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两个人裸露的背上一直看到他们的脸上。直到看清他们的五官,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那个男的,可不就是我爸。
那个女的,可不就是我妈?
我爸闭着眼,表情似乎……很……痛苦?而我妈则睁着眼,视线聚焦于近在咫尺的我爸脸上。
我的脑子就像有一声惊雷一样,“轰”地炸开了。
我那时候年纪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但也没想到第一次看这种东西,主角竟然是我爸妈!心口一下子就涌上来一种恶心扭曲的诡异感。我马上逃离现场,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整个晚上,我都被那种恶心感包裹。一闭上眼,就是我爸我妈的表情和他们纠缠的肉/体。
没办法,我只好悄悄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找这种东西其实不算简单,但是上天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的人。在苦苦寻觅两个小时后,我毫不心虚地点击了:已滿十八週歲。
马上,一片花花绿绿映入我的眼帘。
然后我又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研究学习了那些资料。
看完之后,我爸我妈的身影总算是能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但其他白花花的身影又像鬼一样缠上了我。我更恶心更想吐了。
但正是有了他们的对比,我才从我爸我妈温馨的氛围中模糊感受到了一件事:我爸我妈还是有点感情。起码我爸是。
我那时在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那就是:我爸应该忘不了我妈。不然为什么偷偷看他俩的……咳咳,那啥。但这种忘不了究竟具不具备唯一性呢,我又不太搞得懂。
但这件事,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埋在了我的心底。
真正厘清我爸我妈的感情,那还要说到我的语文老师。
相亲这回事,虽然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是我和语文老师倒是从此有些亲近了起来,她每次遇到我,或是上课时看见我,都有点绷不住笑的意思。
我那时候已经知道了,那不是“柱”,而是“枉”。但我心里很不服气:怎么,我那天就那么好笑?
时间久了,我发现她真没当我后妈的意思,倒是很有当好我语文老师的意向,动不动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上课不认真听讲,我说老师你上课一讲话我就犯困,她说你要是语文考试能考班上前三那你睡到地上去我都当没看见,我反驳说老师你这是强人所难,她说没得商量,不然柱为人师。不愧是语文老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无言以对。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开始学习,我为了能在语文课上睡觉花光了心思。那简直是我飞速长脑子的一段时间,我发现我在学懂语文之后,就好像开智了一样,能明白大人的一些想法了,真是就像突然长大了一样。比如说之前我以为我爸对我妈那是讨厌,但我后来才领悟到,什么讨厌,那是爱恨交织。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特别感激我语文老师。她催化了我大脑的发育,让我从一个人厌狗嫌的原始人长成了一个能听懂人话的现代人。
不可谓不是深藏功与名。
最后,我的语文成绩当然是进了班级前三——哦不,班级唯一。而且是期中期末全都是第一。考试后,语文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促狭地挤着眼睛说:
“怎么样,你现在可以在上课时睡觉了,开不开心?”
当然开心,但开心的可不是睡觉,而是学习到了知识,这种底气越来越足,脑子越来越清醒的感觉,在哪里都获得不了。幸运地,我其他科目的成绩也在那段时间开始飞涨,破天荒地,那年期末,我捧了张奖状回家。
老天爷啊,孩子十岁了,从幼儿园算起读书六年了,终于得了一张奖状啊!
我爸心里绝对是这么想的。我看出来了,他之前是觉得我无可救药了,现在我有点起色,他恨不得敲锣打鼓。但是他周边人的孩子,优秀的一抓一大把,相比之下,我这个期末奖状太不够看了,于是他只得抱着奖状自娱自乐,摸着我的头故作深沉地说了一句:“再接再厉。”之后他甚至破天荒地拿起我的成绩单,开始给我分析各科成绩。
“你语文挺好啊,不错,这点像我。但你数学没我当年那么差,肯定是你……”
说到一半,我爸硬生生把话头憋回去了。
我猜他想说的是:肯定是遗传你妈妈了。但是他又不太愿意在我面前提,所以气氛一时变得极其诡异沉默。
我突然就很生气,我妈妈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我真是想当场把他看他俩视频的事抖搂出来,指着他鼻子骂:那你看你俩小视频算怎么个事?算你情深似海吗?装什么装。
但最后这些话我还是没说出来,一方面我顾及着他的面子,另一方面我真说出来了免不了一顿削。
所以我说,我这么些年和我那便宜爹不亲,都是有渊源的。
更别说他还要天天忙工作,压根没时间管我。他的工作就是管理他的矿泉水公司,我猜他应该不怎么喜欢,但他没招,算是被赶鸭子上架。这公司是我爸他外公的产业,他只有我奶奶一个女儿,我奶奶嫁给我爷爷之后,生下我姑姑就去世了。而我姑姑身体又不好,可不就只有我爸能扛起重任吗?
说实在的,光酒桌应酬就够他喝一壶的了。我爸他是真不太喜欢喝酒,但是他做生意的,很多时候都难以避免。将近年关那几天他几乎是天天喝酒,有天他又喝得醉醺醺得回来,家里又没人,都赶着回去过年了。我爷爷只好亲自上手拉扯他儿子,因为自从他当年要打我之后,我看见他都当没看见,他知道叫我叫不动,只能自己来。这老胳膊老腿的,一把年纪了还得伺候别人。我正想要不要下去给他搭把手,就听见一阵叮里咣啷的声音自客厅传来,我赶忙冲出去,却没看见意料之中的人仰马翻的场景。
客厅里,我爸正匍匐在地,抱着他爹的大腿,嚎啕大哭。边哭还边嚷嚷:“薛放你这些年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然后泄愤似的,使劲捶了那条大腿几下。我爷爷脸都青了,估计是被疼得,也有可能是被气得。
紧接着,还没等我爷爷脸色缓过来,我爸就又开始摸他爸的腿,用撒娇的口吻说:“我给你弄疼了吧,别生气,我给你捏捏就好了……”
我死命捂着嘴,才没笑出声。
我爷爷那可是连我妈踩在我爸身上摘桃子都看不惯的人哪,我爸还得给她捏腿哈哈哈哈哈……
果不其然,老头子脸上变幻莫测,已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后的最后,我爸干了一个事,我爷爷彻底没招了,他说:“你今天要是在的话,他们不敢灌我酒的……都怪我爸坏事,棒打鸳鸯,现在好了!一家子里凑不出一个成双的!”
老头子就像烧着的火堆被突然浇下一盆冷水,马上熄火了,连烟都只丝丝缕缕地往外冒一丢丢。
可不是吗,要是我妈还在,我爸真不至于这样。
然后,眼看着我爹的爹艰难拖着他儿子去了一楼的客房,不愧是当兵的,手脚干净利落。我也就回房了。
关上门,我不由得赞叹。太带派了。我爹太带派了。把自己老爹当成自个老婆,抱着人大腿嗷嗷哭,还当面骂爹是个坏东西,棒打鸳鸯,说这么些年来我好想你,有你在的话就好了。我爷爷的脸被打得那是啪啪响啊。
我偷瞄着他们动静笑得肚子都疼。哎哟喂我的老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戏。
然而笑过之后,我也有些难受。我爸说的话,信息量挺大的,再结合我超强的阅读理解能力,我一下就反应过来,我应该还有个姑父,但我姑不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吗。唉,他也真没说错,这个家里,我奶奶早死,我爷爷落单;我妈不知所踪,我爸单身带孩;我姑姑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四个人平时话都不怎么和对方说。
这破家有啥可回来了,真回来了还得照顾这一大家子,说不定我妈就是独具慧眼,看出来他们有问题才离开的。再说电视里不老演吗,恶毒婆婆打儿媳的,只不过咱们家显然是恶毒公公骂儿媳。如果我真的找我妈,反而是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这么一想,我找妈妈的决心就有些退缩了。
而让我彻底打消这一想法的,是我妈的“死讯”。
我十二岁那年,家里办了一个生日宴,其实也就是那些牛鬼蛇神齐聚一堂攀比讥讽的场合,特别没劲。我本来打算全程当一个吉祥物,但是有不长眼睛的,居然开始对我妈品头论足,说:那个女的手段过人,心心念念嫁入豪门,人都不在这了,还逼得臻义这些年连个枕边人都没有,所幸现在我大了,臻义也能找第二春了。
臻义是我那个便宜爹,全名杜臻义,叫的是真亲热,对我妈就是一句,那女的。他这话是真下贱,既骂了我妈,还顺带骂我是拖油瓶,最后还不忘托出自己的真实目的:给我爸介绍对象。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眼睛瞥了一眼我那便宜爹,还端着自己手里的红酒,不知道还在想些什么。我差点说出口:你泼啊,还在等什么,等我来吗?
我爸那脑子成天转悠转悠,不知道在转悠些什么,转悠了半天,手里的红酒杯转得快赶上发动机了,迟迟没有泼出去。我实在忍不了了,双手抓着桌边就一掀,把菜全掀到了那老头子和我爸身上,指着老头子大骂道:“不许吃了不许吃了!都他妈不许吃了!好端端的饭塞不住你那张臭嘴是吧!敢在我面前骂我妈,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完我一把抢过正在切烧鸡的刀子,追在那老头子屁股后头,从院子里跑到了山脚,又从山脚追回停车场,最后以老头子跳上车逃跑告终。那老头子年轻时练过体育的,有那个体质在,再加上周围人的阻拦,我追在他屁股后,也没太伤着他,反倒是自己脸上挂了彩。
当我气喘吁吁从停车场走回院子里时,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我爸身上的菜汤,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但当我和我那个便宜爹对视时,我从他眼里看到的,分明是欣赏。
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哭。
我想:妈,你当年面临的,也是这样的局面吗?那我原谅你了,原谅你的不辞而别,也原谅你的杳无音讯。因为这日子真他爹的不是人过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