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墨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费脑子,也更费心脏。
费脑子在于,我得时刻绷紧每一根神经,确保磨出的墨浓度浓淡相宜,宛若鸦羽沉水;
呈递的奏折顺序分毫不差,关乎轻重缓急;
递上的茶水温度更是要恰到好处,一丝凉意或过烫都是失职。
感觉比从前做大型跨国项目的协调管理,还要考验对细节的极致把控和临场应变。
费心脏在于,我的顶头“老板”黄瑶臻女士,这位年轻的帝王,似乎总在不经意间,释放出一些足以让我心律瞬间飙升至危险边缘的信号。
不过,总算在几天后,我学着自己调节心绪了。
但一波过去,一波便会起来。
这天下午,书房内的空气凝固成了铅块。
黄瑶臻批阅奏折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份关于漕运的折子在她指尖停留了许久。
她眉心紧锁,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朱笔悬停在半空,迟迟未曾落下。
无形的低气压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连窗外透进的日光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我放轻了呼吸,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书案旁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墨点。
漕运?
光是这两个字,在我脑中瞬间就关联上了一大堆关键词:
河道淤泥、物资转运不畅、沿途损耗、层层盘剥、贪腐横行……
这简直就是一个古代版的超大型、跨地域、多利益方纠缠的烂尾项目!
其复杂棘手程度,足以让任何现代项目经理头皮发麻。
“啪!”一声轻响,是朱笔被略显烦躁地搁在笔山上的声音。
黄瑶臻抬手,用纤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指尖,重重揉了揉两侧太阳穴,薄唇紧抿。
往日里那份帝王端凝的气度,难得地被一层显而易见的烦躁所覆盖。
“年年拨款,岁岁清淤!耗费钱粮无数,劳民伤财!”
她清冷的声音里裹挟着一层薄怒,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质问这满朝冠冕堂皇却束手无策的衮衮诸公,“竟无一人能拿出个切中要害、行之有效的法子?!尽是些隔靴搔痒的陈词滥调!”
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寻求破局而不得的焦灼,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抬眸望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目光也恰好扫视过来,带着那份尚未敛去的疲惫和被难题困住的锋利焦灼,精准地撞入了我的眼底。
鬼使神差!
就在这眼神交汇的电光火石之间,我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念头在恐惧的缝隙中疯狂滋生成型。
我以前参与过的一个大型现代化物流园区优化项目,虽然规模、技术手段天差地别,但那核心的思路骨架大抵是差不多的。
无非是识别并疏通关键枢纽节点(如同淤塞的闸口)、优化转运流程路径(减少无效迂回)、引入强力透明的监管机制(遏制跑冒滴漏)?……
这底层逻辑,是不是可以……照抄?
“陛……陛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内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弱却又清晰得刺耳,“奴婢……或许……有个……笨想法……”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边说边颤抖着。
话音出口的刹那,一股冰冷的悔意瞬间攫住了我!
代明玉你疯了!彻底疯了!
国之重器,社稷之策,岂是你一个伺候笔墨、连奏折题目都未必能看懂的小小侍墨女官能置喙的?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御前顾问?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甚至能感觉到侍立在门边阴影里的老宦官,猛地抬了一下眼皮,浑浊的老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目光,似乎在无声地呐喊:此女僭越!大胆!
黄瑶臻显然也完全没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开口。
她揉按太阳穴的动作骤然顿住,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倏地转向我,在那审视的目光深处,我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也许那并非嘲弄或震怒,只是像是在无边黑暗中陡然瞥见一丝星火时,本能燃起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淡的期待?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了我,那无形的威压几乎让我窒息。
整个书房落针可闻,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唔?”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尾音微微挑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和一丝探究。
“说。” 最终,她开口了。只有一个字,言简意赅,却重若千钧,清晰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反正说都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死就死吧!
“奴婢觉得,”我的声音还是有些发颤,但努力维持着清晰,“漕运之道,如人体血脉运行,堵则不通,通则不痛。
关键之处,或许不在‘加派人手’或‘一味清淤’这等耗费之举。
而在于精准找到那几处‘淤塞点’,并设法让‘血液’流动得更顺畅、更有序些……”
我尽量用她能理解的生理比喻,笨拙地包裹着现代项目管理的核心逻辑(关键路径法、流程优化)。
为了说得更清楚,我甚至壮着胆子,手心濡湿地请求:“陛下……能否……赐奴婢一支炭笔,一张……废弃的纸背?”
这要求简直胆大包天!
侍立角落的老宦官眼皮猛地一跳,头垂得更低了。
出乎意料,黄瑶臻只是抬了下眼皮,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小太监递过东西。
接过炭笔和那宝贵的“画板”(废弃奏折背面),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回到了以前给投资人做PPT汇报的状态。
恐惧暂时被专业本能压了下去,我半跪在书案侧前方,开始专注地在纸上勾勒。
“……陛下请看,”我用炭笔画出曲折的河流走向,在几个关键闸口和转运节点重重标点,“譬如这里,还有这里,便是容易‘拥堵’的‘淤塞点’!”
“年年全线清淤,如同……遍体施针,耗费巨大却难达病灶。若集中力量疏通此几处‘血脉死结’……”
我一边画,一边讲解着我理解的“关键节点法”。
讲到优化运输环节时,更是沉浸其中,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手指随着思路在图上点划,仿佛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需要被说服的合作伙伴。
“……所以,或许可以试着在?此处?,”我用笔尖重重圈出一个枢纽,“设立一个中枢调度点,统一计量,分时段有序放行,避免船只无序扎堆,空耗时间。
还有,对漕粮从装载、运输到各节点交接的时间,”
我顿了顿,努力寻找她能理解的词汇,“进行明确的‘规矩’设定,并加以严格考核,就像……就像给驿站驿马定下‘脚程时限’,延误必究!
如此,或可提升流转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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