼻子,心想着索性弟子舍快到了,先回去再说吧。
然后程漾白眼尖的看见,院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不确定的问:“那个,是小竹吗?”
那人身量看上去不高,怀里抱着一把细长的剑,但却穿着弟子服,身形略微佝偻,一时间他不敢确认。
还是时来仪肯定的喊她:“小竹!”然后飞奔过去。
程漾白和南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竹琼枝状态不好。
准确来说,她的状态很糟糕。
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后,束发的簪子和发带不见了,那还是早上时来仪花了整整两盏茶给她弄的。她身上的衣服虽然崭新,但举手抬足间,可以看见胳膊上有一些还在渗血的伤口。她唇色惨淡,眸色却清亮,她开口:“剑,断了。”
时来仪没听清:“什么?怎么回事,你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伤口?”
竹琼枝本就说话不利索,她只摇头,将剑递给时来仪:“剑,断了。”
听清楚她说的话后,时来仪一把拿过那把断剑,狠狠地丢在地上,一时间气急:“断了就断了!这是死物,断了证明它不好用,证明它保护不好你,丢了就是了!”
她很少有这种情绪过激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她都宛若一朵高岭之花,淡然又脱俗,程漾白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只觉得她身世应该不简单,谈吐修养极好,为人处世圆润,又丝毫不落入下风,简直把淑女两个字刻在了骨子里。
但眼下这位淑女丝毫不估计形象,皱眉瞪目,跟优雅丝毫不沾边。
竹琼枝似乎也被吓到了,她眨眨眼,低下头。
南风在一旁急的团团转:“时姑娘,别生气别生气,说不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不知道的事,别着急啊。”
他又去劝竹琼枝:“小竹啊,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不是跟着那个师兄走了吗?怎么下一午,换了一身衣服,剑也断了?”
竹琼枝不答。
程漾白觉得不太对,按理来说,都能御剑飞行的人,这么可能会受伤,他蹲下来,跟竹琼枝平视,然后拿袖子慢慢的擦干净竹琼枝脸庞的血渍,问:“小竹,别着急,我问你答,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可以吗?”
竹琼枝抬起眼,跟程漾白对视了几息后,轻轻点头。
程漾白:“你跟那个赵肃师兄走,他带你去见什么长老了吗?”
竹琼枝点头。
程漾白:“长老见了你,教你用剑了吗?”
竹琼枝摇头。
程漾白:“不对啊,那你的剑怎么断的。”他想了想,打算换一个话题:“你的衣服是被人脱掉的吗?不对不对,换一个问法,万一是有人服侍你,你当时同意你的衣服被脱掉吗?”
南风猛然反应过来程漾白想问的是什么。
竹琼枝才十三岁,算得上年纪不大,但不妨碍有人狎妓或者心怀不轨。他想到这里,面上开始烧起来,他们其实也才见面不过两三天,这种关心,这种事情,再怎么问都不太好。但不得不说,程漾白问的十分有必要。
南风偏开头,不愿意再看到竹琼枝。
倘若,倘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有责任。
想到这里,南风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刚刚还在嫉妒竹琼枝能入玉京山,想着不愿意牵扯她的事儿。但现在仔细想想,竹琼枝能入玉京山,是她自己有本事。哪怕她不会剑,那也轮不到他捡这个漏。更何况她才十三岁,小孩子能懂什么,他简直太不是人了。
面对程漾白的一大串问题,竹琼枝眨眨眼,慢慢点头。
众人莫名松一口气。
程漾白继续:“你的剑是跟人打架——比武的时候断的吗?”
竹琼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头。
就在程漾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竹琼枝终于愿意说话了。她慢慢开口:“她,教、我。”
程漾白福至心灵般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是有人找你,说要教你学剑,然后你的剑断了?”
竹琼枝点头。
“那你身上的伤,也是那个人打的?”
点头。
程漾白无话可说。
他默默想着,难不成自己太敏感了,过于大惊小怪?或许只是兵家有某位师兄师叔想教她学剑,结果不小心发现竹琼枝本事尚浅,误伤她了,然后过意不去给她换了一身衣裳?
这种解释,十分——
——十分不合理。
他揉揉眉心,最终只说:“我觉得,教会你说话很有必要。”
南风煞有介事的点头。
不然这孩子出去被欺负了都不知道开口告状,妥妥的冤大头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时来仪开口:“她先天有疾,我路上教过许多次,与其说她不会说话,我觉得更像是她说不出来完整的话。”她不知道怎么表达,拧着眉头补充:“她照料自己也马马虎虎,用剑倒是十分顺畅,简直像是,生下来只为了用剑一样。”
程漾白身为受过现代教育的一份子,明白时来仪想表达什么。他之前被科普过,有一种认知障碍,是“不会说”。简单理解,可以看做是大脑某一片区域有问题,导致的结果是不会说话。
但基础的对话交流她并不是做不到,能理解旁人的意思,虽然每次只能说一两个字,但是至少竹琼枝能表达出语言,并不像是真正的说话障碍,并不一定是他所了解的那种疾病。更何况,这都是修仙世界了,难不成真有什么疾病是不能被治愈的吗?
他说不准,只能暂时决定:“至少让她能够跟人正常沟通交流。”
哪怕说话断断续续、说话慢,总比现在说不出来话,不会说话好。
短短一天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几人筋疲力尽。
程漾白主动朝竹琼枝伸手:“走吧,不管发生了什么,先回家吧。离玉京山招收弟子还有一段时间,我先教你说话吧。”
竹琼枝愣了一下,她下意识的看向时来仪。后者没料到竹琼枝会看向自己,狼狈的转开视线。
竹琼枝抬头,慢慢的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点头:“回、家。”
少女的手心干燥温热,程漾白一时间脑子发热。
伸手想拉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在真的握上竹琼枝的手,程漾白才发觉不妥。刚刚他还明里暗里问人家有没有被欺负,他现在牵人家手,不就是吃人家豆腐吗?
但都这样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轻咳一声,欲盖弥彰般的带她往院内走:“嗯,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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