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太阳收起了祂最后的金银,一边,太阳正布散着烈焰朝晖。
陆临殊蹲在门口修一辆老式收音机,螺丝刀在他指间灵活转动。这是巷口修车铺老张的物件,说是修好了能换两包烟。
"你还会这个?"江述景从里屋出来,发梢还沾着水汽。他刚给新到的花材喷完水,衬衫袖口湿了一片。
陆临殊头也不抬:"我什么破烂没修过。"他手腕一抖,收音机突然滋啦作响,飘出半句模糊的戏曲唱腔。
"哟,真让你捣鼓响了。"
"那是。"陆临殊得意地挑眉,却见江述景已经蹲下来,指尖轻轻掠过收音机调频旋钮。那手指修长,关节处有细小的划痕——是常年修剪花枝留下的印记。
戏曲声忽然清晰起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阳光斜斜切过两人之间的空隙。陆临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混着点水锈味。这味道让他想起消防队后院那口老井,夏日里打上来的水总是带着类似的铁腥气。
"周延婚礼的请柬我放柜台了。"江述景突然说。
螺丝刀在陆临殊掌心转了个圈:"知道,土色那个嘛。"
"是香槟色。"
"反正丑得很。"陆临殊把修好的收音机搁在窗台上,"比我们队里消防演习的通知单还难看。"
江述景笑出声,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他转身去照料那盆夜光铃兰,玻璃罩子映出他微微晃动的影子。陆临殊盯着他后颈那块蝴蝶胎记看——阳光正好落在那处,翅膀边缘泛着淡金色的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
"陆临殊。"
"嗯?"
"你修东西的时候..."江述景背对着他,声音混在水流声里,"特别像在拆炸弹。"
陆临殊低头看自己沾满机油的手。在消防队这些年,他确实拆过不少危险品,从卡住小孩手指的铁环到困住脑袋的栏杆。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手里攥着个随时会碎裂的东西。
收音机里的戏曲换了一折,咿咿呀呀唱着离别。巷子里传来自行车铃响,是放学的小孩们追逐着路过。陆临殊忽然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上周救火时撞伤的淤青还没消。
"走了。"他拍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晚班。"
江述景正在给玫瑰去刺,闻言剪刀尖顿了顿:"明天还来吗?"
"看情况。"陆临殊已经走到门口,逆光里他的轮廓毛茸茸的,"队里新来了几个菜鸟,得盯着他们训练。"
玻璃门合上前,他听见江述景很轻地说了句什么,混在戏曲声里听不真切。可能是"注意安全",也可能是"记得吃饭"。巷子里的风裹着槐花香扑过来,陆临殊摸出根烟叼着,没点。
他低头看掌心,那道蓝色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条静静流淌的小河,细腻,悠长……
周延婚礼那天,花店歇业。
陆临殊推开玻璃门时,江述景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他难得穿了一身西装,衬衫领口熨得一丝不苟,袖扣泛着冷银色的光。阳光从窗外斜切进来,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像是被描了一层金边。
"你迟到了。"江述景头也不回地说。
陆临殊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他后颈那块蝴蝶胎记上——西装领子遮了大半,只露出翅膀尖儿,像是随时要飞走。他喉咙动了动:"消防车半路抛锚,帮忙推了会儿。"
江述景转过身,领带还是歪的。他皱眉盯着陆临殊:"你就穿这个?"
陆临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T恤和工装裤,咧嘴一笑:"又不是我结婚。"
"……"
江述景叹了口气,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过来。"
陆临殊任由他拉着,掌心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烫。蓝色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是两条交错的河流。江述景的手指很凉,指尖划过他手腕内侧时,陆临殊莫名想起上个月救下的那只流浪猫——也是这么轻,这么小心翼翼。
江述景也早有预料准备了一套还算正式的衣服“拿去。”
"领带都不会系?"江述景低头给他打结,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陆临殊盯着他发顶的发旋,忽然觉得呼吸有点滞涩。花店里的香气太浓了,玫瑰、铃兰、还有江述景身上淡淡的苦橙味,混在一起,像是某种让人晕眩的毒。
"……好了。"江述景退后半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很快移开。
陆临殊低头看了看——深蓝色的领带,系得工整又漂亮。他抬手摸了摸,布料柔软得像一片云。
"谢了。"他声音有点哑。
江述景没说话,只是转身拿起桌上的请柬。阳光透过薄纸,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淡金色的光斑。
"走吧。"他说,"再晚就赶不上仪式了。"
音响的声音的确响亮...
婚礼在城郊的庄园举行。草坪上铺着长长的白毯,两侧摆满香槟色的玫瑰。宾客三三两两地交谈,笑声混在风里,轻飘飘地荡过来。
陆临殊站在角落,看着江述景和周延说话。周延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口别着新郎的绢花,笑得春风得意。江述景背对着他,肩膀线条在西装下显得格外单薄。
"……"
陆临殊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他摸出根烟叼着,没点,只是用牙齿轻轻碾着滤嘴。烟草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和花香混在一起,莫名让人想起暴雨前的闷热。
"陆队?"
他回头,看见一个陌生女孩站在身后,手里端着香槟杯。
"真是你啊!"女孩眼睛亮起来,"上次商场火灾,是你把我弟弟背出来的!"
陆临殊愣了下,隐约记起那张哭花的小脸。他点点头:"应该的。"
女孩红着脸递过酒杯:"我请你喝一杯?"
陆临殊正要拒绝,余光却瞥见江述景往这边看了一眼。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他就是觉得——那目光像是落在自己身上,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不了。"他收回视线,冲女孩笑了笑,"待会儿还得开车。" 开车是假,但是这个世界喝酒会不会影响到他原本的世界可说不定哈。
女孩失望地走了。陆临殊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把它塞回烟盒,抬头时,发现江述景已经走了过来。
"聊得挺开心?"江述景语气平淡。
陆临殊耸肩:"一般。"
江述景没再说话,只是站在他旁边,一起看着远处的婚礼台。阳光很好,风也很轻,白纱被吹得微微扬起,像一片柔软的云。
陆临殊侧头看他。
江述景的侧脸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睫毛、鼻梁、唇角——每一处线条都干净利落,像是被精心雕刻过。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人站在花店门口,阳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误入的精灵。
而现在,他穿着西装,站在自己身边,安静得像一幅画。
陆临殊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婚礼进行曲响起时,宾客们纷纷入座。陆临殊和江述景坐在最后排,肩膀偶尔相碰,又很快分开。
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来,白纱曳地,笑容明媚。周延站在台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陆临殊偷瞄了一眼江述景。
那人表情很平静,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一下,又一下。
司仪开始念誓词,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两人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陆临殊忽然压低声音:"你要是难受,我们现在就走。"
江述景怔了怔,转头看他:"……什么?"
"反正也没人注意。"陆临殊指了指侧门,"翻墙出去,我知道后巷有家烧烤摊。"
江述景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浅淡的笑,而是真正开心的、眼角弯起的笑。
"陆临殊,"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傻?"
陆临殊愣住。
江述景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又轻飘飘地移开:"……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风忽然大了起来,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陆临殊看着他的侧脸,心跳声在耳畔轰鸣,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又像是早就埋了很久,只是现在才被发现。
"……哦。"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喉结动了动。
江述景没再说话,只是悄悄往他这边靠了靠。两人的手臂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体温交融。
陆临殊忽然希望这场婚礼长一点,再长一点。
司仪的声音在草坪上回荡,宾客们举杯祝福,香槟的气泡在阳光下闪烁。陆临殊盯着自己的掌心,蓝色纹路在强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像一条蜿蜒的河。
江述景坐在他旁边,西装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同样的纹路安静地伏在皮肤上。他的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节奏散漫,像是无意识的习惯。
"……"
陆临殊忽然想起第一次绑定时的场景。
两枚银币相贴的瞬间,那道蓝光刺得他闭了眼。再睁开时,江述景正看着他,睫毛被映得近乎透明。
——"你属于这里了。"
当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似乎懂了,又似乎更糊涂了。
"待会儿有捧花环节。"江述景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要去抢吗?"
陆临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抢那玩意儿干嘛?"
"图个吉利。"江述景唇角微扬,"说不定下次就是你结婚。"
"……"
陆临殊盯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发闷。阳光太烈了,晒得他头脑发昏。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别开脸,硬邦邦地丢出一句:"没兴趣。"
江述景笑了笑,没再说话。
婚礼流程进行得很快。新娘背对人群抛出捧花,一群年轻人哄笑着去抢。花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落在——
陆临殊怀里。
他僵住了。
香槟色的玫瑰和满天星,还带着晨露的湿润。周围响起善意的起哄声,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恭喜"。
江述景站在两步之外,目光落在那束花上,表情有些微妙。
"……给你。"陆临殊直接把花塞到他手里,"你们搞花卉的,更适合这个。"
江述景低头看了看,指尖抚过花瓣:"这是新娘的祝福,不能转送。"
"那扔了?"
"……"
江述景叹了口气,把花束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阳光透过花瓣,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陆临殊。"他突然喊他。
"嗯?"
"如果……"江述景顿了顿,"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再来了,怎么办?"
风忽然停了。
陆临殊愣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绑定是永久的,除非死亡。但江述景问的不是死亡,而是"不想再来"。
"……不会。"他最终说道,声音有些哑。
江述景看着他,目光很深:"为什么?"
"因为……"陆临殊喉结动了动,"花店还没教我认全所有花。"
这个回答很蠢。他知道。但江述景却笑了,眼角微微弯起,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行啊。"他轻声说,"那明天教你认夜光铃兰。"
远处,新娘和新郎开始跳第一支舞。音乐悠扬,宾客们三三两两步入舞池。陆临殊看着江述景的侧脸,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要不要……"
"什么?"
"……算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拍了拍江述景的肩膀,"回去吧,花店该浇水了。"
江述景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陆临殊。"他说,"你真是个胆小鬼。"
然后拽着他走向舞池。
回花店的路上,暮色已经降临。江述景抱着那束捧花走在前头,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淡淡的花香。
陆临殊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跳迟迟静不下来。
舞池里的那个瞬间——江述景拉着他,两人的手掌相贴,蓝色纹路在灯光下微微发亮。他们没有跳舞,只是站在那里,像两个误入宴会的局外人。
“你不会?”
“嗯...”
“巧了,我也不会。”
但那一刻,陆临殊忽然明白了什么。
又好像更糊涂了。
"到了。"江述景推开花店的门,风铃叮咚作响。夜光铃兰在角落里发着微光,像是等待已久。
陆临殊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我该走了。"他说。
江述景回头看他,捧花还抱在怀里:"明天还来吗?"
"……来。"
"几点?"
"老时间。"
江述景点点头,唇角微扬:"别迟到。"
陆临殊也笑了。他抬手挥了挥,转身走进夜色里。掌心的蓝色纹路微微发热,像一条指引归途的星河。
他知道,明天醒来时——
花店的风铃还会为他而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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