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整三天。
灶台是冷的，炕是冷的。
翠华像个失了魂的木头人，吃不下东西。一闻到猪蹄汤的味道就想吐。亦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他被拖走的画面。
而另一边的公主府也是如此。
李狗蛋自醒来后，便不吃不喝，任凭旁人如何劝说威逼，他只是闭着眼沉默不语。
长公主屏退左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怎么，我这金雕玉砌的公主府，还比不上城外那间漏风的破草屋了？”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不抬，心如死灰。
“你出去看看，”长公主傲然踱步，“这京城里，有多少男人变着法儿地想钻进来，博我一笑。可我连正眼都懒得给，偏偏选了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狗蛋不想知道，他偏过头，拒绝与她对视。
长公主伸手强行掰过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因为，我看不惯你和那个粗鄙村妇在我面前卿卿我我的样子。你若是肯乖乖顺从我，我或许……还能赏她一条活路。”
果然，长公主的心思，真就被翠华猜中了。
一听到翠华被当作筹码，李狗蛋猛地睁大眼睛，怒视着她：“你……你怎能如此，难道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长公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这些男人，为了逃避征兵，钻营取巧，变着法子来讨我欢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王法二字怎么写？”
她并非不清楚这些人的心思，只是看着他们为了这份恩宠争破头，让她有种掌控一切的快意。
与驸马的婚事本是家族联姻，多年貌合神离，早已各自寻欢，各取所需。
“可是……”李狗蛋呼吸一窒，挣扎道，“可是我并没有，我当初并不想……”
“并不想什么？”长公主立即打断他的话，“那你为何要装瘸，嗯？”
李狗蛋一时语塞：“我……”
他当初确实是为了年迈病弱的父母，为了不去那九死一生的战场，才走了这条路。
可如今……
“怎么不说了？”长公主逼近一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想被抓去充军，装什么瘸子？老老实实来讨好我，伺候好我，不也一样能活命？”
说着，她竟抬起脚，用绣鞋的尖头，不轻不重地抵在他的胸膛上。
李狗蛋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一缩，却被身后两名早有准备的侍女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躲什么？”长公主轻笑，“若是不会，她们可以好好教你。”
李狗蛋厌恶地别开脸，紧咬着下唇。
长公主也不急，又慢悠悠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他脱口而出。
并没有按照翠华叮嘱的那样，报上那个她绞尽脑汁想出的新名字若风。
“狗蛋？”长公主嫌弃地咂咂嘴，“真难听。以后，你就叫二十三郎吧。”
轻飘飘一句话，便剥夺了他原有的名字。
在这公主府，除了驸马，其他男人不过是没有名字的玩物，只用序号标记。
不听话的，要么丢出去自生自灭，要么埋了。若有二心，下场更是不堪设想。
李狗蛋梗着脖子，径直拒绝：“不需要，我自己有名字！”
见他依旧嘴硬，长公主眼皮微抬，彻底失了耐心，淡淡命令：“还愣着干什么？剥了他的衣裳。”
她倒要看看，这身硬骨头，能撑到几时。
两名侍女应声上前，动作熟练而粗暴地撕扯他的衣物。
李狗蛋死死攥住衣襟，那是翠华给他买的新衣，不能扯坏了。
可他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便被剥得精光，狼狈地丢在长公主的床榻上。
“别过来！”
他慌忙扯过被子裹住自己，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长公主却不紧不慢，一步步向他靠近，：“你倒是第一个敢如此拒绝我的男人，有意思。”
这天下，还没有她征服不了的男人。
眼看她越靠越近，玉手即将触碰到自己，李狗蛋脑中一片空白。
情急之下，他将整床被子猛地朝她抛去，趁着她被阻隔的瞬间，赤着脚跳下床就想跑。
“啊——”
他心慌意乱，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痛得蜷缩起来。
长公主踢开身上的被子，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对侍女吩咐：“给我押到床上去，绑起来！”
两名侍女立刻上前，将他从地上拖起，重新按回床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绸带，将他的手脚分别牢牢绑在床柱上。
“放开我！放开！”
李狗蛋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奋力挣扎。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一名侍女发间的银簪，猛地将其拔下，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在这里！”他嘶吼道，眼神决绝。
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场面，仰头大笑起来：“死？你尽管死。你前脚死了，我后脚就派人送那个村妇下去陪你，让你们在阴曹地府做对苦命鸳鸯。”
“你……”李狗蛋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簪尖在皮肤上划出浅浅的血痕。
随后心一横，将簪子猛地从脖颈移开，狠狠刺向自己的脸颊。
“嗤——”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脸颊流淌，滴落在身下昂贵的锦被上，晕开刺目的红。
“哐当”一声，他将那支染血的银簪扔到长公主脚边，抬起血迹斑斑的脸，冷冷地笑了。
“这样总行了吧，你不过是想要这张脸，现在，我给你了。”
长公主握紧的拳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半晌，她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李狗蛋见她终于松口，立刻挣扎着从床上下来，也顾不得浑身疼痛和脸上的伤口，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翠华买的，不能丢。
*
第四天，翠华依旧早早醒了，无精打采地坐在门槛上发呆。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瞥见了一抹熟悉且模糊的身影。
是他！
翠华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他扑过去。
“狗蛋！你……你怎么回来了？”
李狗蛋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抱住。
翠华在他怀里赖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挣脱他的怀抱，想好好看看他。
然而，当她抬起手，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左侧眉骨斜斜划下，一直延伸到颧骨下方，皮肉外翻，边缘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你的脸。”翠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主她……她对你了什么？”
李狗蛋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没事……是我自己划的。”
顿了顿，补充道：“长公主嫌丑，就把我又扔出来了。”
自己划的？为了不被留下，他竟不惜毁了自己的脸？
翠华心里瞬间窜起一股无名火，重重地捶打着他的胸膛：“你傻不傻啊你！你这个傻子！”
“就连你……也嫌弃我了吗？”
话音未落，翠华却猛地收住了眼泪，冷笑一声。
“呵！破了相的男人，丑死了，谁稀罕！”
说完，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冲回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他隔绝在外。
她人穷志不穷，就算找男人，也得找个齐整的。
这么丑的，她才不喜欢！
李狗蛋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
思索片刻，他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如果你也不要我的话……那我，就去投军了。”
屋里传来翠华赌气的声音：“你爱去就去，关我什么事！”
“那你多保重身子。”李狗蛋说完，转身慢慢朝院外走去。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翠华心里一慌，猛地拉开门栓冲了出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这个傻子！气话都听不出来吗，活该你讨不了公主欢心！”
她又急又气，跺了跺脚，赶紧朝着征兵处的方向追去。
李狗蛋走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了往日粘贴告示的地方。还围着些人，负责征兵的官爷正在收拾桌案。
他挤上前，低声道：“官爷，我……我要投军。”
那官爷头也没抬，随手往旁边布告栏一指：“呐，自己去看告示。”
李狗蛋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字，涩然道：“我……我不识字，劳烦官爷帮我念一念。”
“不用念了！”官爷不耐烦地挥挥手，开始驱散人群，“仗打完了，赢啦！不用再征兵了！都散了吧，回家好好过日子去。”
“打……打完了？”
李狗蛋错愕地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又凑到告示前仔细看，还是看不懂。
“真的吗？官爷，您没说笑。”
“军国大事，岂容儿戏，快走快走！”官爷愈发不耐烦。
就在这时，翠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不由分说就要把他往回拽，一边拽一边急急地向那官爷解释。
“官爷您别听他瞎说，他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点不清醒，而且他腿瘸了，打不了仗，不能参军的。”
李狗蛋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如释重负道：“翠华，战事结束了，我们赢了，不用再去打仗了。”
“结……结束了？”翠华拽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嗯，结束了。”
李狗蛋肯定地点点头。
确认了消息，她一把甩开李狗蛋的手，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那你早说啊！真是的，仗打完了……那我岂不是可以正儿八经地嫁人了！”
她美滋滋地想着，没了征兵的压力，她可以慢慢挑个更好的了。
李狗蛋愣在原地：“……”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村口，正巧碰到刘婶等人聚在那里聊天。
“翠华，快过来！”刘婶眼尖看到她，连忙招手，“你听说了吗？仗打完了，赢了，你家虎子要回来了！”
翠华脚步一顿，满脸疑惑：“虎子哥？他……他不是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吗？”
村里人人都这么说，她也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瞎说八道！”刘婶嗔怪道，“虎子好着呢，听说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这回来了怕是要当将军了。”
“真的？”
翠华听得两眼放光，心花怒放。
“那还有假，你自己回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才从这儿过去，说是去找你呢！”刘婶笑着指向她家的方向。
翠华话都没听完，转身就要往家跑，却被一旁的李狗蛋一把拉住了手腕。
“翠华。”李狗蛋看着她，祈求道，“那我呢，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翠华试图甩开他的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虎子哥活着回来了，还要立战功当将军，她自然是要跟虎子哥过好日子去了。
还要他这个被公主丢出来，破了相的男人做什么。
李狗蛋不肯放手，执拗地问：“你不是说……要给我炖一辈子的猪蹄汤吗？”
“炖什么炖！”翠华用力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家跑，“猪都让你给吓跑了！”
身后，李狗蛋看着她匆忙的背影，他跛着脚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全文完）
下一篇再见，感兴趣的可以去隔壁看看正在连载的长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尾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