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上仙——”
宋听然被轮回井抛出来后，瘫坐在地上，望着远处乌泱泱等待入轮回的人群，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远处有人焦急地呼喊。
循声望去，喊话的正是位女子，此刻正提了衣摆，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来，在宋听然面前停下，双手作揖行了一礼，面带关切道：“恭喜上仙成功历劫归来，可有哪里不适？”
上仙？
宋听然愣愣地抬头，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又指了指对方：“你又是谁？”
听了这话，这位仙官竟然一脸要急哭了的样子，拍了下额头，道：“我是颀竹呀，文昌殿的接引官，负责各仙飞升历劫之事的，我看南天门仙箓上您的名字大亮，知道您历劫成功，赶忙来接，您、您不记得我了吗？”
宋听然盯着颀竹看了一会，对方柳叶凤眼、颧骨高起，墨绿色长袍衬得其身形修长。
真是人如其名。
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自己曾经在哪见过。
毕竟作为一个合格的牛马，本着拿最少的工资干最多的活的原则，宋听然已经整整一个月在公司加班到凌晨，每日生活两点一线，除了同事，交际圈贫瘠得可怜。
就在昨晚她正埋头改PPT时，心口突然一阵绞痛，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阴森幽暗的地府。
更令她奇怪的是，这里的人都作古代打扮，言谈举止间也颇有古人之风，她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一个世界。
见宋听然双目空洞，颀竹焦急地跺脚：“算了，众仙宴开宴在即，您先跟我回去吧。”
说完，也不容宋听然辩驳，直接蹲下身子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半扶半架了起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捻了个诀，便拉着她腾云飞去。
看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远，宋听然有些害怕，想起刚才颀竹说的话，忍不住挑起话题转移注意力：“你说我是历劫归来？还失忆了？”
“是的，”颀竹似乎已经对流程十分稔熟，娓娓道来：“仙人虽有呼风唤雨之能，但其法力依托百姓信仰而生，因而需常察民生、多行实事。自飞升之日起，仙家每百年有一小劫，三百年遇一大劫，皆要下凡渡劫。渡小劫时保留记忆，成功可增法力，失败损失修为；渡大劫时将暂时失忆化为凡人，成功则境界提升，失败则永留凡间了却余生。经历十八次大劫便能飞升成神，不过目前飞升成功的，只有王母一人。”
颀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宋听然快速总结出了要点。
一百年一次绩效考核，成功加薪，失败减薪；三百年一次晋升机会，成功职级加一，失败即永久失业。
连续晋升十八次就能成为老板，目前只有王母一人。
啧，怎么神仙也有绩效考核，难度还这么高。
宋听然头痛地揉揉脑袋，没好气地问道：“那我失忆又是怎么回事？”
“上仙此次经历的是第十七次大劫，按理来说，记忆应当随着渡劫成功而恢复。”颀竹小心地瞥了宋听然一眼，斟酌着用词，“看上仙这副......新颖装扮，想来应该是在凡间经历颇多，受到影响较大，因而失忆。”
宋听然垂了眼，听颀竹之意，自己从小父母双亡，一直跟老人生活，毕业那年失去所有至亲，在黑心公司当牛做马被压榨至猝死，都是历劫去了。
嗯，居然很合理。
只是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在轮回井所遇之事，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颀竹说的那样。
当时她正在轮回井内下坠，轮回井远比她想的要深，风声在耳边呼啸，井壁的砖石模糊成一片灰色的影子飞速掠过，只觉得怎么都落不到尽头。
突然看见下方有一位女子。
这女子乌髻高挽，一袭月白色广袖长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许是感应到上方的目光，她在空中自如地转了个身，仰头望来。
四目交接的瞬间，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的神色。
她们两个，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宋听然来不及惊骇出声，只觉得颈后被一股巨大的蛮力向后猛地一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倒飞而去。天旋地转间，那白色身影急剧缩小，最终化为一点，消失在黑暗的井底中。
她则被这蛮力揪出井外，扔到了地上。
再之后，她就被颀竹捡走，说她是历劫归来的上仙了。
思忖间已飞到南天门，红柱金瓦，气势恢宏，两边各站了一名天兵把守，在门左侧立着一幅巨大的书卷，上面用金光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其中一个光亮最盛，宋听然定睛看去，发现正是自己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串小字——靖戈仙子。
“这就是仙箓，后面的小字便是您的仙号。”颀竹随宋听然的视线望去，解释道。
云骑掠过仙篆，往前飞了没多远，天宫的样貌便完全浮现在面前。
当真是仙人所居之地，汉白玉铺就的天街广阔，笔直地向远处延伸，直没入祥云之中，无数巍峨群殿半掩于云间，雕栏玉砌错落有致，阳光照耀下散出璀璨流光，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宋听然正抬头细细欣赏着天宫，一路平稳的云骑突然毫无预兆地一个急刹，她没有防备，整个人向前扑去。
眼瞧着就要与汉白玉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颀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宋听然艰难地挣扎起身，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乱穿马路。
刚站定，便听得身旁传来颀竹行礼问好的声音：“见过镇荒大将军。”
一位身着软甲的青年正执剑侧身而立，云骑离他只有约一步的距离，真真是差一点就要撞上。
闻言，青年冷冷地睨了一眼他们，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算作回应，大步往前去了。
这谁啊，这么嚣张？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颀竹解释道：“那位是镇荒大将军萧盛，平日镇守煞气于蛮荒，因为今日举办众仙宴，这才来到天庭的。”
“众仙宴？那是什么？”宋听然自从见到颀竹方相二人起，就听到这宴会，现下终于引起了注意。
提起众仙宴，颀竹眼里满是向往：“那可是八百年才举办一次的盛宴！专门宴请仙箓上有名的上仙前来参加，宴会上王母会依据大家这八百年的表现进行嘉奖，获得额外的法力。”
“多少仙人努力修炼变强，就是为了有资格参加众仙宴。”
懂了，能去的都是元老，拿项目分红和股票期权。
二人这般一问一答，不多时便到了凌霄殿。
颀竹将宋听然送至门前，作揖告别道：“上仙先安心参加众仙宴，恢复记忆的回魂丹我与方相去取，稍后给您送来。”
说完便驾云离开了。
宋听然则向凌霄殿走去，才迈出两步，一声娇俏的女音在身后响起。
“靖戈仙子？”
她转身望去，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正满眼含笑地看着自己。
“哎哟，果真是你。”红衣女子亲昵地贴了上来，挽起宋听然的手臂，“你这是什么打扮？我刚竟不敢认。”
宋听然低头看自己，心道糟糕。
一路波折，自己不曾换过衣服，眼下还穿着自己猝死前的装扮，在衣着华贵的众仙面前着实格格不入，不免有些窘迫。
红衣女子却是扑哧一笑：“好啦，我来帮你。”
说完，素手轻抬，捏起指尖掐了个诀，往宋听然身上一点，瞬间换了一身衣裳。
一袭月白色长裙广袖飘摇，发髻高挽，腰间系着银丝仙鹤纹样的腰带，底部坠着一颗铃铛，随风吹动间轻轻作响，竟是与宋听然在井内遇见的女子一般打扮。
“大家都进得差不多了，你也快去吧。”红衣女子说着，把宋听然往殿内推了推。
“你不去吗？”宋听然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凭借语气，猜测应当是与自己熟识之人，因而疑惑地问道。
对方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眼底露出几分宋听然看不懂的情绪：“你去了，便是我去了。”
下一秒，这女子消散在宋听然的眼前。
宋听然只觉一头雾水，又见门前确实只剩下寥寥几位仙人，不再多想，提起裙摆踏进殿内。
之前她在公司干活时，还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现在也要过把瘾才是！
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地面光可鉴人，通天鎏金柱上各雕刻着仙禽瑞兽，雕工精致，仿佛下一秒便会脱离柱身腾云而去，屋顶上一条盘龙高踞，低头注视着进入殿内的每位仙家。
殿阶之上，王母端坐于宝座之中，殿下两侧分列数十张玉案，每张案前皆立有一枚莹润玉牌，其上以鎏金烙着各路仙者的名讳，井然有序。
宋听然顺着一排排案几望过去，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席位，位于右侧最后方一排，紧邻着殿内的角落。
看起来是个僻静之地，倒少了些打交道的麻烦。
宋听然松了口气，在自己的位置上提裙坐了。
才刚坐下，便有仙官宣布开宴，竟与她在凡间公司的年会没什么不同，王母致辞嘉奖众仙，宋听然听着，只觉得有些无聊。
一声细小的呜咽声响起。
循声望去，一只麒麟正蜷缩在角落，看起来还是个幼兽，眼睛如同沾染晨露的葡萄，湿漉漉的，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宋听然突然想起自己刚毕业时收养的流浪猫，因病快要离世在医院的笼子里奄奄一息时，也是这种神情看着她，心中好像被刺了一下，有些酸涩。
她向殿中央望了一眼，神仙们的目光都汇聚在王母身上，嘉奖的名单如经文般从王母的口中吐出，滔滔不绝。
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因而生了几分恻隐之心，她敛起自己的裙摆，蹑手蹑脚地离开席位，往麒麟在的方向去了。
见有人靠近，麒麟有些惊惶地瞪大了眼，弓起身子口中发出似威胁又似痛苦的呜呜之声，蹬了几下腿想要逃跑，但更为痛苦地发出低泣。
宋听然这才发现，它的后腿被捆仙索束缚着，上面的金纹正缓缓流转，许是挣扎过度，腿上已经深深地勒出一道血痕，黏住了周围的毛发。
看起来像是被人捉了拴在这儿的。
正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启禀王母，凡间煞气又有复苏之势，民间已有多起煞气伤人之事，地府人满为患。”
宋听然猛地转头望去，见一人发冠高束，面容冷峻，说话间从席中起身，大踏步走到中央。
正是刚在大街上遇见的镇荒大将军萧盛。
萧盛向王母抱拳行礼，语气不容置喙：“我特意寻得神兽麒麟，只要雨师相助，将雨水和着麒麟血一并洒入凡间，便可压制煞气。”
此话一出，众仙皆窃窃私语起来。
麒麟可是上古珍兽，平日行踪诡秘，难以见得其踪影，更何况将其抓住，至于让神兽放血，更是骇人听闻，颇为反叛之事。
宋听然猛地回头，看向与自己仅有一步之遥的麒麟，这才明白它是要被献祭的。
小麒麟似乎也听懂了刚才的对话，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
“你可知弑杀麒麟，有违天道。”王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辨喜怒。
“我知晓，故在此请命。”萧盛说着跪了下来，背挺得笔直，抬头直视着王母：“自靖世上神以身为契封印煞主后，再无遏制煞气之法。”
“如今万年已过，煞气仍在作乱，民间虽有除煞师，可近年来不知怎的，煞气再次四起，地府内无辜牵连死去百姓众多，我等法力远不及靖世上神，故想这等法子，还请王母定夺。”
良久的沉默后，王母轻叹了口气，道：“靖戈仙子，你向来对煞气颇有研究，此事怎么看？”
突然听到自己的仙号，宋听然头皮直接炸开。
她能怎么看？她还是个刚历劫归来，尚且失忆的人啊！
何况她现在站着的位置，看起来很是不妙。
众仙的目光汇聚在角落的她......和身旁正龇牙咧嘴的小麒麟身上，宋听然欲哭无泪，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行动间腰带上的铃铛轻响，被捆仙绳束缚的麒麟听到，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疯一般挣脱起来，捆仙索被拽的叮当作响，后腿磨出的鲜血滴落在地面。
宋听然突然感觉腰带一坠，低头看去，一道黑影快速从铃铛内钻出，直奔捆仙索而去！
啪——
捆仙索应声而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宋听然甚至没看清那黑影是什么，只听得一声长嘶，终于得到自由的麒麟径直蹿了出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麒麟已经接连打翻了数个案几，冲过殿门扬长而去。
只剩下满地狼藉。
宋听然的心沉到了谷底。
回天庭第一天就把能救世的麒麟给放了，她这神仙还能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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