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也忘了是怎么收场的，只记得那些宾客一个劲儿打量我，整得我极其不自在。在这些人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本来以为免不了老头子一顿毒打，结果我爷爷听见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也只是鼻孔出气“哼”了一声。最后也没对我动手。
我心想你吃斋念佛修身养性还是有点功效的，起码免了我一顿皮肉之苦。
晚上，我便宜爹可能是觉得我白天太过疯狂了，端了盘橙子就来安慰我幼小的心灵了。
他倒也了解我，开门见山就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妈妈的事吗？”
我那瞬间以为自己做梦。毕竟我之前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妈他都没敢吭声，这会他愿意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点点头，说：“洗耳恭听。”
他好像也有点不太好意思，双眼看着面前虚无的一点，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讲。
“说实在的，你别怪你妈妈。你出生的时候，你妈妈受了很多罪。是真的……受了很多罪……。”
这才刚开始讲呢，我爸就哽咽了，眼睛里也亮闪闪的，像是要流眼泪。
“她生你之后就昏迷了，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问我，你是不是女儿，因为你妈妈喜欢女儿，总地来说，你妈妈是非常期待你的出生的。”
讲到这，我爸有点难为情地笑了一下。
“但是……但是……”我爸彻底讲不下去了，他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玩命撒。这算是我第二次看见我爸的脆弱时刻，我都想对他说你能不能别哭了，你要是是人鱼王子的话，这些眼泪珠子够买你整个矿泉水公司了。
平复了好久，我爸才开始对他爸进行控诉。
“你爷爷，一直和你妈不对付，干脆上门抢孩子。因为你妈妈放狠话说，是个男孩，被她打了。你爷爷气不过，上门带我回去，看见你之后顺便还把你抓走了，你那时候还没满月……”
我一愣，敢情我这嘴上不输人的性格，是遗传了我妈。我爷爷也是，还抢孩子，狠心程度更是遥遥领先。两个性格狠的人，遇上了可不就斗得头破血流吗？难怪我爷爷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原来是我妈给他造成的阴影。
我爸看我表情估计误会了，本来还抽抽噎噎的，马上就吸干净鼻涕，替我妈辩解了起来：
“你妈妈她只是嘴有点毒，其实本性不坏，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方方面面都是，她从小过得多艰难你不知道，都说不清是那种环境铸就了她，还是她的性格才让她从那种环境中脱颖而出。”
“她是从一个小镇子考上大学的，是他们那唯一的大学生。那个地方穷，你外公外婆压根没想让她读书，在她十七岁时，收了别人五千块就打算把你妈妈嫁人。但是你妈妈放火烧山，拳打脚踢，招数使尽，软磨硬泡地，就是不肯，那家人拗不过，说只要还钱，就算了。于是你妈妈背上行囊在外面打了两年工，换回了自由身。之后她又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打工攒钱、备考，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考上大学，她读大学时，和她同级的，多数都是十八岁的小孩子，而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四年，读大一时就已经二十二了。”
“那个时候，我和你姑姑也在那所大学读书。你妈妈是土木工程系的，我是金融系的，你姑姑是历史系的。我和你妈妈同一级，而你姑姑晚一级。按理来说，其实我们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但你姑姑和你妈妈在一次历史建筑展会上遇到了。当时你姑姑门票弄丢了，蹲在展馆外面嚎啕大哭，是你妈妈把自己的门票撕成了两半，才帮她蒙混过关。你姑姑说她像个大姐姐——确实，你妈妈她，比一般人都显得更成熟，更踏实，也更灵活。也因为她，你姑姑开始对历史建筑这一块感兴趣，两个人常常约着出去看展览，一来二去的，自然会越来越熟。”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那天去问我姑姑时，她对我妈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原来两个人交际这么深。
我爸继续发散：“说夸张点，是你妈妈改变了你姑姑憋屈的人生也不为过。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姑姑，反了。”
我有些疑惑，什么正了反了？
“我那时候学的是金融，但其实，我不喜欢金融，因为我讨厌数学，我真正感兴趣的科目是语文和历史，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学历史。但就是因为家里的传统观念，致使你姑姑真正想学金融的，去学了历史；而我作为他们眼中的接班人，被强迫学了金融。其实你姑姑比我有天赋多了，如果她来学金融，来负责管理整个公司，我相信她一定做得比我好。”
我目瞪口呆。我爷爷封建这件事我一直知道，但我以为，最多是喜欢男孩多一些，没想到他是压根没把女孩当回事，连自己亲女儿都不放过。
我结结巴巴地问：“那……那……那你们……外公呢？”毕竟这个公司是他一手创立，他选择继承人怎么着也得选优选贤吧？
“我外公因为我妈妈早早去世的缘故，一直和我爸不对付。而且后来他身体每况愈下，公司都是职业经理人打理着的。他更管不着我们这些小辈的事了。你姑姑那时候真是十分苦闷，家庭的偏心，前途的灰暗，学业的折磨，人际的孤独……总而言之，那时候她连话都很少说，我有点怀疑……她的病，是那个时候就……”
我爸说得很委婉，但我明白他意思。我姑现在萎靡不振的样子，其实更像是抑郁症，而不是精神分裂症。因此说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一点不为过。
“所以我说，你姑姑如果按照那个人生轨迹走下去的话，大概率会过得非常苦闷。但是后来，她遇见了你妈妈，就好过了很多。说得难听一点，你姑姑看着你妈妈摸爬滚打的人生，再想想自己，也能拾起一些对生活的希望。除此之外，你妈妈阅历丰富，她很懂人的动机，也很懂人为什么痛苦，不过我猜这是因为她自己也经历过，所以感触尤其深。在这样一个成熟聪明，并且还愿意帮你的人身边，很难不对她产生好感。所以你姑姑和她成为朋友是必然的结果。”
“后来我们仨见面次数一多，我也认识了她。和她就熟悉之后，我发现她确实像你姑姑说的那样像一个大姐姐——不过她本来就比我们大。我发现她这人特别特别坚韧，特别冷静，我在她旁边，我就觉得安心，我会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可怕的。”
我听了这番小媳妇儿发言没忍住笑出了声，我那便宜爹有些尴尬，挠了挠自己的脸，接着说：
“然后我就和她说了，说我喜欢她，能不能考虑和我谈恋爱。她挺干脆就拒绝我了。她说她要好好读书，要好好赚钱，没功夫耍流氓，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我一听完，对你妈妈更崇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耍流氓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直拍大腿，我妈这嘴确实毒，别人追她她骂别人耍流氓，换个人肯定就被赶跑了，偏偏我爸就喜欢她嘴毒，属于是适得其反了。
我追问我爸：
“那你之后是怎么追到她的？”
按照我爸说的，我妈一定是一个目标极其明确的人，是什么让她决定分散一部分精力去和另一个人磨合呢？我有点怕，怕我爸的回答是：我强迫了她。
因为，今天并不是我第一次听见关于我妈的闲言碎语。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听过多少我爸妈的八卦，其中出现频次最高的就是：杜臻义强迫了那个女人，后来她寻死觅活，才走人的。
这个版本中，我觉得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说我是我妈的耻辱都不为过。那么我妈抛弃我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我害怕我的痛苦变成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而且这个说法更显得心心念念要找回我妈的我像一个没良心的小丑在上蹿下跳。但偏偏只有这个最合理。
他们八卦我爸妈时我大多数时候不会生气，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还得靠他们八卦才能知道点消息，更何况要是他们说的是实话我也没辙。但是今天那个人纯属畜生，骂我妈骂得太难听了，还试图给我找后妈，我自然忍无可忍。
除了这个最常见的说法外，类似的揣测还有：我妈当时已经订婚了，但我爸当小三，撬了人家的墙角。
不过这个说法后来也被打假了，打假的人正是我爸的同学。我是跟着我爸出去吃饭时遇见她的，一开始我还叫她叔叔，因为她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很清爽很帅气。
我叫完之后全场哄堂大笑，我那便宜爹都笑个没完，之后我才知道她是女的，是个屁的叔叔。不过她也没生气，摸摸我的头就说：
“这是小小薛吧？”
我那时候已经知道我妈叫薛放了，自然知道这个“小小薛”的含义。我瞪着眼睛望向她，她说：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呢，你叫我阿姨的话我也不太习惯，你就叫我姐姐吧。”
好奇怪的……姐姐。但这样一来辈分不就乱套了？你和我便宜爹是同学，你叫他老杜，我叫你姐姐？不过我还是乖乖叫了一声“姐姐。”之后他们交谈间，我才知道这个姐姐和我妈还是室友。吃饭时，她一直在说当年和我妈妈的趣事，大家都听得特别乐呵，唯独我爸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他的异常自然是被同桌的其他人发现了，大家都取笑他，嚷着要他“大度点大度点。”我当时已经经过了语文老师的智力训练，自然是嗅出了空气中的不寻常，不过我闷不做声，只是埋头苦吃，直到那个姐姐出去上厕所的间隙，我追了出去，拦住她后，我直截了当地问：“我爸是小三吗？”她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朝我眨眨眼，说：“我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你妈妈未必这么觉得。”
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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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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