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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惟崇醉酒

春分日,天朗气清。

巫祁一夜无梦,难得睡了好觉,一睁开眼睛易慎在她身旁坐着。她不得不承认,醒来后一睁开眼就见到易慎,会令她心安不少。

易慎拉着她的手,柔声道:“生辰快乐,小七。”

“谢谢易三公子。”

窗外有鸟鸣,依稀地还有几声笑闹,那笑闹声很熟悉很熟悉。巫祁定神听了听,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她看向易慎,正要问什么时,易慎吻了吻她的嘴角,道:“先梳发穿衣,不着急。”

他熟练地为她梳妆描眉,拿起梳子为她梳发,将早已准备好的花朵插在她的发间,而后拿起两个颜色的发带问:“今日用哪个颜色的发带?”

院中的笑闹声又大了些,好似是谁来了,众人前去相迎。巫祁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易慎手中的发带,一为浅粉,一为浅蓝。

她犹豫片刻,有些选不出来,“易慎,我今日穿什么颜色衣衫?”

易慎道:“准备好了,自己去选,好吗?”

巫祁点点头,站在五六件衣裙处选起了衣裙。这些衣裙都是易慎亲自选的,暗纹衣衫软滑,是她平日喜欢穿的颜色款式,她摸了摸衣衫,最终在五六件衣裙中选中了浅粉衣裙。

衣领和袖口处缀着一串小珍珠。

她道:“我今日想穿这个。”

“好。”易慎应。

穿上衣服后,巫祁才开始选发带,纠结了一会后拿起浅蓝色的发带道:“我今日用这个颜色的发带。”

“可以。”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易慎抱住巫祁,道:“今日生辰,开心些。”巫祁刚上完妆,他不愿破坏只吻了吻她的手背,带着满腹的神情和满眼的温柔,道:“去吧。”

去吧。

开开门,开心些。

巫祁问:“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易慎道:“你先去,我一会到。”

门外的笑闹声比先前更大了些,听声音,人也多了起来。巫祁站在门口,手贴着门,总也没有力气打开。

她回头去望。

易慎还站在那处,他穿着寝衣,衣衫软滑,发丝柔亮。

他道:“小七,我在。”

那一刻,巫祁明白了易慎的话中意。

——往前走,推开门,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后。

——你回头,我就在。

巫祁转身,眼前只有一道门。

打开一扇门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但需要莫大的勇气。

而此时的她并不能称之为拥有了世间绝无仅有的勇气,她只是拥有了巫祁所原本的勇气。

她都忘了——她是巫祁。

稍微一用力,门便开了。

她踏出门。

光亮与笑闹,鲜花与鸟鸣争先恐后地来到巫祁身边,环绕着她。往事,她避之不及的以前也随后而至,但,这些还未靠近巫祁,便被友人驱散开来。

“哎呀,这是谁呀?原来是我们的小七啊。”

“多日未见,怎么瘦了?”

“就是就是,惟崇怎么回事?能不能将我们的小七养好。”

“什么呀,我觉得小七明明还是像以前一样貌美。”

“小七小七,你今日的衣裙好漂亮啊!”

巫祁被众人簇拥着,像是被众多月亮环绕住的星星,亦或者是众多萤火围住的一只小萤火。她的光亮不似先前,可这些人,这些辞紫阁的友人不远千里来到她身边,一如先前。

“让一让让一让。”宁循绪来到巫祁面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抱住巫祁。小时,他最是喜欢巫祁这个姐姐,总觉得这个姐姐不一样,总是穿得漂漂亮亮去捣蛋。他和巫祁的关系也甚是亲密。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比巫祁高了。

真正抱住巫祁的那一刻,宁循绪才意识到巫祁有多瘦。在他的印象里,巫祁断然不会整日叫嚣着减肥,可她好似吃不胖一样,一直是那样的身形。今日一见,便觉得她瘦了。

他真心拿巫祁当姐姐对待,如今也是真真切切地心疼。

“小七姐姐,好想你。”

还未等巫祁做出反应,林廓便拉着宋吟星也上前抱住两人。他看了巫祁一眼便不忍再看,偏过头,故作轻松道:“怎么?难道只有你想小七,我们不想吗?”

见林廓这样说,其他人有样学样道:“怎么?只许你们世家想小七,不许我们想了?我也要抱。”说完,那人便上前抱住那几人。

其他人见状,更是道:“我也要抱我也要抱!不是,给我留个空啊!”

“这不是有空吗?你来啊!”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来了我来了!”

不一会,十几个人抱作一团,将巫祁围在中间。

他们这些人比小孩子高上不少,唯一的孩子褪去稳重,轻扯着一个人的衣衫,脸上是少有的属于孩子的急切。

他道:“哥哥,我也想抱。”

被扯衣衫的那个人回头一看,没看见人,往下一瞥才乐了,道:“小景逐也来了?方才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你?”

景逐答:“方才有些困,去屋中睡了一小会。”

他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定定地看着从屋中走出来的一人。

——那人身穿浅蓝衣衫,不像在澜冰城一样戴着面纱了,他立在门前,未下台阶,望着抱作一团的那些人。

不知为何,景逐从易慎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类似于庆幸的情绪。他的年岁太小,不足以支撑他能将易慎的眼神看个透彻。

不过,看见易慎后,景逐又恢复了些独属于他这个孩子的稳重。他轻咳一声,对易慎行了一礼,道:“惟崇哥哥好。”

见景逐这模样,方才被景逐扯衣衫的那人便气笑了,“小景逐,怎么只见了惟崇知道要行礼啊?”

当场被人拆穿,景逐的耳廓一片通红,有一种在敬佩之人面前丢掉颜面的羞。他低头,急急忙忙地也对着那人行了一礼,道:“哥哥好。”

“好好好,小景逐好。”那人怕把孩子逗哭了,见好就收。

易慎将景逐抱起,温声道:“不是要抱吗?可以抱到了。”

“谢谢哥哥。”说完,景逐倾身抱住前方那人,成为“一团”中年岁最小的那个人。

这一团抱了许久才分开。

巫祁道:“谢谢你们。”

她和易慎逃离都城,辞紫阁的学子本就是被暗地里监视的,巫祁也不知他们经历了多少难关,辗转了多少地方才来到长如镇,为她过一个生辰。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们本就欠惟崇一个生辰礼,这下刚好一起送了。”

“对呀对呀,我这一路游玩至此地,甚是欢悦啊。”

“这长如镇的果子可真好吃啊!”

“这院子也不错啊!这几日我便住下了!”

“我也住我也住!”

幸得易慎买的府邸够大,不然也不能容纳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喜滋滋地挑选出一间称心如意的房间,道:“不错不错,我喜欢,我要住在这间!”

他们这些人来到长如镇并不轻松,有人借口游玩,有人装病在家,拒不见人,更有甚者,扬言要出家,包袱一背,趁着夜色悄然离开都城,有人兜兜转转,在海上漂泊了几日才到,一下船便吐了,脸色白了好几天。

这些,易慎都知道。

他虽在长如镇,但已在都城暗中配合林廓和宁循绪培养了自己的势力,这并不是易事,其中少不了阁中学子的相助与周旋。

易慎也曾写信道出其中利害,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遗臭万年,可阁中学子回信——世间公道不在,鸟亡人死,焉能安然几年?今日见不公无动于衷且置之不理,那明日跪求公道的人便是你我。

易慎收好这封信,提笔写下——各位,我还有一事相求。

他所求之事便是请众多好友来一趟长如镇,为巫祁庆生。

众人来之不易,易慎也为其善后。紧赶慢赶,终于是在春分日齐聚。他们闭口不言巫祁的发霉,像寻常那样笑闹,喝酒吃肉,行酒令,弹琴跳舞……热热闹闹地过了一天。

兴致来了,晚膳也不在屋中吃了,直接在院中支桌吃饭,饭没吃几口便囔囔着要喝酒。

他们今日喝了不少酒,这时却还是想要喝酒,只将桌上的酒换成了果酒。

巫祁的酒量还行,但易慎酒量并不好,三杯下肚,巫祁脸色如初,易慎脸色也如初。

一人道:“惟崇的酒量见长啊。”

林廓道:“是吗?”他问易慎:“惟崇啊,你今日要喝多少杯酒?”

易慎思索片刻后答:“一万杯酒。”

“看吧。”林廓道,“已经醉了……”

旁人不了解,巫祁还是很明白的,易慎最多最多能喝两杯酒,今日能喝三杯酒是因那酒是果酒,若是换成烈性些的酒,他怕是连一杯都喝不了。

他喝醉了也不会脸红胡闹,只坐在那里,反应有些慢,偶尔会说出一两句胡话。

譬如此刻,他问:“我还差多少杯酒才能到一万杯酒。”

林廓道:“九千九百九十七。”

易慎反应了一会,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依旧是坐在那里,良久后才道:“那我需要喝到天亮吗?”

林廓和宁循绪煞有其事地对视一眼,假装认真思索了一番,郑重点头道:“差不多。”

易慎轻声“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空酒杯,浑然不觉地仰头喝酒,喝完后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道:“喝完了。”

众人目瞪口呆。

他继续道:“我还差多少杯?”

巫祁回:“一杯也不差了。”

易慎转头看着巫祁,慢吞吞地思考了一会,“可是,我方才好似只喝了一杯。”

不少人看着易慎面前的空酒杯,茫然地想:一杯吗?

你方才是喝了一杯酒吗?

那明明是空酒杯啊……!

巫祁轻声道:“一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七,你喝够一万杯酒了。”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

易慎再次慢吞吞思考,而后道:“一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七吗?”

“嗯。”巫祁答。

“那我不需要喝到天亮吗?”他问。

“不需要了。”

“好。”易慎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巫祁怕他继续喝,收了他的酒杯。

没过一会,易慎便勾住了她的尾指,道:“小七,你困了吗?”

若不是巫祁知道他喝醉了,单凭他的脸色,还真是很难断定这人有没有喝醉,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一丝醉意,说得也突如其来。

就像是习惯一样。

巫祁握住他的手,道:“还真是有点困了。”

易慎点点头,先是给众人打了声个招呼,又派府中的婢女给众人送上来酒,说已经给各位安排好了住处,不必担心,做完这一切后,他才道:“我有些困了,需要小七陪我一小会。各位,失陪。”

易慎这样子完全没有醉意,只是有些慢吞吞。

他慢吞吞地拉着巫祁的手,慢吞吞地和巫祁回到屋中,慢吞吞地换上寝衣,慢吞吞地躺在床上。不仅如此,他还要拉着巫祁的手。

巫祁在一旁看着,心中好笑,心道:怎么喝醉了还要拉着手才能睡着?

易慎喝了酒,拉着巫祁的手睡着了,睡了一会后突然醒来,不是很清醒的模样,但还是用力将巫祁拉到怀中。巫祁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住他,怕他是做了什么噩梦,正要安慰他时,听见他说:

——“小七不哭,好好睡一觉。”

巫祁知道自己不能好好睡觉,有时半夜醒来时,她能记得自己哭过。但她此刻才知道——因她睡不好,易慎也睡不好了。

就连醉酒也要时时刻刻想着她。

更令巫祁想不到的是,易慎哭了。

喝下去的酒没有令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反而放大了他心中的恐惧和一直在存心不去触碰的事情。

不触碰,逃避,便不会发生。

可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易慎抱着巫祁,静默,落泪。

好似抱住了一缕春分日的风,稍一松手,风便离去了,一想到风会离去,他情不自禁地落泪,可又怕自己的泪困住风或是让风提前离去,唯有静默落泪才是不打扰。

巫祁擦掉他的泪,沉默地抱住易慎,哄着。先前她睡不着时,是易慎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如今易慎睡不好了,是她抱着易慎,哄着。

她觉得荒唐,他们两人做错了什么事,竟然接连睡不好觉?

她觉得可笑,公道伦理皆颠倒。

到最后,看着易慎再次落下的泪,她只剩心疼。

“易慎,我会好的。”她道。

“我会好的,你也会好的。”

巫祁知道,长此以往,不仅她会发霉,易慎也会,且会越来越严重。

不如索性,踹了棋盘,成为执棋之人。

“小七。”易慎道。

“我在这呢。”

巫祁等他的下文却没等来,他就只是喊喊她,看看她在不在自己身边。

“惟崇哥哥。”她吻了吻他的嘴角,“今夜我陪着你,你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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