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了,炕上那位祖宗,愣是一口水米未进。
翠华端着那碗重新热过的稀粥,凑到他嘴边,好声好气地劝:“好歹喝一口,垫垫肚子,你这都两天没吃了。”
他紧抿着嘴唇,脑袋倔强地偏向炕里,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那架势,摆明了是要将绝食进行到底。
“再这么下去,你真会饿死的。”翠华有点急了,不由得拔高了嗓门。
她捡他回来是为了传宗接代,可不是为了给炕上多添一具饿殍。
他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猛地抬手推开翠华端着碗的手腕。
碗里的粥晃荡出来,烫了翠华一下。
“走开!”他声音沙哑,执拗道,“别以为用这种法子,我就会……就会屈服于你。”
翠华把碗搁在一边,搓着被烫红的手背,试图讲道理:“我这都是为你好!”
“不需要。”
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一副油盐不进、生死看淡的模样。
翠华正要再劝,忽然传来一阵又急又重的“砰砰”敲门声。
“张翠华,开门!快开门!官府征丁,例行查验!”
来了!竟然来得这么快!
翠华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
她下意识地看向炕上的男人,只见他也明显僵住了。
翠华连忙扑到炕边,压低声音告诫他:“听着,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吭声,一切交给我来应付。记住,千万别说话!”
快速交代完,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转身去开门。
门一开,里正便领着两个腰间挎着刀,满脸不耐烦地官差闯了进来,立刻锁定了炕上的男人。
“张翠华,这男人是打哪儿来的?”里正指着炕上,问道,“你家什么时候藏了个大活人,户籍册上可没这号人?”
翠华陪着笑脸道:“里正大叔,这是……这是我昨天去后山捡柴火时,在山沟里发现的。我看他还有口气,就给背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紧张地瞟着炕上的男人,生怕他关键时刻掉链子。
果然,那男人嘴唇翕动,似乎想辩解什么。
翠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箭步冲到炕沿坐下,动作麻利地一把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露出了那条伤腿。
“官爷,里正大叔,您们行行好,看看他这腿……”翠华带着哭腔说道,“我让隔壁刘婶过来瞧了,刘婶说……说是腿骨摔断了,伤势重得很。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哪去找好郎中、好药材,怕是……怕是好不利索了。”
她一边声情并茂地哭诉,一边偷偷用袖子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同时密切观察着炕上男人的反应。
闻言,他将头埋得更低,果然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里正皱着眉头,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那条伤腿,眼神里半信半疑。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将视线不经意地瞟向了门后的那根硬木棍子。
翠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他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难道棍子上留下了血迹?还是位置摆放不对?
就在这时,站在里正身后的一名差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催促道:“老里正,磨蹭啥呢,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赶紧登记个废,让他按个手印完事儿。这大冷天的,后面还有好几家要跑呢,别耽误工夫!”
另一名年纪差役也打了个哈欠,附和道:“就是,瞅这样儿也确实废了,拉去军营也是累赘。按规矩办吧,废疾,免丁!”
里正被这么一催,又仔细瞅了瞅男人那条实在不像装的伤腿,咂了咂嘴。
他一脸嫌弃地从怀里拿出册子,没好气地说:“算你小子走了狗屎运!名字,报上来!”
翠华生怕男人说漏嘴,赶紧抢先一步,胡乱编了个名字:“李……李山。”
说着,她抓起男人的手,不顾他的轻微挣扎,强行在册子指定位置按上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红指印。
里正潦草地记了几笔,把册子一卷,挥挥手:“行了行了,废疾,免丁!张翠华,你好生……照看着吧!”
说完,三人便骂骂咧咧地转身而去。
“哐当”一声,翠华用力关上门,还用肩膀顶了顶,把门栓牢。
“总算是把这群煞神打发走了……”她喃喃自语,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
一转身,却见炕上的男人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声不吭。
翠华叹了口气,默默地去灶台边生了火,烧了锅热水,来给他擦擦身子。
她的手刚伸过去,他却猛地睁开眼,吼道:“别碰我!”
翠华的手僵在半空,湿布“啪嗒”一声掉在了炕沿上。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收回手,低下头:“我知道……你恨我心狠,打断了你的腿,也断了你回公主府的路。”
顿了顿,她抬起头看向他:“可刚才的情形,你也亲眼看见了。外面在抓丁,抓去了就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得看老天爷心情。留在我这儿,条件是不好,但好歹,好歹能留下一条命。活着,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他死死地瞪着她,依旧不说话。
翠华尝试着打破僵局,主动问道:“那个……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你吧?”
听到问名字,他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了半天,脸都憋得有点红了,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翠华见状,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怕是原本的名字要么难以启齿,要么不便透露。
她清了清嗓子,率先做起自我介绍,试图缓和气氛:“我叫张翠华,今年整十八。你呢,总得有个称呼吧?”
经此一役,他开始放下戒备,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我……我叫李狗蛋。”
“李……狗蛋?”
翠华愣了一下,随即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忙又用手捂住嘴。
没想到是这名儿,比村头二狗子的名儿还朴实无华。
这名字,跟眼前这张即使憔悴也难掩俊俏的脸庞,实在是……太不匹配了。
不过转念一想,乡下人都信贱名好养活,叫狗蛋、铁柱和拴住的多了去了,倒也不稀奇。
翠华很快敛住笑容,怕伤了他自尊,正色道:“李狗蛋,你看这样行不?你呢,就安安心心在俺这儿把伤养好。等伤好了,跟我圆了房,等娃儿生下来,我就放你走,绝无二话!如何?”
这番直白且粗鄙的的话,直接把李狗蛋给砸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翠华以为他不信,又拍了拍胸脯,补充道:“我张翠华向来说话算话,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回公主府大门口。你爱回去继续伺候公主,还是去找你爹娘,都随你便。我要是反悔,天打五雷轰!”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应,弯腰捡起掉在炕沿的湿布,转身去重新打水,给他擦洗一下手脚。
沉默半响。
李狗蛋开口道:“那……那我爹娘那边怎么办?我不去公主府,他们……就没米下锅了。”
听到这话,翠华眼睛一亮,爽快地道:“这个好办,我帮你养。”
“你?”李狗蛋眼中满是怀疑。
“当然了!”
翠华放下水盆,走到屋里那个唯一的破旧木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拖出半袋保存得还算好的粮食,颇为自豪地说:“你看,我家里别的不多,就是粮食多。这些,先给你爹娘送过去,够不够?”
李狗蛋看着那半袋粮食,迟疑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只要你不闹着离开,我这就给你爹娘送过去。”翠华见他态度软化,心情大好,笑道,“我再顺便再拿两个大萝卜和几个鸡蛋,应该够他们吃上一阵子了。”
她心里盘算着,有了这些接济,撑上小半年应该没问题。
半年时间,他这腿伤怎么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李狗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可以了。”
翠华随即想起更重要的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去隔壁请刘婶过来,好好给你瞧瞧腿,可别真落下毛病。”
这两天因为怕走漏风声,她一直没敢去找郎中。
李狗蛋一听要治腿,连忙道:“不……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去给我爹娘送吃的要紧,回来顺路再叫刘婶也不迟。”
翠华狐疑地瞅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叉腰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支开我,然后找机会跑了是不是?”
想跑,门都没有。
李狗蛋被戳穿心思,一时语塞。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翠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待会我会把门锁上的。”
李狗蛋:“……”
他彻底无言以对。
临出门前,李狗蛋又急忙嘱咐道:“那个……见到我爹娘,别跟他们提公主府的事,就说我在城里找了个活计,主家管得严,不方便露面,托你带些东西回来看看他们。”
“知道啦,我有分寸的。”
翠华应承着,扛起米袋,用一把大铜锁从外面把房门锁了个结实,这才放心地朝着山后李狗蛋家走去。
李狗蛋的家就在山坳另一边,不算太远,但山路难行,翠华扛着东西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狗蛋爹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倒是阴差阳错躲过了这次的征兵。狗蛋为了给家里寻条活路,才冒险进城想去公主府碰运气,家里只剩下狗蛋娘一个人苦苦支撑。
翠华把东西交给狗蛋娘,按照商量好的说辞解释了一遍。
临走时,她还拿出一件递给翠华:“丫头,麻烦你,把这件衣裳捎给狗蛋,天冷了,让他添件衣裳。”
“好。”
这可是证明她没骗他的铁证。
她匆匆赶回村,先绕道去隔壁跟刘婶打了声招呼,请她一会儿过来看腿,然后才赶紧回家开锁。
“呐!你看,你娘给你做的新衣裳,没骗你吧?”翠华把衣裳递到李狗蛋面前。
李狗蛋接过那件熟悉的衣裳,认出是母亲的针脚,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认得,这确是他母亲的手艺。
“他们……都还好吧?”他哽咽着问。
“都好着呢,你娘精神头不错,你爹就是老毛病,需要静养,你尽管放心。”翠华安慰道。
看到衣裳,李狗蛋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似乎也瓦解了。
翠华趁机把之前那碗凉透了的粥又重新热了一遍,端到他面前:“先吃点东西吧。”
李狗蛋这次没有再拒绝,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甚至因为吃得太急,还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看着他终于肯吃饭,翠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多时,刘婶过来给他检查治伤。
“刘婶,没……没伤到骨头吧?”
刘婶检查完毕,慢悠悠地说:“万幸,骨头没碎,就是错位得厉害,加上淤血堵住了。得先把淤血揉开,再把骨头正回去。用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敷着,好好将养一两个月,应该能好个七八成。”
翠华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没瘸就好!”
这么俊的一张脸,这么结实的身板,要是真瘸了,岂不是可惜。
检查完伤势,翠华送刘婶出门,顺便跟她去拿草药。
“跟婶子说实话,这俊后生到底哪儿捡来的?”刘婶打听道,“他脚上那伤……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棍子打的,是不是你干的?”
翠华见瞒不过,干脆老实承认了:“公主府后门捡的,您可得帮俺保密,千万不能说出去。”
刘婶了然地点点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还用你说,婶子是那多嘴多舌的人吗?又不像村东头那个王寡妇,整天不是琢磨着找男人,就是到处嚼舌根子。”
翠华亲热地挽住刘婶的胳膊:“就知道刘婶最好了!等晚上俺炖了鸡汤,一定先给您送一碗过去。”
“鸡汤?”刘婶想了想,摇头道,“你先别急着杀鸡。那鸡留着下蛋,万一他吃完拍屁股走了,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翠华一想,确实有理:“还是刘婶想得周到。”
刘婶又道:“再说了,你想给他补身子,不一定非要吃鸡。俗话说吃啥补啥,你去镇上肉铺,买几根便宜的大骨头回来炖汤,效果一样好,还省钱。”
“好嘞!”翠华连连点头。
到了刘婶家,拿了包好的草药,翠华就要告辞回家。
刘婶却一把拉住她,欲言又止。
“丫头,你等等。”刘婶语重心长地说,“你爹娘走得早,有些姑娘家该知道的事,怕是也没人仔细教你。”
翠华脸一热,大概猜到刘婶要说什么,低下头,小声道:“婶子,您说,我听着。”
这些年,刘婶没少帮衬她,翠华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
“我你着急给老张家留个后,这心情婶子理解。”刘婶压低声音,“就是这夫妻之间的事儿啊,它不能太着急,也不能太贪多,得讲究个分寸。一般来说,一个月有那么两三回,也就差不多了。尤其是女人家来月事的那几天,还有前后几天,一定得克制住,千万别由着性子胡来,伤了自个儿的身子根基,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这番话说得翠华脸颊绯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含糊地应着:“嗯。我……我知道了。”
一路上,她心里砰砰直跳,脸上烧得厉害。
回到家里,看到炕上那个正在默默喝粥的李狗蛋,忍不住开始偷偷盘算起来。
伤养好得两个月,那圆房的事儿,是不是得提前规划一下……
今晚是不是就该开始培养感情了?
入夜,寒风依旧。
翠华仔细关好门窗,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放到炕上,和原来那床并排铺好。
然后,她开始脱去外衣,只穿着贴身的单薄亵衣,就要往炕上爬。
“你……你干什么?”
李狗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扯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翠华一脸无辜,动作利索地钻进属于自己的那个被窝,理直气壮地说:“睡觉啊!不然还能干啥?”
前两晚他闹得凶,她只好窝在灶膛前的柴火堆里将就,睡得俺腰酸背痛。
她指了指并排铺着的两床被子,强调道:“你看,分着被子,你睡你的,我睡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你怕个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来日方长的道理,她张翠华还是懂的。
先把同炕这件事落实了,其他的,慢慢来。
李狗蛋看着她确实没有进一步动作,这才放下心来:“哦……”
翠华侧过身,笑嘻嘻地问:“哎,你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还没等李狗蛋回答,她又自问自答地做了决定:“算了,我夜里可能要起来添柴火或者起夜,睡外面方便点。”
其实她最主要还是担心,睡在外侧容易逃跑,把他堵在炕里面,比较稳妥。
李狗蛋默默地看着她安排一切,没有说话。
总算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她美滋滋地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男主真叫李狗蛋[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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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狗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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