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段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她翻阅奏折时纸张发出的极轻微的沙沙声,以及我努力按照那“御授”技法磨墨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摩擦声。
空气沉静地让人难受。
每一次墨锭划过砚台,都让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覆上来的微凉触感,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属于她的印记。
我忍不住,借着低头的角度,偷偷抬眼打量她。
黄瑶臻批阅奏折时很专注,日光勾勒着她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看到冗长乏味的请安折子,眉心会几不可察地蹙起,朱批挥洒得格外迅疾。
有时,那好看的眉便微微舒展,眸光沉凝,白皙纤长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在关键的字句旁轻轻敲击。
这工作状态……何其相似。
简直跟我以前在格子间里,对着屏幕熬夜赶项目方案时,我那项目总监老板的模样如出一辙。
只是她指尖敲击的,不再是PPT提案,而是关乎万里江山、黎民生死的宏图伟业。
看着看着,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这位端坐御座、手握乾坤的年轻女帝,似乎也并非总是那么云端之上,遥不可及。
她也会疲惫,也会对着满纸虚与委蛇的废话感到无奈和不耐。
看来,不管哪个朝代的牛马,都有共通之处。
女帝是高级牛马,但高级牛马,也逃不出牛马的宿命。
过了许久,她似乎终于被一份冗长的奏章耗尽了耐心,蓦地放下了手中那支象征权力的朱笔,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
她抬起一只手,用指腹揉了揉紧蹙的眉心,一声轻若鸿毛的叹息,听起来疲惫你了。
几乎是未经思考的本能,一种混合着“感同身受”的体恤和“服务意识”的惯性,促使我停下了磨墨的动作。
我下意识地侧身,端起旁边紫檀小几上一只温着的青玉茶盏,轻轻递了过去,悬在她手边半尺之处。
“陛下,喝口茶,歇歇吧。” 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我曾给那位连续加班三昼夜的总监上司递咖啡时的熟稔和关切。
她揉捏眉心的动作顿住了,倏然抬眸看我。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端着茶盏、带着几分“自作主张”后惶恐的身影。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天!我刚才做了什么?!
我居然在教九五之尊、万乘之君怎么休息?!
我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稳当了吗?!
递茶的胳膊僵在半空,如同被冻住,往前递不是圣人眷顾,往后缩更是大不敬。
冷汗再次几乎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未来的几天,我该要多喝点水的,这冷汗一身接着一身的出。
门口侍立的那位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宦官,袍袖似乎也极轻微地抖了一下,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但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黄瑶臻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眸中那瞬间的惊讶稍纵即逝随即。
她并未斥责,只是伸出那只方才揉过眉心的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擦过我托着茶盏底部的几根手指,才稳稳地接过了茶盏。
又一次的肌肤接触,让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即便我一个劲跟自己说只是不小心,但小心脏还是不听话的跳快了几分。
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她的掌心。
她垂眸,就着袅袅茶烟,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
氤氲的水汽让她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切,没得不太真切。
“你倒是……” 她放下茶盏,玉质杯底落在紫檀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清泠的嗓音响起,听不出明显的褒贬,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流拂过空气,“很会……察言观色。”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有些慢,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像是在打量一件……新鲜有趣的事物。
那视线如有实质,刮过我的脸颊和耳根,又一次带来一阵滚烫。
我干巴巴地试图解释,声音发紧:“奴婢……奴婢愚钝,只是…只是看陛下眉宇间似有倦色,想着热茶或许能稍解疲乏……”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蠢笨欲盖弥彰,甚至一度想咬舌自尽。
“嗯。” 她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深究我拙劣的解释。
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像是要看到我的内里一般。
“你以前,”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光滑的案面,“常做这些?” 她问的显然是“侍奉人”的经验。
我的心猛地一跳。
总不能说“在现代公司伺候甲方爸爸和顶头上司练出来的”吧?
我硬着头皮,继续之前的胡诌,声音低若蚊蚋:“在…在家时,偶尔…伺候过家中长辈起居。”
她没再追问,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深邃得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半晌,才缓缓启唇,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在朕这里,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事即可。”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我依旧紧绷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不必……过于拘谨。”
不必拘谨?
陛下您说得何其轻巧!
您方才那番“手把手教学”带来的冲击余波未平,指尖相触的微凉触感还在灼烧,你让我别拘谨,我还能睁着眼睛都算是厉害了好吗?
我的心跳到现在还在胸腔里擂鼓喧天,擂得我指尖都微微发麻好吗?!
您让我如何不拘谨?!
但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心里这排山倒海的吐槽吼出来。
我只能垂着眼帘,用尽毕生演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温顺乖巧,挤出两个字:“是……奴婢明白。”
可那微颤的尾音,大概还是出卖了我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
她似乎捕捉到了我声音里那点强压下去的波澜,唇角那抹本就极淡的弧度,竟不易察觉地加深了些许。
那双清冷的凤目中,一丝几不可辨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阳光,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我的心跳再漏一拍。
她没有再说什么,优雅地重新执起了那支朱笔。
我几乎是感激涕零地赶紧低下头,重新握住墨锭,试图专注于砚台里那汪渐渐浓黑的墨汁。
心境已然与刚踏入这书房时截然不同。
最初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恐惧感,如同退潮般悄然消退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胀。
御前侍墨的第一天,我心情跌宕起伏的程度远超想象。
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到窒息?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这位“老板”接二连三、威力十足的“亲自关怀”对心脏造成的巨大负荷。
我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她沉静专注的侧影。
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下颌线,朱笔在奏折上落下清隽而有力的批注,带着主宰乾坤的从容。
我心中默默吐槽翻滚:
这算不算是……莫名其妙就拿到了“霸道女总裁”专属的“特别关注”体验卡?
还是附带心跳过载风险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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