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在公主府外蹲了三天,连根男人头发都没见着。
冷风呼啸,雪粒子不断打在她的脸上,又冷又硬,快把她冻死在这了。
翠华缩在公主府后墙根儿的阴影里,把自己裹成个破布球,就露出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扇乌漆油亮的后门。
脚早就冻得没知觉了,踩在雪地里跟踩着两坨冰疙瘩似的。
“三天了,真是活见鬼了。”她搓手取暖,哈出一口白气,“公主府是改了规矩,还是俊俏男人都死绝了,怎么到现在连个渣都不往外吐。”
村头王寡妇的话还在耳朵边嗡嗡响。
——丫头,听我的,你就去那儿蹲着。
长公主那是什么人物,用的男人,那都是精挑细选,顶顶拔尖儿的。
玩腻了往外一丢,啧啧,那身板,那模样,捡回去当个种,不比在地里刨食强。省得被里正那老狗抓去当壮丁,死都不知道埋哪儿。
道理是这道理,翠华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这年月,兵荒马乱,朝廷年年征兵,男丁比金子还稀罕。
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家,守着爹娘留下的两间漏风的茅草屋和几亩田地,想要正儿八经地嫁人生子,延续香火,简直是痴人说梦。
村里稍微齐整点,有点力气的青壮年,不是早已被征走,就是闻风躲了起来,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
王寡妇这主意,虽说听起来不那么光彩,甚至有些荒唐,可确是眼下她能想到的,唯一一条或许能让她老张家不绝后的活路。
可这蹲守的苦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翠华的肚皮早就瘪得贴了后背,怀里揣的硬饼子啃得只剩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舍得吃。
冷风跟刀子似的,专往骨头缝里钻。眼皮子越来越沉,头一点一点,眼看就要往雪堆里栽。
就在这迷瞪的当口——
“哐当”的一声闷响,惊得她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
公主府那扇镶了金边的后门猛地打开一条缝,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人从里面狠狠掼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扬起一片雪沫子。
来了!真来了!
翠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攥着冻僵的手指头,歪着头往那边看去。
那团东西在雪地里微微动了一下,断断续续发出轻微的呻吟。
是个活人!
翠华如同一只饿狼,手脚并用从藏身的墙根阴影里扑出去,也顾不上什么姿态雅观了。
扑到跟前,借着墙头挂着的,那两盏半死不活的气死风灯的光,她看清了。
是个男人。
身上胡乱裹着件单薄的,像是锦缎料子的破袍子,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
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线条倒是利落好看。
他蜷缩着,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管他好看不好看,是男人就行。
翠华麻利地解开一直背在身上的大麻袋——那可是她压箱底的陪嫁,结实得很。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连拖带拽,把他往袋口里塞。
他没什么反抗,大概是摔懵了,或者根本没力气了。
一股浓烈且混杂着酒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熏得她直皱鼻子。
“公主府出来的人,都腌入味了。”翠华咕哝着,手上动作更快。
嫌弃归嫌弃,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放慢。时间紧迫,万一被公主府的护卫发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好不容易把这沉重的战利品囫囵个儿塞进麻袋,她费力地扎紧袋口,往肩上一扛。
嚯,分量真不轻!
装了人的沉重麻袋压得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栽进雪堆里。
“成了!”
翠华美滋滋哼着歌,扛着自己的传宗接代大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赶去。
回到京郊的茅草屋,把门板顶死,点燃油灯。
她把麻袋小心翼翼放在炕上,解开袋口。袋子里那个男人冻得嘴唇发青,依旧昏迷着。
“可别费了俺三天工夫,捡回来个死的。”翠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总算还有气,她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得先让他暖和过来,这么冻下去,就算没摔死,也得活活冻死。
翠华端来一盆不算太冰的雪水,浸湿了家里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破布拧干,开始给他擦拭脸上的污迹和雪水。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的脸。
我的老天爷!
她手里的湿布“啪嗒”一声掉进水盆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将桌上的油灯端近了些,凑到炕边,借着灯光仔仔细细看起来。
刚才外面黑灯瞎火看不真切,这会儿凑近了,在昏黄跳动的火光下,这张脸简直像庙里画壁上走下来的神仙郎君。
眉骨高,鼻梁挺,眼窝深陷,薄薄的唇线抿着,即使昏睡着,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
嗯,清贵?
翠华看得呆了,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就是脸色苍白得吓人,没什么血色。
翠华目光往下移,落在他被我扒拉开破袍子后露出的胸膛上,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硬的!
她两眼放光一块一块地数起来:“一块,两块,三块……”
手指头在他紧实平滑的腹部一路往下数,足足八块!
棱角分明,像精心打磨过的石头垒起来的,手感比家后院磨刀石还结实。
“乖乖…”翠华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直了,“公主府里出来的,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身板,这颜值,当个种马……
呸,当个传宗接代的夫君,简直太够格了!
“不过……”
翠华皱起眉头,又仔细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肌肉是硬邦邦的,可人实在是瘦。
肋骨一根根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脸颊也微微凹陷下去。
这身子骨,看着精悍有力,但真要论起好生养……
她爹娘以前挑种猪都得选那腰圆膀阔,膘肥体壮的,这男人,美则美矣,还是太单薄了些。
“唉,”她叹了口气,对着昏睡中的男人自言自语,“跟着公主,山珍海味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瘦成这样,可怎么给我老张家开枝散叶。不行不行,得补,狠狠补,明儿就把下蛋的老母鸡炖了!”
翠华打定主意,转身去灶台忙活,弄些热乎的给他灌下去。
刚舀了半瓢水,就听见炕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她赶紧放下水瓢跑过去。
他醒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此刻却直愣愣地盯着她头顶上那几根破房梁,眼神空洞,仿佛魂魄还没完全归位。
“醒啦?”翠华凑近些,温和道,“感觉咋样,摔着哪儿没?”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落在我脸上。
先是茫然,然后猛地聚焦,瞬间被惊恐填满。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身体虚软无力,又重重摔回硬邦邦的炕席上。
咳嗽了几声,他沙哑问道,“这……是哪,你是谁?”
“这是我家。”我尽量稳住他乱挥的手臂,“公主府后门,大雪地里,你被人扔出来了,记得不?我瞧你还有气儿,就……就捡回来了。”
没气了还捡回来干嘛,她又不傻。
“公主府……”他喃喃地重复着,忽然反应激烈,“不……不行,我得回去,我得回公主府!”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撑着炕沿又要挣扎起来
翠华一把按住他瘦得硌手的肩膀,忍不住提高嗓门,“还回去,你疯啦?人家把你当破布一样扔出来,你还上赶着回去。回去干嘛,等着再被丢一次吗?”
“你不懂!”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翠华就纳闷了。
公主府的男人多了去,又不缺他这么一个男人,非得上赶着回去争宠作甚。
“不行。”她直接拒绝。
他嘶吼着:“我爹娘……我爹娘还在家里等着,我要是伺候不好公主,他们就没饭吃。我……我也得被抓去充军,会死的,我不能留在这儿。”
他语无伦次,挣扎得更厉害了,赤着脚就要往冰冷的地上跳。
翠华愣住了。
她原本以为,去公主府当面首的男人,多半是贪图富贵,自甘堕落之辈。
却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长得像神仙似的男人,竟是被逼无奈,是为了养活爹娘,更是为了逃避那比死亡更可怕的充军命运。
“充军……”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里正那张刻薄的老脸,还有他手里那卷写满了名字,催命符似的征兵册子。
村里那些被强行拉走的男人,哭爹喊娘的声音仿佛还在村口回荡。
最后一个被拖走的柱子哥,他娘哭瞎了眼,没熬过冬天就去了。
还有她的发小虎子哥也有去无回……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男人,是他花了三天三夜,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才捡回来的。
是她的种,是老张家延续香火的希望,谁也别想把他弄走。
翠华死死盯住他那只正要踩上没穿鞋的脚踝。
那脚踝很细,骨节突出。
来不及细想,她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行动。眼角余光瞥见门后靠着的一根用来顶门的,手臂粗的硬木棍子。
那是她爹留下的,结实得很。
“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翠华猛地抄起那根沉甸甸的硬木棍,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他的脚踝外侧,狠狠抡了过去。
“啊——”
他直挺挺地往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炕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手死死抱住那条被击中的腿,痛苦哀嚎。
那根硬木棍从她手里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翠华大口喘着粗气,手心全是冷汗。
“我,我……”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知道,在这个战火连年,男丁比牲口还贱命的世道里,官府征不到足够的兵,就只能像土匪一样到处抓壮丁。
村里的男人,能跑的早就跑光了,跑不掉的,要么是老得走不动的,要么是病得下不了床的,再就是还不不会走路的孩子。
有点门路、有点姿色的男人,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只要想办法混进公主府,能被长公主看上留下伺候,就能拿到一块免死金牌,逃过被充军的劫难
于是,几乎全京城有点模样又怕死的年轻男子,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公主府里钻。
命好的,被留下,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命不好的,就像眼前这个一样,不知何时就会被厌弃,像他一样被丢出来,结局往往更惨。
她一时之间,竟说不清他到底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看着炕上渐渐因为剧痛和虚弱,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男人。
她颤抖着伸出手,拉过被子给他盖在了他的身上。
村里也有其他姑娘听了王寡妇的话去公主府蹲守,把公主不要的男人捡回来。
然后称病不出,还是难逃一劫,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逼不得已出此下策,他一定会理解的。
双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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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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