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白心把被子拉起来,盖住整个头,躲避噪音以及早已跑进她房间的阳光。
“你是猪啊!还不起床!”
一道女声从厨房破空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叮铃咣当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白心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喊一声:“几点了!”
她一秒摸到手机,点亮屏幕:十点二十分。
完了,白心心里一沉,要迟到了。
她甩开手机,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从床上跳下来,直奔洗手间。
冷水浇到脸上她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周六。
陈灵举着锅铲,端着一盘半糊半嫩的青椒炒蛋出来,边把菜放到餐桌上边唠叨:“十点了还不起,像什么样子。”
白心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边把用完的洗脸巾捏成一团边说:“周末还不让人多睡会儿?你以为谁都像你老年人一样没觉睡。”
“滚!”陈灵骂了一句,又钻进厨房。
白心把洗脸巾球扔进垃圾桶,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看着陈灵做菜。看着看着她脑袋又开始走神,忽然想起昨晚的黑白无常。
她赶忙低头,又摸了摸自己。
是实心的。
是做梦?她跑到床边,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昨晚黑白无常给她的武器和手铐。
她跪坐在床头柜前,正在愣神,就听见陈灵已经偃旗熄火,在餐桌旁叫她:“过来吃饭!”
白心把拉出来的抽屉推了进去,看着空荡荡的床头柜,想起黑无常那狡黠的笑容。
这梦也太真实了吧?
白心从地上起来,游魂一样挪到餐桌边坐下,看了一眼今天的菜:糊了的青椒炒蛋和一盘看不出内容的菜。
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根不可名状之物,问道:“……这是?”
“土豆炒香肠啊,”陈灵头也不抬,低头大口干饭,“看不出来吗?”
白心呵呵一笑,说恕我眼拙。
陈灵倒是吃得香甜,一碗饭下肚才想起来要说啥,她看着呆呆愣愣的白心,问道:“你昨晚干嘛了?屋里这么大的煤气味。”
白心没有胃口,两根筷子在碗里戳了半天也没动,正在发愣走神中,就听见陈灵这会心一问。
煤气味?
“白心,女,25岁,死于煤气中毒……”黑无常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真实又清晰。
不是做梦。
白心猛地抬头看向陈灵,反问道:“煤气味?你闻到了?”
陈灵边盛饭边说:“对啊,一进门就闻到了,我才赶紧开窗通风,不然敢做饭啊。”
她把冒着热气的米饭放在桌子上,有些担忧地看着白心:“……你最近没有不开心吧?”
白心听到她这样问,才明白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她赶紧咧出一个笑容:“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她知道陈灵怕她想不开。
“就是太累了,忘记关了。”白心实话实说。
陈灵没做声,把白心已经冷掉的饭拿过来倒进自己碗里,给她重新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问道:“你今天……要去墓园吧?”
“嗯。”白心接过米饭,夹了几筷子菜,终于开始扒饭。
“还是一个人去?”陈灵也开始扒饭,仿佛随意一问。
白心抬起头,把嘴里已经嚼了一半的花椒粒吐出来,回答道:“今天周末,舅舅他们要出门去旅游。”
陈灵冷笑一声,语气不快:“就知道,反正这十年他们去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清。”
白心倒是无所谓,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母亲死后,她在舅舅家住了六七年,一直到大学毕业开始工作才搬出去,无论怎么说,有舅舅帮忙她才不至于去睡大街。
手机叮咚一声,白心拿起来看,是舅舅发来的信息:心心,代我向你妈妈问个好。
附带两百块钱红包。
白心放下筷子,双手在键盘上打字如飞,熟练回应:“好的舅舅,红包我就不收了,你的心意我会替你转达。”
然后转了一千块钱过去。
陈灵在对面全程看她操作,气愤道:“你还转钱给他?”
白心放下手机,面不改色,继续吃饭。她夹了一片香肠,看到陈灵眉毛都要竖起来的样子,突然发笑:“我有时候感觉,你真不像一个快四十岁的人。”
陈灵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白心把香肠放进嘴里,边嚼边说:“你们中年人,不都是很油嘴滑舌,特别世故特别让人讨厌的吗?”
就像她舅舅。
陈灵白了她一眼,也伸筷子夹菜:“那也要看对谁,见人要说人话,见鬼才会说鬼话。”
白心咬着筷子,突然想起黑白无常,不自觉笑出了声,她倒真是觉得有的人说话还不如鬼呢。
“笑什么?”陈灵不明所以,看见白心笑得像个白痴。
“没什么,”白心放下筷子,终于吃完,“你今天还跟我去墓园吗?”
陈灵扒掉最后一口饭,回答道:“不去了,我上周已经去过了。”
“嗯。”白心也没再多问,起身默默收拾碗筷。
陈灵也站起来帮忙收拾,边收边说:“我送你去吧,正好今天办事要路过那里。”
路个鬼的过,白心心说,墓园那块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殡葬一条龙,也就鬼会去那里办事了。
不过她明白陈灵的心意,还是乖乖回答:“那好吧。”
两人收拾一番,出门正好十二点。
白心看着头顶的烈日,心想我是真死了吗?这会儿正值酷暑,人都快要晒化了,甭说鬼了,再厉害的鬼也得化成热熔胶。
不过她想起白无常说的,白天她有……肉身支配权?好像叫这个名字吧,总之白天应该和正常人没区别。
白心迅速钻进陈灵的车,打开空调散热,陈灵也钻进来坐好,白心边用手扇风边问:“你几点来我家的?”
陈灵松开刹车,边启动边看后视镜:“九点。”
白心“哦”了一声,正琢磨怎么问才能不显得奇怪,陈灵就问道:“为什么不关煤气?”
这是陈灵第二次问了。
看来她真的没关煤气。
白心从座位侧方掏出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状似随意地回答:“我是真的忘记了。”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记得了。
就算生活再不如意,她也没想过自杀。就算前一天老板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第二天她也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汇报工作,因为她早早就已领悟到生活的真谛:做人,拼的就是谁脸皮厚。
小时候同学嘲笑她没爸,她笑着说对啊,不像你家天天都有二手烟吸;初中因为不参加补习被班主任冷言冷语,她面不改色继续上课;十五岁母亲离世她搬进舅舅家,她在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呼呼大睡,在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吃饭而对她发射明枪暗箭的表弟面前竖起一块刀枪不入的盾牌。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要开心。这是白心活了二十五年最重要的人生心得,除了吃好睡好,其他任何需要操心的事都会让人短命。
白心想起她的母亲,一个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脸上几乎没有笑容,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死了。
现在她也早死了。空调的冷风吹到她的脸上,她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跟她妈都是烂命一条。
陈灵听到她的回答没再说话,专心开车,总归是周末,就算是中午也堵车。
车头在斑马线前停下,一群牵着孩子的大人迅速走过,白心看着那些小孩,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陈灵。
陈灵朝前方看着,看不清表情。
白心把头转过来,不再看她,总提醒对方的伤心事实际上是一种冒犯。
一路飞驰,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陈灵在墓园门口放下白心,就把车开到附近咖啡馆去喝咖啡了,白心也知道陈灵根本没啥事要办,纯粹就是来送她的。
认识三年,她早就习惯了陈灵嘴上一套实际行动另一套的行为,下车之后她对着车窗摆手,微笑着跟陈灵说拜拜:
“等会儿我会给你打电话。”
陈灵油门一踩,只留下几片叶子在风中飞舞。
白心放下手,举着太阳伞转身,照例在墓园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束康乃馨。
康乃馨,代表着母亲的温柔、慈爱和无私的爱,被视为母爱的象征。
她抱着一束小小的粉色康乃馨,行走在寂静的墓园里。园里也有一些过来祭奠的人,都站在故人的墓碑前,或平静、或悲恸。
白心找到母亲的碑,把花在墓碑前放好,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她站起来,看见母亲的黑白照片,十年如一日,仍是年轻的模样。墓碑前放着之前她带过来的花,早已枯萎干瘪,呈油尽灯枯之状。
她周围有人开始小声哭泣,有人则开始嚎啕大哭,大大小小的哭声一时间环绕着她。
她没有哭,亦如十年前的今天。十五岁的她在哭得一塌糊涂的舅舅舅妈和其他亲戚之中异常冷静,一如十年后的今天。
“喂,”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咋不哭啊?”
白心回头,看见一人坐在离她五六米远的树上,正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那人从树上跳下来,轻盈得像一只猫,她一秒站定,靠在树干上看着白心:“你叫什么名字?”
白心:你这么说话没有被人打过吗?
在别人的墓碑前问家属为什么不哭,跟在她和老板面前问她为什么工资这么低的人有何区别?白心嘴角微微抽搐,心说这墓园不止有高智商的鬼,还有低情商的神。
“我叫钟槐。”那人朝白心走了过来,高高的马尾一甩一甩。
白心莫名其妙,但还是保持基本礼仪,回应道:“你……你好,我叫白心。”
“白心?”钟槐在她面前站定,眼珠子一转,想了半天才说,“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白心:……?
什么意思?
钟槐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口吻还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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